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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1-11-22 09:41:37



张杰,诗人。毕业于平顶山学院。89年开始写作。曾居广州、北京、吉隆坡。作品散见国内一些文学刊物,兼及文学评论等。2001年创办《爆炸》诗刊。参加第21届青春诗会。2015年与友人创编《静电》诗刊,现居平顶山市。出版有诗集《琴房》(2008年)。获首届徐玉诺诗歌奖。2021年春与友人创办《罗曼司重演》诗刊。著有中篇小说《G城人》等。





张杰自选诗十首


《二月》


北渡镇,在深绿麦杆上摇荡。

坎坷村路,长出梧桐树容貌,到达麦田。


除草的农人,又似缩小的蜘蛛

向阔大麦地喷洒一盏小雾。


麦的海波,在阳光机翼下

徐徐颤动,花粉的信号正醒来。

灵幡,在麦地坟头上闪光。


梧桐树老枝,坐稳蓝天的大船。

四周清澈的格局,慢裂出歌中的苦修。


我悬浮汴城桥上,一个内我,

横跨宁洛高速,翻过流动的绿野。


土地满布标识,传递彼此闸门后的暗语,

西望洛阳,东望南京,

秦国翻涌的城墙在眼前交织。


无人的沙河,传来咚咚摸索的声音。

路边的白蒿,在落日电流中颤抖。


尘埃随春风飘起,似直升机旋翼

视野倾倒,恍若平原倒立移动

恍若某个星球,猛物扭曲的灰波。

 


《春天的太阳即是爱的骑士》(一)


春天的太阳即是爱的骑士。


春天的冰雹却按摩着我的脑袋。

泥楼的蟹钳,探进茭白的一天。


街区,像微腥的蟹笼,

人们是苏州蟹,站在阴郁迷茫的湖底。


棒球棍蟹眼立起,

蟹口吐出对湖的理解——


吐出管制自己的天空——

芦苇摇荡的湖,漫无目的读着奏折。


别墅与贫民区,各自调制寓居的梦。

梦的青壳,慢涌泡沫,罩住雨城。


青壳的堡垒,交织着昏迷人群。

蟹群在蒸笼里毛绒绒走着,淤泥着,

他们用影子,挣扎在湖底,镇在我的心上。



《游仙诗》(2)

(与欧阳关雪、北渡、寄料、海威去鲁山罗沟)


蜻蜓独自吸着花蜜。

黄蜂,独自弹奏着深潭。


毛栗的果刺,嵌入石头鼓起的静。


青苔,鱼儿的最爱,浑浊的菜汤

山溪奏出野兔晨听的古曲。


我们是伐倒的青蒿,重生在青岩。


翻山的蝶,翻过自己的一生。

普天之下皆为玉。


孤英面向深山的孤独头颅。


麓湖大镜,充任昭平台白云泄洪闸。

空无,在荒而又荒的云上放羊。


我们逮住一只白鹭的愁。


——向尘世的自由星系致意。

群山在发光白路上,滑来野蛮的首领。


轧路机一样轰鸣的秋。


被砍断的芝麻茎,被耿直茎杆捆扎的土晨。

鹅,已长成白色星。流水已长成游子。


巨人,落下荒原奔腾的泪滴。

 


