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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散羊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1-12-15 09:15:46



原散羊,原名刘永,1981年生,蒙古族,内蒙古通辽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会员,内蒙古民族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内蒙古诗歌研究所所长。





原散羊自选诗十首



鼠疫年纪事


题记:大地上成活的人们灾难而美。

——骆一禾《白虎》



◎法外之地


这是一个没有荒原的国度

除了茂密还是茂密

即使是最寒冷的风,也不能带来任何疏芜的气息

除了拥挤还是拥挤

即使是最北部边境的乌云也被镶嵌了同样的金边


所以当有人提前论及健康的三月

剩下的十一个月就有了反对的理由

所以一个反对桃花源的荒原

并不存在。更没有废弃之地,无用之地,甚至垃圾场

历史早已停止,只是最后的人尚未现身


他们之中也有决心者

不原谅但妥协,从纯洁的大雪里退出半个自己

罪责与摆脱过于缓慢

他们需要牺牲一片草原的清白来玷污良知

他们使用“压境之感”驱逐自己,他们的活路很权威


当他们还在争论瓶子与笼子的时候

河流停止绝望,鸟兽拒绝挣扎

有人从不肯露骨的血肉中站起身来,暗暗吞下自己

被歌声蹂躏的舌头。不消化,也不排泄

在一个没有荒原的国度,有人制造了一个法外之地



◎第一个人的内战


那是他作为他人的最后一个下午

没有任何刻意的投入

他在幸存与风度之间,拒绝脐带、瓷器、龙和神话

躯体各自为政,交战辞令惟有听之任之

这粗糙的,形而下的残余。这喘息着的,他自己……


不是拔掉而是种上一株内战结束后

不会被提及的杂草

为了避免虚无,所有的伤口禁止呻吟

一起空谈,并做起“在月亮上吃菠萝”的民间游戏

然后确保所有的门口都站着急于闯入的野蛮人


再冷静一些,再多一些恶意揣测

先把无限的地狱放一放

没有一个更高的形式,只有属于自己的海拔和分寸

马上就要审判了

这关乎多重断裂面岩石的生成。且听锤音……


他要知道恶,选择恶,避免教育任何花朵

周围无人垂死

他要高声唱起挽歌,为尚未发生的事情搭建边界

那是他作为他人的最后一个下午

孩子们和狗在雪地里奔跑,无权者的权力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在被禁锢的事物里居留


他发生的变化足以让一个国家厌恶

而不久,所有的大雁将飞离

已然昭雪的,包含所有秩序的天空

大雁不再是天空的符号,他停顿了一下,大雁是我们的熟人

山坡上的旁观者,河岸边的幸存者,一寸山河的牺牲者


为了清晰地表述北方的“冻土、沼泽和奇特的光照”

他先用蒙古语说一遍,然后再用汉语说一遍

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自己和自己对话,时间报复的对象

不是所有的真相都需要大声说出来

舌头下面禁压着的,从来都不是自由的献祭,局限在流亡我们


他选择在局限与局限之间开连锁店

(两个目标一致的局限,三五个不同的局限,当然更多)

