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自选诗十首
赵俊,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生于江南第一名山——莫干山,毕业于浙江传媒学院,现居深圳。1995年开始诗歌创作。曾在《诗刊》《花城》《星星》《扬子江》《上海文学》《北京文学》刊物重点栏目发表长诗、组诗及诗歌随笔及小说。出版诗集《莫干少年,在南方》《天台种植园》。
赵俊自选诗十首
永恒的邀约
——给张予佳
东瀛用隐喻动用了你青春的修辞,
在叛逆的滴液渗入你生命之际。
在海边,罪行被无限地放逐,
帮派的令牌在黑夜中闪烁,
像是图腾在洋面升起,
腥味漂染着纯真假面的告白。
你暂时退回到拉丁语的泡沫之中,
接受葡京酒店的夕光的涂鸦。
少女的笑穿过印染厂的门阀,
用一车棉布勾兑出爱的平水韵,
让你人生的诗句变得工整,
可终究这是又一次的焚稿。
当你退回到这悬铃木之城的街巷,
荷尔蒙暂时收起黑色羽翼,
你校对着校对室微弱的灯火。
可三金鼎火的命数仍不知节制,
不断用聚焦的火焰灼烧你,
致敬那为爱和尊严自缢的姨太。
反作用力:你睁大的命运之瞳,
虹膜上镌刻着力的无常。
你端坐在她凋谢的花瓣上,
让白玉兰在巨鹿路走出新冢。
你端坐在清酒瘦弱的瓶子中,
向救赎递出了永恒的邀约。
真相日
你们说,尽量将真相的漏斗
去过滤剩余的谎言。愚昧者
将探出头颅,第一次被阳光
晒出人的模样。在造物主面前
荣耀地行走。成为恩典和祝福
壁垒仍竖起在人间。在坚固的
思维训练中。在只懂得强悍集体
所蕴藏的高音。呼喊成了低音部
在二重唱中,变为被掐灭的火焰
你仍冒着热气,因烫手而成为诅咒
如果仍有人要成为离群的蒲公英
将自己安插在世上任何的角落
那么水泥会是你唯一的归宿
那里将埋藏密钥,你无法打开
城门。真实世界竖起墓志铭
将没有任何的字句。名讳将变得
无法言说。腐烂在知情者的记忆中
整个神经系统都成为尸床。被真理
雕刻过的字眼,没有成为警示录
在沉默的部落,继续豢养无知的蝗虫
谦卑诗学
为什么你驼背的影子,
在覆盖街道消瘦的尾骨?
你说,诗人要用蛋白质的流失,
补充着小城小令般的叹息,
在为文学史的贫穷续命。
这和衰老无关,
这是谦卑诗学的一次栖息。
你在阳台上开凿了细小的吸烟室,
观察着白鹭是如何啄食水的灵气。
那些黑鸟,可怜的黑鸟,
变成一块脏的抹布,
和船帆一起改变着诗歌版图的颜色。
涂鸦吧,那些从狂狷中被抠下的色彩。
那些从命运的无常里被保留的语言暴力,
行李里的布劳提根正在解构上帝和人子,
幻化为一股黑色气体,
通过蒲松龄运送到他被酒精奴役的词根。
在你的谦卑中,有一种稳定的亢奋。
随时调整着骨骼的密度,
殖民那被疯狂占领的空气。
当你的喉头爆破音押解着轻狂的有罪之身,
当你将沉默重新放回到生活的橱柜,
你点燃一根烟,放在钢化玻璃的上方。
那因为阳光碎裂的脸,
照出你弯曲的背影。
白鹭已吞下泥鳅绵软的身体,
那将钙化的、事实性的未来。
定居
鸟带来不确定的阴影,
他们需要被静止的美遮盖。
深圳是一座陀螺城市,
豢养永不疲倦的简单转体。
当龟缓慢爬行,在小区的池中
享受一个冷血动物的日光浴。
灵兽叙述的断句也在拼贴,
成为漂流者难以舍弃的半岛。
可仍有车灯在照耀晚景,
提醒你迁徙和奔劳的时刻,
它将连接城市的肌体和血管。
从忙碌中挤压出冰冷的恬淡,
进而融化成龟古老的胃液,
在慢慢消化你额头上的祖籍。
雾中天台
穿着海魂衫的高楼在显现。
在浓雾中,它是一个大异象。
海滨城市化着迷濛的烟熏妆,
在回南天用水汽为迷局布道。
我站在天台有更高处在看我,
无数的我,在复制着同样的视角。
我是否也成为被观察的一部分,
我观察自己是否不可被替代?
那故我的影像参在于蜻蜓的复眼。
它是否值得为之动用有限的内存?
在雨滴降落之前它已经隐遁,
在风中抖动的树叶成为暂时的睡袋。
那不停到达的雨燕在啁啾,
探测器在雾中是否将长久地失效?
在彼时,它的巢穴用唾液相连,
雨水是否将考验它的粘性?
