米绿意，著自编诗集《字的修行》（2014年），出版诗集《通往彩虹的梯子》（2017年12月）；翻译有查尔斯.西米克、路易丝.格吕克、伊丽莎白.毕肖普、切斯瓦夫.米沃什、W.H.奥登的诗歌作品，编著《米绿意译诗合集》（2018年12月）；现居上海。

米绿意自选诗十首

扭曲的秩序

在JM家，我看到熟悉的

黑白相间的闹钟，显然

已经停了很久。在另一个

处所，墙壁上的挂历

永远停在了某一天。

时光的流逝它的痛苦

有现实的表达：放下

并快乐地“活在当下”。

那现实也是，需要

每家的爱情和婚姻，

每家的柴米油盐，

每家的储藏室

有一个孩子躲在里面

再也没有出来；

每家的急救箱

有一个孩子，在失控

的疼痛里夭折。

时间的迭代其实我喜欢

平静又理性地接受：

人将痛苦地度完此生。

这潜规则、扭曲的秩序

像蟒蛇一样，迫使你和我

向内突破（另一种指导）

进入另一个纯粹的宇宙，

只有那里储藏着

能解答当前疑问的知识。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几个月过去了，预订的花束每周

定时送达卧室、客厅、工作的地方。

人生的课业没有因你离开

变轻。是哪一种无使肩负更重？

没有什么停滞，墙和桌子连着的

我也不能。开始和结束隐藏在永恒里。

厨房内，带着干泥的红薯被冷落

冒出的芽苗长成了一小片树林。

——如果平凡生活就是神迹，

我想和你变小，不掉进梦想的陷井

不错误地相信努力的可靠性：

对命运反抗的失败如同对痛苦拒绝。

就等新的旨令，当百合落下最后一朵

想着明天，会接待谁的探望。

新到的六出正打开嫣红的花瓣，像红薯

一样自顾自地，“运用心智获得解放”。

我的挚爱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

更像是挣扎后

通过停止找救命稻草的想法

感受祢的临在

比宇宙更浩荡的神威

但心还没有平静

那天后，我不多的希望

在边缘处慢慢解体

我过的仿佛再不是

自己的人生——拒绝

没有你在身边的我——

而我，本应把这个位置留给神

漫长的黑夜，除了沉默

还有什么在滋长？

穿过客堂的风摇晃着烛火

被忽明忽暗照着的

风铃草，像一个个沉默的喇叭

细枝上白和淡紫的小花

正开着，仿佛有种

来自承认自己弱的力量

光的鱼群

光在默默弹奏什么

没有我能听到的声音

也许是我

还没找到那个方式

如同我也没办法

不像连续剧里失去婴儿

的年轻妈妈

无论走到哪都推着婴儿车

车上只有光

——足以让人眼看到的

那个位置上的空荡

光在默默写着和画着什么

作为爱的体现而爱

又是什么

当不得不把伤痛也

示作爱

蓝色巴士载走了你

那是光的蓝色

和巴士

灰尘雨

让我多么不堪一击

不试图预测未来

因为”你”不在”你”的掌握

怀着受教的心

我重来大世界的面前

不那么爱你，这也是

一种神圣的约束？

我想拉着你的手

听你实在的声音

我们信念的引力

会多么固执得像

连接两岸的交通

看，那闪亮的光的鱼群…

将试炼转化成祝福最极致的

是把死亡转化成

祝福——不然

谁又能对死亡负责？

因为爱你

我会放声大哭也会大部分时间

忍住当痛苦的

浪涛拍打城墙

我的身体是崩溃前的海洋

光是海上钢琴师、画家和诗人

光在制造灵魂……

闪闪发亮的灵魂

我的影子

天晚了

我看着他们从石阶上小心地走下

有男有女

大都是上了年纪的模样

我在心底想一首无题的诗

它更像出自我年轻时候移情别恋的

一位放浪不羁的诗人

不知怎么，我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不知怎么，最后