店铺的名字只能叫做偏见

让人大于或小于自己的偏见,“必要时候的等于零”的就免了

不要修辞性地把它理解为“启示录”,生活不需要新的信仰


这个位置周遭都是与人相隔的岸

“红尘忙似火,青嶂冷如冰。”观火成了必要的肉体嘱托

他给风留下足够的痕迹去熄灭

比如竹简,被禁锢的烈火所逼出的,关于自由的汗青

无论草原出现在什么地方,道路与鲜花的苍凉都更接近法外之地



◎岩画上的紫式部


他曾怀疑自己是异名者之一

只因当他说出,这个国家所有的人都超前了

白云深处的屋顶上

七十二个自己顺着梯子滑下来,并带走松木的清香

当然,强调它不是什么,比强调它是什么更重要


只有乌云才会落地成河

而鸟群在天空发生了错误转向,给不证自明的去路打了个死结

此刻南海迎来第一场暴风雪

香料岛的树上结满鸟雀,又一一被枪声摘掉

无啼鸟论者否认落花,太平洋最后一滴眼泪刚登陆就落了下来


确认自己,就像确认石头来自石头

自相矛盾的铁锤从不以坚硬去评判鸡蛋身上的裂痕

胎死腹中的翻身,灵魂出窍的解放

他无法准确说出“卡埃罗”这个词语,正义出塞,风雪入关

预见与答复,哪怕它是深渊,都在面具上留下血肉的表情


走投无路就去跳石头墙,自明不得就得证明下去

为了不再仰望而长出的高度

势必要获得一个安慰,那尚未完成的印第安人疯马的山像

多像一个国家禁止的证据,否定恶土的傲慢

而他没有野心地活着,忍受其他异名者的缺席,像中国岩画上的紫式部



◎树枝已经折断


时间有为人所耻的秩序

尊重过它的人,只有下游可以抵达、繁衍和葬送

迁徙成为有限与无限之间

通道式的理性协议。那天树枝断裂,鸟雀还没有学会飞翔

第一批落地的果实用鲜血验证了自身的黑暗


不被种植或深度埋藏

都是这个国度“现代得出奇”的陷阱,如此晦涩的路标

艰难地指向全民不想知道的公敌

他在失败的事情上不固执

何况大多数河流都是在古老的状态下泛滥成灾。水中浮木不堪直立。


他不再迷恋浑然天成的事物,野性鞭打下汗血的宝马

逐水草的穹庐,香火熏黑的菩萨

甚至三万从土地拔出身体的工匠,赞美东边的日出和西边的日落

统统由于近似英雄史诗而解体

他留在分裂的边境,边境线上落满乌鸦,没有人愿意去那里找他


准备向全世界坦白的年轻动物

趁着树枝落地的距离,穿过三十九个冰凉的傍晚,与自己建交

所有的失控就有了共同的罪人

他在法外之地目睹了空难的整个过程

命运被占领又被说服,就像我们一直想要的平等



◎假体生活


现实已经足够荒谬,比如

落在权威生活里的雪花,需要动用数倍于纯洁的污染来清算

融雪剂,铲雪车,都在以一种全然的“对”的方式

去回应举手的森林。容易骨折的道路两侧

稀疏的树木是万年不变的雪人,只不过更加秩序感一些


他看见荒山用一根钢铁的假肢

擎起巨大的内衣模特广告牌,情欲的小气候影响到祖国各地

公共汽车上熟视无睹的牧民旁边

坐着手脚粗糙的,牧民的媳妇。他们掏出手机,打开抖音或快手

大约五秒钟左右,生活亏欠他们的欢乐,就在车厢里此起彼伏


没有必要去捏造一个高原

界碑内迁或低落,甚至在森林的边缘修建一座假的边防站

然后巨婴们告诉虔诚的偷渡者

前面就是命运的伤口,支付灵魂矫正费用后即可通过

自由太空旷,重新钻回有限度的子宫吧,再次成为拒绝出生的婴儿


他和朋友们提到过冥河和迷失

假体在代替我们生活的真相,比抵达彼岸世界更让人难以接受

北方的落日为每一个人,都制造了相同的轮回胎记

他曾经被那种辉煌击穿过

现在他通过胸口的空洞,窥视白色的天空,白色的群山,白色的雪地



◎可能的火山活动


在不必言说的大地上被赦免的人编唱宽恕的歌谣

野花慈悲,道路私奔,人间陡峭

用良知翻译过来大概就是“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他看到亿万人间的退守者在侵犯荒野,无辜者向无辜者开枪,知晓并沉默着

只有把他们当作病人才能宽恕他们


灶台都被封了,还要准备什么精致的早餐吗?

看不到的脸被禁止,世上明晃晃一排钟

铛—铛—铛……一颗星球的地貌从何而来?

撞击坑,液体与空气侵蚀,地壳板块运动,可能的火山活动

你的体温呢?他们拷打他。不要让我们在火山里找到它!


他不是生而为国的人

他有过平坦的生活,从未想过成为历史的长子

最先凋谢的花朵,面目格外可憎。因为它落了,枝头上所有的盛放陆次关闭

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世遗作

52赫兹的鲸鱼在大海里游荡,拘谨的海水低调地逆剥着倒退的海岸线


他需要那种愤怒,但他平息了那种愤怒

只有生活上的失败者

才需要地狱来让自己深刻。地狱里的孔子和烟囱里的圣诞老人同样喜庆

他从不设想在荒地上耸立钢琴

唯一的演奏者即将上演出埃及记。鄙视羊群的人扛不住任何风雪



◎降温哲学


总有末端案件悬而未决

拴马桩被移动,已经不可接受。现在它被取消,连同德国马术表演

他取消了自己的一部分

与他被取消的那部分相比,一个是沉重的封印,一个构成他的全部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背过身去,光明对他的要求都写在了影子上