在天台,万物都成为松柏的侧枝,
给固化的沉思以旁逸斜出的姿态。
今夜,我将坚守在窗帘的影子之后,
不断誊写那在雾中被打开的自我。
百岁老人的布娃娃
——给杨苡
她的布娃娃悬挂于墙壁,
像是移植一段租界的童年。
握着它,她就能返回到相框中,
拆解那少女明亮的眼睛,
这时间的高利贷不再收租。
她变成孩子,缓慢地细数恩怨,
像整理布娃娃的绒毛,
决不让旁支细节阻碍美感和良知。
她的故事,也许不能复制吉普赛弃儿:
没有那么多爱和复仇的颗粒,
布满在需要用一生来凝视的天花板。
她曾居住在呼啸山庄缫丝般的梦中,
却只能退回到七十平米的蜗居。
她一生的爱平淡得像我送她的玫瑰,
那单调的红,是她译笔中的墨汁,
涂抹着枯灯下雪白的稿纸。
就算有人毁掉她苦心经营的文字庄园,
她也没有用仇恨的纤维搭建画眉山庄。
她就是教会学校的布娃娃。
在那里,“爱”这个词语变成油漆,
她是一个快乐的漆匠,
涂抹着一切可能性的墙壁。
只有一次例外:
当她用象声词说出轰炸机的投弹声,
当西南联大、重庆被坐标重新认定,
这是布娃娃动气的时刻,
她的脸色绯红如愤怒的玫瑰,
在语言中动用花萼中隐藏的芒刺。
杼山行
---兼致小雅
何山赏春茗,何处弄春泉
——皎然
在去皎然塔前,我们端坐于三癸亭
用桑叶的明亮洗涤昨夜残酒的余威
路旁快要成竹的老笋,在向我们展示
青春的胳膊。罔顾桑叶的古老敌意
爬山是魔法学校的训练,一次踩踏
就能影响万物的葱茏。脚步的频率
将长久地改变生态系统。一颗梦子的
汁液,被传递进彼此生活的食谱
可长眠于此的茶圣,又将如何消解
孤独岁月的火焰所锻造的孤独
一杯长久的香茗,换来颜刺史
雄浑的字体。它在修复腹中的秩序
谢灵运的子嗣,用诗句的砖块为他
搭建形而上的圣殿。何以他的墓地
紧邻皎然的坐化之地?我们在讨论
这是哪一个命题?人们的善意往往
带有假托的嫌疑。梅尧臣的挽联
爬满墓地的络石,都无法解答
当看到虔诚学茶的女子,在采摘
快要枯萎的老叶。暮春的气息
氤氲于她们的头顶。我们才确信
朝圣的意义,远大于庸常的踏青
当刺史的音讯已在千里之外,依然
有知音,匍匐在秒西的茶叶腹地
父子关系
我所失去的,是一种可能性
当他在睡梦中倒下。永远难以知道
我们的关系。究竟将发展到
哪一种可能。没有几对父子
会在最初的时刻,就成为仇敌
都会从亲密无间开始:骑马的姿势
在泥泞的山路中定格。远处是
怒放的油菜花,和八十年代一样迷人
青春期也是在存储蓓蕾。它的盛开
在顺应季节。而他会花粉过敏
敌对的姿势:他拿起扫帚在驱赶我
如驱赶花蕊间的蜜蜂。授粉意味着
青苗期的终结。他不再需要耕作
这片田地和他无关。当我们居住在
一座县城,这些隐喻在他农业思维里
依然像墨水一样,渲染着人生的山水画
在他去世前的两个月。在球场上
我的桡骨炸裂。他反常地没有用
暴力手段继续摧毁我。甚至不包括
凶残的语言。他用一碗馄饨修补裂缝
那里面的馅,就是被剁碎的关系
被包裹在里面。开始在千禧年咀嚼出
新的可能。他将在青春期的饭店
成为招牌。草食性动物的眼神散发着
慈父的光芒。肉食性的时刻已然终结
“你的种类将决定我。充满我!”
直到那葬礼将一切谋杀。我仍执拗地认为
在某个时刻,会用碰杯溶解仇恨的化学药剂
必须做的事
诗歌的
幻姬那么多。
我必须非议他们。
当我走过人类幼崽的暖道。
那些名字深藏,
带着虹膜,
是海沟闪耀的尾灯。
一艘沉船也带着体温,
在荒凉的庇护所,
一种更荒凉在妊娠期。
它将分娩出无为。
拴马桩:和张旻
浮雕的群像走动,
盖过路人的脸。
有人在捡拾白果的裹尸布,
冬藏起一片宁静的马蹄。
拴马桩必须剔除关中的记忆,
才能栓起京城的路途。
那些抚摸过钢笔和键盘的手,
也想在它的坚硬中刻下褶皱,
模仿着漫漶着时代河流的文字。
它依然低垂,收缩着
答案的抽屉。这多么像
那深藏在深处的稿纸,
它踢踏过无数夜晚的包浆,
变成永难赓续的血水。
当它在低吟的时候,
你是否继续关押喉头爆破音?
有时候你穿过柏树的矩阵,
就能化身为汗血宝马,
星群的微光披拂着
你肩头被异化的两盏灯。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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