《谒苏轼墓》


宋朝气味的空气,在清晨悄然佩剑。

赤壁怀古的策士飞出深径,立在檐上。


郏县空中,有一口祠殿的深井,

一只巨眼种下冬风的呼哨,

也是凹下去的一面大鼓。


天空被树枝、灰沙和铁屑擦亮。

苏轼在一条透明光带上走着。

松林蒙着一层细沙,被尘土管理。


松针说出了星星的语言,普遍的坦诚

胜利的贬谪,火箭言辞的电力和漂泊。


墓林培育出松风守墓的面孔,

古柏文章交错,老成望柱。

石马、石人让土冢隆起满园幽幕。


黑鹊跳上松林的高冠,

松枝的跷跷板荡漾。

唱反调的影子已长入元朝的侧柏。


光线的锯齿在吟哦游仙精神。

石供桌已开裂,

石瓶已听到广庆寺①的苏醒和飘起。


黑鹊叫着,震荡松林,

墓里笔墨探出来,在石虎上游荡。

小峨眉山②已坠入夜的小县。


我睡在郏县的寒潮棋局里,

棉被的白梦里,落进一位诗神,


他瞳孔里滑过一颗彗星,像酒神

洒落了一滴眼泪似的酒精。

           2018.1

——

注①:广庆寺,是苏轼逝后被僧人超度的寺院,位于河南郏县三苏坟。

注②:小峨眉山,三苏墓位于郏县西北23公里的小峨眉山下,是宋代苏洵、苏轼、苏辙三父子的葬地。



《死亡大街》


充满死亡的大街,

放映着大街的幻像。

大难在大街上开着花,

一步一个大街的昏沉。

电影已上映在大街,

只是结尾还未放映。

失常的片中曲,伴奏失常的舞蹈,

这些都属于死神般的大街。

太空里,宇航员修理着深邃黑幕。

大街下黄土的黑坑,扭弯了头颅。

混合着金钱、暴力,烟草般的大街,

恐怖之路在白昼仍淌着金色汁液。

青铜的大街解放了权力的金属击打。

地下电流通过地下涵洞,寻着光明。

那些静物像盲人,听着大街上的鬼步。

我们都属于大街上走来的双重死神。



《当代世界的雨》


一个注视进入雨的玻璃。

雨有雨的气宇。


石榴树低下头,身下积满雨洼,

雨纹,快速播映天空的扭曲。


渡雨的黑鸦,谈着寻到的新居,

两位冒雨赶路的旅行家。


蔷薇,石香,匍匐在泥路,

蜗牛踩着透明香气。


雨堤与你互换的世界,

你的部分官能突然降临,悠荡其中。


香椿树冠,雨的嫩叶键盘——

慢飞雨中,女贞林雨线里起伏。


跳舞的雨木瓜,成为一个机器;

雀儿避雨进白杨,雀儿需要一个流浪。


远处塔吊高楼,主持模糊的沉思体

连接天空的电流,嗒嗒空谈——


饱饮的植物酣然而立——

醉意的自治,忽有飘花。


                 2016.6



《山西煤块》


使日后的写作成为

 为弱者所作的祈祷。

   ——宋琳《断片与骊歌》



那片榆树林,晃动的绿幕,藏有

一个漂浮的黑色小港:煤场。

履带旁,煤块,闪烁黑琉璃陨石的光泽,

随绿叶起伏,浮动富有寓意的年轻。


工人们,用橡胶绳,把这些敷细粉,

貌似巨大黑糖的黑石,固定。

再用破旧柴油卡车,喷着

黑烟,把黑色漫游者们,驼入泥途。


若从星空透视,遥远山西,生产

无烟煤的仓库,就住在光年深处,

漫长时间的另一端,突然,下沉了

翻倒山体,被迫吞下泥石流的树——


地层闭合,隔离,树,有了煤的鱼鳞,

化石细纹,检索鲜嫩侏罗纪。生命的

树,各具沉思面孔的煤,似乎毫不搭界,

直到鹤嘴锄,清脆探访出岩层下的隐士。


煤块们,沉得太深,以至采煤工两肺,

泪窝显著,密集阴影着,暴雪状煤尘…

尘肺,储存了采集光明的悲剧。

地下采掘,为地上蜃景,提供了动力。


这些黑色大拳头,现在,绿叶下,

预备释放,加厚的黑头颅。亿年远征,

重力雕刻了它们,硬密度的朴素。

复活的粗大黑面包,照望着崭新的我们。


这黑色身体,送给机车肌肉和粮食,

转成电流芯片盛开的,未来自由的国。

每公斤七千卡热值,伴随沉默的黑星,

火炉炉膛,把幽灵之星分解,再次升天。


泥层的手,折断这黑物,给它脏、暗,

双层的暗,时间弯曲了自己的暗。

暗物的地下,封闭在一颗曲线种子中。

谁会黑暗中摸索,那无所不在的燃烧?