又只剩下了自己

当我在理想的花园静静地待着

屏住呼吸好像花屏住颜色

亲爱的小树和灌木丛

小小的叶子屏住了摆动

（我是多么心碎！）

只有我深切地感到

是黑暗死寂中的一部分

是没法深呼吸不能求助的

不能交流——显出生的迹象

黑暗是一个人的事

尤其当太阳照着头顶

当其他光也如是

有时候它如此庞大

它庞大的连天花板也能盖得住

就像此时

整个花园的黑暗都是我的

我庞大的影子啊

也盖住了天空

马灯

接连的送别

礼节留连在深夜街头。

没有识途马

她在公交车站牌

找到去礼拜的路线和站点。

他也发现了生命的局促。

病痛上日复一日

祂的临在

也有孩子气的欢畅。

哦，希望，他这样说

等着我发现。

他当然不会想到

死亡（来得这样早）

而她不久

就要收到方舟的礼物。

作为礼物，它

黑色的骨架

围拢的火焰

跳跃出诗意的音符，

一种创造让它有了两种光亮：

爱与痛苦。后者将

生生不熄。她不会混淆悔恨和忧愁

如同她确定爱

在时间的无力点发着

永恒的光芒，使

死亡不显得那么可恨。

我活着，对你的失去就少一些*

多好啊，你和他没有分开

在一个名义上属于你们许久的地方

那双手如此勤奋

小心地收纳，和把过去移进来

人生的展开和收缩多像

你学会的杜邦分析法和漏斗图

洗脸毛巾如同战旗收拢

消毒柜，绿色碗架，壁钟，拖把...

会不会变成主旋律

想想看，怎样把它们摆入诗中？

伞状南天竺看似已准备好庇荫

你剪开根，按说明的那样：一个十字

将成为生命之源的入口。你也是

通过一个豁口被血和水洗净

有时你会出现幻觉（这是否让你担心）

淋浴室玻璃上的水迹变成了

悬挂的绳子

它上面绑着刮玻璃的人，没有比这

更陡峭的形势和危险的活了：

悬挂的绳子，和悬挂的绳子上

绑着刮玻璃的人

你们久久对视，时不时地更换身份

注：题目化自里尔克诗，原文：来到世间就足以让我失去你少一些

琥珀

“他们把我的孩子烧了，我再也

摸不到他的身体，拉不到他的手了...”

那个冬天，我目睹一棵树掉光了叶子，

一棵树的泪在母亲眼里不停地流淌......

不要说你离死亡还远，你甚至来不及

说害怕——不要让恐惧站稳脚跟。

那白玉房子里的骨头不会再疼，

它们曾在我的掌心传递疼的余温。

——亲爱的人儿，别说你已绝望，

树之泪是石化的童话、美少年的传说。

死亡像（轮回的）子宫一样，

它紧紧包住的生灵已与祖先会合。

如果你需要安慰，我赠你富裕的

时间、晶莹的琥珀，你能一眼看出

树之泪流动时的纹路和受损。

我会爱你。穿越死亡，我便是所有人的亲人。

悲伤与理智

亲爱的人啊，你们不能埋怨

我的文字充满悲伤。在这世上

如果（我）能让人少受点伤

苦就值了

我说服自己变成哑巴

这出乎你的意料吗——我亲爱的人

我不怕悲伤哽咽在喉

不怕不再发出可以撕裂空气的声音

愿一切困苦不在预料中但在准备中

它一定是要么不来，要么势如洪水

但愿我确信我有

头露出水面的时刻。而你会吻我——

你会吻我啊，亲爱的人

当我在极度痛苦中。因为只有痛苦

才能引起你的注意

但愿这一点不会落空

关于灵魂致力的事

因为不完美，但合理

他校对了

心中的记忆

整个春天，他都在寻找一双含泪的眼睛

他说

骗子种不出秋天

他说如果纯洁是污染的一种可耻形式

充满信仰地活

就是一种反抗的独立

她要让她清晰

可辨平坦，黝黑，如深夜镜子

静寂的水面

没有波纹，没有漩涡

没有入口

因为孤独——真相，是美丽的和糟糕的

要被小心对待

她要，也要让他，变得

智慧、理性，充满情感

 注：“如果‘纯洁’反而是污染的一种可耻形式”为摘语。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