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运涛自选诗十首
敖运涛,1991年生于湖北竹溪。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山东文学》《江南诗》《诗潮》《飞天》《诗歌月刊》等几十家文学期刊,入选多个诗歌选本。参加第六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入选由《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联合举办的“首届长三角新青年改稿会”。现定居杭州。
敖运涛自选诗十首
竹篾簸箕上的花菇
比起那些从大棚甫一售出便被洗净下锅的
同类,它们显然幸运不少
这么好的机缘,一生中能碰见几次?
在阳春三月的清晨,阳光如一座寺庙敻然建立
水泥院坝上一排排席地而坐的竹篾簸箕
是一个个圆形禅垫,上面坐着的便是一只只花菇
和煦的风吹着山间的松林,也吹着
这修行者,一生中能有几次这样的时刻?
打坐、参禅,回想过去的不堪,那温室,那木架,
那不可一世的微醺……在不断审视反思中,
渐渐清瘦:原来那么多曾经引以为傲的
不过是身外之物;原来除却一身皮囊,所剩已不多
名器
我有一把利剑,
藏于体内,数年不用已斑斑
有时候,它是木讷少言的留守少年
独坐黄昏,看墙头的鸢尾
伸出饥饿的舌头
有时候,它是衣衫不整落魄不堪的流浪汉
在深夜酗酒,然后将空瓶狠狠摔向
长长的街巷
当然,在更多的时候,它就是一把利剑
悬挂在那里,口吐灼人的目光
世事沧桑
我和父亲一前一后走在水井槽的一条田坎上,
一条田坎像一条笔画写在黄石头村祖祖辈辈耕作的土地上,
黄石头村是蒋家堰镇三十一个儿子之一,蒋家堰镇
是楚长城脚下的一位老农,偶尔也做做小本买卖;
楚长城是生于公元前的一位将军,如今转业,驻守
关垭子:那一条鄂陕交界的山川脊梁。
我和父亲一前一后走在绵延起伏山脉的
皱褶深处,西北方是秦岭,西南方是
大巴山脉……随着视野不断
扩大,疆土不断辽阔,
我和父亲的身影
也越来越小
越来
越
小
是两只蚂蚁——
走在水井槽的一条田坎上:一只名叫敖景友,一只名叫敖运涛
一朵雪花可以飘多久
那些被我们赞颂过的雪花
最终会从我们手中
飞走,像一只只蹁跹的蝴蝶,
围墙旁逗留,溪涧上空滑翔,然后
跌进荆棘,一点点融化,直到消失
直到有一天我们读到某一篇诗文
她们才一片片复活,从字里行间
迎面飞来……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走过来,与我们亲切的问候
又像是一根炽热的接力棒,传递给我们
让我们在没有雪花的时候,
也在尽情挥舞着洁白、爱与憎恨
游杭州花圃,给贝贝
不问前生,不问身姿、色泽。
不启味蕾。单听听
她们的名字:法拉皇后 沃勒顿老庄园
克劳德•莫奈 鸳鸯泡 玛丽玫瑰 金太阳
单听听她们的名字:豹子 蓝色狂想曲
阿尔弗莱德•西斯莱 仁慈的赫敏
尤特森 流星雨 然后默念,小楷,慢慢写下:热带雨林
红玛瑙 粉帽子 金奖章 红宝石婚礼
你就会知道:人生多美好,
生活多有意思。然后,给翅膀一阵
微风:艾拉绒球 新1号 甜蜜生活 平湖秋月 彩云艳丽
然后,继续念、听、闻、触,沉浸
其中:新想象 藤尼克儿 桃红春山 紫袍玉带
马克夏加尔……当然,还有一朵,叫
亲爱的谈贝:她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祖父的坟茔
祖父的坟茔前后换过三次:
第一处,是在水井槽一个叫坟窝的地方,那是
一片耕种了几个世纪的土地。1995年,祖父辞世,
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选择长眠于此。
后来,砖厂在对面的晒粮台吐出长烟,
整个敖家坝,耕地良田都被吃掉一丈多高的土层,祖父的坟茔
在一片轰隆声中高耸如一座孤岛逾半年,倔强的母亲
和工厂老板据理力争,被几个壮汉推进
雨后的泥坑……最终,祖父的坟茔
迁到了第二处:一个名叫枞树趵的山坡,坟前多了
一座石刻墓碑、两棵侧柏……后来,村里田地改造,枞树趵
被夷为平地,祖父的坟茔面临着再一次迁址
这一次,祖父的棺椁回到了老宅斜后方的竹林。没有石刻墓碑
也没有侧柏相倚,一座石砌坟茔,在父亲
粗大的双手中渐渐垒成
这一米多高的坟茔,
我们出门,走上百来步便能看见——坟头的迎春花
随风摇曳,深埋土里的祖父啊,
仿佛才离我们而去。
黄花苗仙子
在我的家乡鄂西北一个偏僻的农村,
人们将蒲公英称作“黄花苗”。每年农历
二、三月份,她们便舞动着修长的圆状披针形长袖
在山岩石坎上,在耕地田塍的空隙间,伸长了
脖子,从碧绿丛中,吹响一朵朵黄色的花朵
并随着微风,惬意地舞蹈,在阳光温煦的下午
没有谁会相信,就是这么纤瘦的女子会用
一把把被时光磨得发亮的锄头将自己连根挖起,然后
跳进竹篾箩筐里,送到山脚下世世代代生存在
那里身患病痛的人们,为他们
清散周遭的烦热,化解淤积体内的食毒
也有如我父亲般心地良善的人们
将一部分沿路飞翔的黄花苗送回到生她的土地,并祈求
来年春天,黄花苗仙子再一次携爱降临人间
乡村枕头
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让我安然而眠,
除了这里:在鄂西北一个名叫竹溪的县城,
在竹溪一个名叫黄石头的乡村,
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提供,除了
在这里,我才拥有
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枕头:一整片田野的蛙声和蛐蛐弹唱
填充的枕芯;皎洁的月光与油油的稻香编制的枕套,
蜿蜒的河流流成的笔直的棱角……只有,
只有在这里,我才拥有一颗恬静之心,
身躺半壁山谷,手搭一片村落,
酣然而睡,一睡
就是一个世纪。醒来,看见年轻的母亲在河边
汲水
浪呀浪
一朵浪咬住一朵浪的耳朵
一朵浪合并一朵浪
一朵浪借助一朵浪的惯性,凌驾于
一只海鸥之上。一朵浪抛家弃子
远走他乡。一朵浪不可一世,取代了一片海
又被一朵浪割下头颅
一朵浪绽开夕阳,一朵浪平静下来
一朵浪前面是一朵浪
一朵浪后面是一朵浪
一朵浪要花掉一辈子去理解起承转合
大雪
我要一场大雪,无论春分夏至。我要一场大雪,
像一头白狼。万物,因穿戴得过于臃肿而
裸露。我要白狼,从天空深处降临。草木吐词,群山劈开。
我要它奔驰,踢踏,目光挂满天涯
我要它抖动,白鹅纷纷,一如大地的惊惧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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