变重的广场,从头上飞过,

竖起角质片,加固无边黑色的沉沦。

煤的石英颗粒眼睛,转动……

灯的生命冲动,扇贝,恐龙的回声……


幻境身躯,游荡在状元世界的中心。

危险地堡也在悠荡,地下睡去的人,

如同悠荡,土里挪动的山西树干。

扩张的黑色迷宫,令他们用尽此生。


如果他们能从地下,翻越那黑暗,

或逃出,如同煤块,被挖出,

重见天日,那是他们的幸运。如果

我们真正理解了,被深深埋没的穷人。


           2015.11



《辛丑秋雨在小城平顶山悼怀胡续冬》


离开八宝山,向东,就看到了那朵大云

仿佛一盏大灯,凌空穿过北京

北京,小城,皆似猛虎,吞噬我们

却毫无知觉,像一门乐器

我们盲弹着,随后出现的彩虹

又庆幸,清醒管理着琴键

雀跃的点,归于宁静

也会状态不佳

就隐而不发,恍惚变成猫,或煤

对着一个空城,发热

乐得沉默的跳动,乐得毫无用处

虚度中,我们重新坠落到地球上

发现我们并不属于这魔屋

我们只是沿着它的废墟,时而漫步

时而乱步,养成沉默于废墟的习惯

像大雁,穿过摩天楼,磁针隐隐晃动

在那么多人里,我们认出了我们

那么多人,穿墙而去,在消失

那么多我们,在消失,如失联的灯


2021.9.4



《给诗人冯新伟》


在黑色的大地上,夜又降临了鲁山,

你像一盏跌跌撞撞的孤灯,

化肥厂早已破产,你也早已下岗,

这是一个命运的三件套:黑暗,孤灯和失业。


尘土飞扬的人民路,混乱的人群,

你像变卦的野天鹅,喉头化为笔,

在你的卧室白墙上,写上“趁天黑前,

完成一首新作,有的是时间供你消磨”①。


你埋头走在一个幽深的镜框里,

这个世界辜负了你,一个诗人的美意。

你所经历的是你无法替换的苦难。

你像海神波塞冬,承受住了重载的海浪。


你已住在酒屋,桌下满是酒瓶,

屋中满是酒香,你说“来,老弟,

我给你整理出两套诗”,就在

你床头的孤灯下,黑暗又潮湿——


蛛网在天花板扭曲成小小的天网,

而我们就活在这无可奈何的网下。

你说“大不了把余生全赔进去”②,

你在孤灯里为我读诗,因为激动


喘着气,犹如一头猛虎或浮出深海的鲸鱼。

发黄的扇叶像个飞碟,望着这颗魔鬼星球上

孤寂的诗人。我似乎感到了宇宙分裂的

震撼,那一定是你感召到了飞过的诗神。


我们又走上屋顶,这是县城城中村的

瞭望台,北面的羊圈,在夜晚膻味弥漫,

你戴上眼镜,辨认着模糊的星群,

大片的星团,早已把你凝望,又忘却。


月亮低的,似乎沉入人间的睡房。

院中的雪松,像喝醉的醉汉,举着

刺绣的细手,指着星空。那山楂树

在歇息的羊群上沉默,焦枝线上


火车牛群一样低鸣,远处,塔吊

像一把巨大的手枪,指着疯长的楼群。

我们像夜行列车驶过繁星下的十一月夜。

下洼的水,带着混浊的甜味。


你的屋顶,寒夜笼罩的贫民窟,

蛛网,掉皮的天花板,破烂的墙,

油污的电线,粗糙,沙愣愣的水泥地面,

丢了镜子的衣柜,没有垫子的床。


灰尘落满的桌子,像积尘的时代,

一个幽灵时常在那里伏案写作,转圈,

而昏暗屋子的主人,时常呆坐在椅中,

如同昏暗洞穴里,在静水里走神的黑鱼。


屋中堆满洮儿河酒的酒箱,你大声

喊出“洮儿河”,像呼喊长白山的山神,

但山神也无法救赎什么——那些书,

堆垒上你的床头,像闹了一场革命。


今晚我们就要睡在这革命的漩涡中,

漩涡是无益的,我们永远是漩涡的牺牲品。

后夜的窗外,是倒塌的天空,夜杨哗哗

似飞船,黑夜的帝王,雄鸡,呼叫着黎明。


早九点,下洼街中横着大铁螳螂,

巨臂吊着钢筋,我们从铁臂下走过,

天空的洞穴变白,像LED灯,无数火把,

浮标流过我们,探测器一般飘散着出发。


——

注:①引句摘自冯新伟《一个诗人在黄金周》一诗;

