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靖东自选诗十首
武靖东,本名武文海,男,陕西略阳人,此在主义诗歌流派创立人、代表诗人之一,当代“新口语思潮(写作)”发起人。系公安部全国文联诗歌分会理事,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他先后在《诗刊》《诗歌月刊》等刊发表作品三百余首,出版有诗集《我,在此》(2013)、《翠峰纪事》(2018)。2003年,他与同仁创办民刊《此在主义》及其网络论坛,主张诗歌写作要“去口水化、去程式化、去意象化”,倡导诗歌语言“自主化”、形象“事象化”、思想“此在化”,掀起了一场反拨诗坛流弊的“新口语运动(思潮)”。他兼事英诗翻译,有百余篇译作在《中国诗歌》等刊发表
武靖东自选诗十首
急就章(4)
珍惜每一秒的人是我和你
秒针嗡嗡叫
之后飞离现实主义和形式主义的钟表
我没有被家乡翠峰下
矢车菊上的蜜蜂蜇伤
我采的花是它们采过的花
现在它在玻璃杯里与茶一起安静下来
我只是把花粉
让给了每一秒都珍惜的蜜蜂。
急就章(2)
此人在此——
他刚刚从翠峰上下来
带来野蒜薹野猕猴桃野核桃野刺梨
可以肯定的是——
他的野性已经被阳光和雨露收了起来
他进了离溪水49米的家里的厨房
他忙得热气腾腾
就像他的日常生活中的
茶与饭
菜与汤
思和想
翠峰之珠
透明的溪水、湖水、江水、海水
化身为精子或卵子,这永无穷尽的
循环的晶体,从宇宙中来到
嘉陵江和横现河交合之处,环围的翠峰
能够接受一切——包括我的杂念和
倦意,包括宝成铁路上钢铁的轰鸣。
它吸收、蓄积、分发植物的光波也
分解、释放动物的能量。翠峰的绿色中
饱含永恒元素的脉息——
越过修理厂破败墙体后的低空,翠峰
不断地切近你我的内心,它们带来的云雾,
是有清理功能的乳汁,也来自时间的肉身。
我的墨迹一遇到液体,就会活跃起来,
虽然但它有着命定的孤独,它能
构成翠峰涌动的轮廓——地平线平静而
宽容,我行程中遭逢的对峙和阻力
不会自动移开。我停步,俯身,
像歇脚的蝴蝶一样耐心地注视
慢慢暗下去的花瓣和它复杂的纹路。
雨珠浑圆,静止在群山中,但
它自己的心跳从不会终了、消失……
雨中登南山
冒着小雨
我上南山来
看翠峰下被霓虹割裂的古城
看那些恰似你我笔墨的云雾
在山河间放纵又放肆
你种的冬青树开着繁花
有着令人想入非非的乳白
想替你清理辣椒地里的蒿草
而它们早被乐于帮衬你的邻居
抢先一步连根拔掉
化成了满含能量的腐殖土
火辣如隔壁大嫂的太阳
还搭了把手
渊明兄啊你在南山上
吃的喝的都是我艳慕的
昨日医生提醒我禁酒并减少蛋白的
摄入量我已经做到了
上山前我是一个肉食者
一下山我就变成了素食者
和当年的你一样我们彼此
像蝴蝶伴飞蝴蝶花枝护侍花枝水滴
滴入水滴
清明祭祖
迎春花在风中晃啊晃的。
石头上的一些数词、名词、形容词
在青烟中飘起来。死亡长得这么旺盛,在坟园里
抽出了越来越多的枝叶、藤蔓,
一阵风吹来
死亡发出了奇异的声音,
那些有石碑和没石碑的人都能听见,
但我没法子用乐器或言辞
把它们复述出来。
沿着一行小楷,穿过小树林
走进他的身世——
四月了,花开了这么多。
大中午的,他不会
在几间土木结构的房屋里磨蹭。
该种点高粱了。
乐呵呵地上了西山梁,他周围
是几株果树,像新媳妇般大红大绿,
他和我都叫不上名字的鸟儿
和他一样,都在哼着不着调的歌儿。
我看见了他,他额头上,有汗,
不多,手上,有锄头,半新旧的。
清明节,我站在他对面,他认不出
拿着没有信号的手机的我,也听不见
对面山顶开矿的炮声。
我跪下来,烧纸,点香,放炮,
怀念我的祖先——这个在山中种了一辈子地的
农民,一个识不了几个大字的庄稼汉——
除了满山遍野的横、撇、竖、捺。
冬天写下的简体字,春天一来
就变成了繁体字,
他懂这些。
我祈求他,保佑我过得顺当、宽裕、健康,
也祝愿他在那边如意。
我在他呆过的地方晒着
他晒过的太阳,
还要在他没呆过的地方
晒他没晒过的太阳。
好多人安居在我不知名的山峰下
二楼我办公室的门
正对着的六座石峰,像乳房般毗连、
对称,它们都有自足而丰富的绿色——
那种被人砍不倒也卖不掉的绿色啊,
它们来自密密实实的冬青、八角树、
铁匠木和我的感知。它们的
轴线,是一根树枝,静默,饱含
浆汁,像我在一张废纸上写下的诗行。
千百年来,巨大而高阔的
岩石收留了被风裹挟而至的无数尘埃,
它们在岩缝或悬崖上安居,成为
来自八荒的各种种子的母体。我知道
这瘠薄的泥土中还有
像星系一样秘密地传导着天光的根系。
一道斜坡在山脚下舒缓地流淌,
褐色的温暖,总是出自深厚的泥层。
冬末初春,山下的白杨树、杜仲树上
没有一点儿绿叶,可树林里依然
活跃着许多本地的鸟雀。它们的腹腔
得到了一些秋天特意丢下的粮草。
太阳即将下山,并将进入另一个我的