眼皮上纹着神像的人

惟有沉睡时方能展示神迹。而他过早醒来,周遭依然是滚烫的夜晚的秩序

首先要和美酒告别,这被他忽略的历史燃料

让良善的人民皮肤红肿,仿佛分娩时母体的麻药,仍然在传达着善意

放弃从时间的殷切中规划路线吧,未完成的事物羞赧万分


他坚持做一个“无用事物的严肃调查者”

连根拔起的歧途,镇压流沙的技术,乌托邦里的异族人

甚至春联横批的东方霸权主义。

最近法外之地感冒流行,仿佛人民在强调自己的礼物。他用降温代替局外

月光就成了他开放的边境。即使是审判也不能戕其枝叶


羊群中走在最后面的那只羊

神态有点像牧羊人,但它没有鞭子,并避免堕落成追赶羊群的风雪

目的是种子不是果实

用手指向远方的人,白天是高山,晚上是孤岛,分裂而不可信

此时,北方的河流多么庄严,河面上铺满大理石,绵延的桥梁和过渡啊



◎鼠疫为何而来


疾病在持续地定义着我们

从手术刀呼啸的简史里,肉体和灵魂的碎屑,上演了一场场繁华的云中记

他并不想把互相嘲弄的事物牵涉在一起

他尝试过与孤独歃血为盟,就像呼麦表演,痛苦地压缩喉咙,析出几个泛音

所谓内陆、北纬、深沉、辽阔的多声部,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偏见的组合


是谁不想出现第三个叙述者?

有洁癖的天空长出太阳的毒瘤,发明夜晚也无从抵消,一而再的历史前例

清贫的风吹过需要一个冬天才能隆起的河面,

带来鼠疫的消息。事情一旦有了开端,才能回溯它早已开始的决心

他从妥帖的新闻上得知,这里是自然疫源地,而且“动物间鼠疫疫情猛烈”……


当大多数人不能获得健康

健康就是一宗罪。健康带来的破坏和失范,超过了少数人健康的道德代价

当绝大多数人都不能获得自由

自由就是宿疾,所有的战争都能指证这一点。“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现在只有一个人在荒野上身患鼠疫,他既是受害者,又是鼠疫和世界本身


有人隔空审问远方看风景的海鸥

反抗治疗的黄鼠、野兔和旱獭,在歧路上寻找和传播可能,产生一个畏途和恶果

这就是它们要接受的未来

——险恶的灾区。我们是不是生活在一个只有疾病才能唤醒的国度?

——鼠疫是一场一个人患病也需要全体康复的国运之战



◎异托邦里的镜子


当一直被他认为是野画眉的太平鸟

三五成群,口衔浆果,在枝桠间跳跃,转瞬又全体飞离他被纠正的上空

之际,命运却作出另外的安排

准确辨识太平鸟,不再是巨大环节上的阶段性事件,或不成熟的雏形

没有本质的自己很重要,它不再为驯服所需要,并拒绝任何寓言的气质


法外之地在现有制度化的场所之外

用历史、现实与原罪的石英,制造一面面稍瞬即逝的镜子,而它却存活得长久

在所有人和所有时代之间,反向而真实地悖谬着

一个仿佛是从外部审视自身的局部,一个因被局部审视而客体化的整体

构序与祛序共行,训诫意图,乌托邦光晕,它注定要成为遥远的事物,或痛苦的收获


欠债的花朵依然是花朵,

无权的人民等同于莽兽。在鼠疫的恐慌中,错愕的人民分不清谣言和真相

死亡轻易地把我们托付给似乎更有权威的家长

活着成了遗留,诗人们即便把姿态降低到微生物里,也很难再找到那古老的安静


北方的气温逼近历史最低点

善于期盼的人民再次眺望远方。不远不近处太阳能光伏发电板反射来一大片死光

像是比雪盲更让人触目惊心的监视

一再消失的地平线上,走回一群返乡的士兵,他们被蓝牙耳机殖民了耳朵

他们是鼠疫年里,最后一批因为降温,体温升高,而流亡回来的火山熔岩


2020年1月4日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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