  ②引句摘自冯新伟《裸体之歌》一诗。

                             2016.11.8



《神殿》

 

远处飞动的野樱,是他的脑袋

摇晃一个荒凉的人,摇晃枯萎的

拐杖的长针,戳入地下。

 

栏杆上升,像竖起的枕木,

头颅里火车奔驰,

形同悬空奔驰的墙。

 

一头执意回来的熊,

弓腰站在亲人消失的家门。

他站在冰上,独自行驶着冰原,

大土地的翅膀在飞,

马达在空转一个漂泊。

 

他像一头呆呆的

抛弃了一切的熊。

 

而她在一个人的天体上,

一栋白房前,女仆一样

垂着双臂,白,是她

混合的危险仙境,房后溢出

一只黑色马头,像一把粗壮

肿胀的男性弯勾。

 

他的眼中有匕首,振出

一个蜂鸣,刺过了世界。

 

她像一匹黑马,低下岩石沉贵的头

在他面前,她谦和飞来

收听着黑色心跳。

 

世界如此透明,肉体实为战争。

一无所有的肉身,剩下地图般的皱纹。

 

他们把座驾径直开进墙里。

世界的醉汉,昏睡在海滩,

在海上她是一个飞神,

见证他后背长出神殿的女人。

 

她有使命的旋翼,

在她驾驶的空间移动方形,

在强力引力里,飞翔,也难以相见。

她的空舟,听天由命地漂浮,

枪支一样的桨,捅入密封的天空中。

 

而他像铁丝网,被集中营收缴,

他团缩在铁丝球里,

带刺枯枝,勾出一个空虚的省。

他像饥荒世界,亮起肋骨粼粼的山体,

后夜里几个发光的人,

微笑捏着沉沦的自己,

他的钢钎探测满是乱梦的小镇。

 

国家像吉普赛人,抛起一个个

娱乐的球,一个个远征的人

再次走进民主大海的深处。

他们终于变成一个个镜框,伴随着

一瓶瓶无色似酒的液体,

像无色的尸水,也像无色的泪。

 

人们扛着自己的靶子,

看到自我分身的三个木偶:

少年、青年和老年,在疯走。

 

他们在起伏的不同平面里走着,

他们像手里抓着腐木,

夺目的辛苦,他们混乱走着,

有时他们拄着双拐,有时他们梦游

他们像午夜街头的残疾人,

也像疯子,裹着罪恶,举着酒瓶。

 

他墙上的影子像黑手党,拐杖像把枪

他像一个痴呆人,走向下一个街区

在巨星标语下面,他是一个坍塌的小人物

他骑着漫无目标的老马,像一个睁眼瞎。

 

她已是毫无生气的老妇,他们

又一次悲喜中相遇,她倒在神殿外,

像海星摊开四肢。而他读着神殿

忘记了一切。她幻梦里站起

竟然无法走进神殿。

他缓缓戴上墨镜,像傻子

笑呵呵立在神殿外。

 

她在死胡同一样的梦里,

梦见无数自己,走在死胡同里。

 

他在沼泽一样的镇子里,发现

满面皱纹的等待者。神殿的空楼

立着,大柱子像导弹。

他又回到车厢一样的幼年,

亲人在昏睡,她在另一节车厢

昏睡,车厢里都是昏睡的人。

 

他们没有五官的脸,

麻木飘在小镇深巷中。

沥青般溶化的苦,

一个疮疤的城,显现

在地里忍耐的,巨大的耶稣,

人们的腿脚踏过去,

荡着灵体和神魔的回声。


 2018.11.20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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