立体。它自如地把西峰变成了阳面,让
东峰成了阴面,它会提走潜伏在
每个人心里的张狂而暴戾的
魔鬼,并会将其在暗夜来临前清除。
它把提纯了的阴影投到
山上和山下我所处的小镇。
那透亮的阴凉释放着宽容和福佑。
自西向东路过的金家河,常常被
它的气势触动,一些感喟会
变成欢悦的波澜。我在此待了四年多
还没问过这列山峰的名字。忙于读经的我,
不愧疚,因为我们几乎天天相伴,
读的是同一本大书,何须问它
姓甚名谁。假如我们到了
有所需要的那一刻,我就会发问,
在山下,晒太阳、摆小摊
或在田间耕作的父老乡亲都会
毫不保留地告诉我它的乳名和大名。
夏日暮晚偶得
下午在乡间小店与嘉树等诸友喝得微醺,
之后我启明星般地在309省道边慢行。
那朵朵说说笑笑的云,如同下了班的
水泥厂工人,在天地之间散开,是啊,作为
一个旁观者,我写过它们和他们,他们和它们
也常常在小镇上碰见隐匿于物理中的
形而上的我。宝成铁路的一列火车准时越过
横现河铁桥,神祗和恶魔都得在三维空间现形,
都得借助某种轨道到达人间的目的地。首阳山
被嘉陵江哺乳了多年,貌似没有变化,
但它成长的迹象只在草木的立体上显示,哦
多少人并未觉察衰老和厌倦的临近,近来我
对此有明确的感应——江水在暗中变换了人
和鱼的背影,它涵容夕照和曦光的声息,
恰似我步履所具有的节拍。兄弟们,别误解
本诗第十三行歧义交杂的措辞,运动中,
固体的我也是液体的我,我有翅翼也有鳞片
我只是要独行一会儿,兀自安静一下,之后
我,会与你们在星光朗朗的翠峰上会合。
在略阳登象山公园
她的狗粘着她,在公园的山坡上缩小
这是他的背景:一个星期天,纯棉的,像豆浆般
温热的;像阳光一样充分的她,在他
前面,与斜向蓝天的台阶构成45°角的甜味
一只,光滑的、时尚的小狗,抢先跳上
混浊的梯级,跑在她前面
把他远远地扔在后边的,是那个左右逢源的尾巴
但他没有跟着她——他和她无关——他不知道
她的脸上是否有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自嘉陵江边堆着避孕套快餐盒废旧票证的
平面中钻出来,他脱身了。他向上,他要到
高处,去看一看下边
他住的楼、房间、他的经历和他正活在
什么和什么之间
黄柏塬一夜
塬上有风
吹过我的肉身,
塬下有萝卜
还在湿土中往胖里长。
深夜,来自三个区域的美人们
都深深地睡了,男人们
也滑入了时光的通道。我起身,
在秦岭顶部的黄柏塬小镇上
独自发亮。今夜,是星夜之夜,彳亍在
没有高墙的街道上,我太像
一个逃犯,自得其乐——太像一个
逃离了玻璃幕墙、尾气、地沟油的
家伙,为路上没有按潜规则变换的红绿灯
而窃喜。
天刚黑的时候,换了装,我趁机混入
篝火旋转的小广场,
那些松枝、桦木和那些手、脚在月光中
劈啪作响。同高温的她跳了几曲,我的脚步
似乎有些踉跄,但还是踩住了
那音箱中传出的黑乎乎的节拍。
在树林环绕的小镇上
“大家都把身体里的野兽撵出来吧”,我和你
一样,动作很野
心态很兽。
哦,露水中的秦岭,树梢上的溪流啊,
凌晨时分,我孤身一人
晃悠在南北分界线上,
躲过了好多该躲过的东西,
的的确确,我是一个
找到了栖身之处的
逃犯。
歌过,舞过,
醉过,乱吼乱叫过,但今夜
我不是过客,
我遇见了和我打招呼的两只小狗,
它们俩认出了我,我是
镇子东头的
一天到晚
在三间土瓦房里埋头酿包谷酒的
老武,已醉醺醺地在此地的枫叶林中
藏匿多年。
正月初一
——赠赵丹丹、任怀志
六盏灯笼没有空转,在两河口的
农舍,它们在旋转,许多隐秘的动态
被我们同时看见。翠竹自己有青绿的
尺度,电线越过薄雾引导着
电能。是啊,这些灯笼,宽宥了
人间的悲欢,照亮了岸边的任姓家族
和我这位外乡的武姓客人。
赵丹丹家的菜豆腐节节,用蛋白质的
云朵,滋润了人世的肠胃,那些
芫荽、泡椒因饱含地气而香味亲切、
浓郁。午饭后,我们沿着春节的
寂静跨越金家河,顺便平息了
一桩婚恋纠纷——河南的小伙想带
未婚妻回女方家拜年,而她的前男友放话
要以暴力死磕。我们告诫那位醉醺醺的
失恋者,诉至法庭追回财物或放弃
记忆中的欢爱,都是不错的选择,如若
动粗,监狱可不允许他再把高粱酒猛喝……
是啊,麦苗欢乐地生长,异乡的亲人
回到家乡,祭祖,相聚,团圆,
感谢那太阳发给我们的巨大的红包吧——
打开它,它会给你源源不绝的金色。
要特别感谢那位准备晚宴的主人,那几位
掌控烤全羊大局的伙计,他们忍受了接近
5个小时的烤灼,让一只山羊在火焰和香料中
不停地翻飞——最富有才情的是,他们为来宾
烤了一只乌鸡——一只烤羊抱着一只烤鸡旋舞,
将给大家带来热辣辣的吉祥和劲爆的美味。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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