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水自选诗十首
伤水,生于浙江玉环岛,八十年代中期开始跟踪汉语现代诗。“北回归线”诗群核心成员,台州学院驻校诗人。
伤水自选诗十首
■并无雪和月光,可我感到了它们
月光来到雪地。我随月光来到雪地
我站住了,我不能迈腿
我不能踩踏月光下的积雪
积雪因为月光看起来更高,也就是更厚
我踩下去,会伤了雪,也会伤了月光
一个是我女儿苏耶,一个是我儿子苏子冉
我伤害自己也不能伤害他们
伤害全世界也要保全他们
我踅进街旁的书城
月光没有跟进来,白雪自然也在原地
我在人世多么孤独
我叫了一声苏耶又叫了声子冉
突然意识到苏耶在广州出差,子冉明天期末考
我又买了本卡尔维诺的《艰难的田园诗》
很多事情值得反复
反复地爱你们
反复地失去
反复地让雪地铺满月色
反复地把我覆盖
2020.1.
■去玉环产业城
从产业城回来,车床磨床铣床
等等叫床
的声音一直轰鸣在我肚内
去了多遍卫生间也拉撒不出那混杂
我腹内拥有了无数车间
年关将至,提前关门大吉
可左扇门被应收款卡着,右扇门
不知何时被支付款卸掉了
2020.1.
■鳄
我的诗是我的河流
假如它出现一截朽木,随水而漂
不可雕的姿势
放任的姿势
它不把握自己,它或许体现水流的形状
一截思绪的形状
我不知道是解散它还是让它沉沦水底
它也不理会我是否处置它
它的命运是一种神谕
当它悄悄地
自主地
接近岸边
显然它脱离了我的控制
它就是一条被伪装的鳄鱼
有着坚硬,有着锐利
那咬啮肉体的上下两排瞬间合拢的尖牙
它挨近,一截凶残的腐木
不动声色地
凑近我
我与死亡如此之近
2020.2.
■失语
你会回来,讲起一个年代
不自觉地用手掩着嘴
生怕回声,传播会被指认为谣言
当你坦白只是戴口罩留下的
遮掩和隔绝的陋习
我们尚能理解:没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
你隐隐地保持着与自己的距离
这是那个时代的标识:所有人都是陌生人
恨不得脱离熟稔的自身
我们辨析出你音量高低与真实性的
比例关系:耳语时传递的最真
而高声都是谎言
众口一辞更是
轻声细语,被我们看成失语的体现
特别是你压底声音的数遍诘问:
谁能够想象充满自信的大国,一夜之间
十几亿人戴起口罩,上千万人的大城市
封锁通道,整亿人封闭在家里隔离数月
全世界亿人感染,死亡千万
……声音沉闷地推着你往后退去
好像泄露教科书上留白的秘密
原来,那里充满了咳嗽
在少数坏人戴口罩抢钱的时期
实在难以想象:人人拿着钱抢口罩的年代
现实比想象更为荒诞——你最后喟叹
那看不见的病毒有着颠覆一切的膂力
而保留里威权
你瘫软了下去……
2020.2.
■无法五分钟完成的诗
这一次我必须慢下来。陌生的,
你送给我的那片波浪
不知漂泊到哪了
它使我不能平静。虽然不仅仅由于它。
其他归其他,均可暂时封住
比如采用口罩,这最无奈的工具
至少属于自我的心理暗示
而一直裸露的,只能是搏动的内心
由于雨水的沙沙提示
我早在自己皮肤内挖好了完整的坑
——刚好可以埋葬我
我晃过群众,不再对移动的遗体
表示惊讶
任何反省只是对自身的遗憾
无关他人
我动用了另一个我
继续思考谁是陌生的你,你又在哪
你赠我波浪的动机
我又该付出怎样的回报
我知道思考没有益处,就如时间的
伟大就在于它的无用
哀痛的无效就在于它的无形
我必须慢下来
必须耗尽所有为我设置的时光
他人的,不必也不能占用
洁身需自好
那赠我波浪的,应该就在波浪中
2020.3.
■一生只写一封信
没有纸笔之后,我继续写
那是一封暂时没有收件人的书信
他在奔向我的路上
可是,不等疫期结束,我就要远行
为签署一份不能履约的合同
把双方都耗得一干二净
我无法通知他
我不加陌生人微信,而他还没有确定
他是谁。这是一个似乎明白
却根本无法知道的自己
那我是谁?最简单往往最复杂
他,应该是那个在明了的路上
把自己弄糊涂的人
并在路上耽搁了一个春天
我要继续写下去,即使没有手
一味地写出我是我
我努力使自己确认,以使他
借机坚定——这是我习作的缘由
可以没有他的收件地址
待我明白了自己,也就选定了他的住处
2020.3.
■看着一张发黄的照片
那照片摆在我的案头
这之前放在我的办公桌右角
由于阳光,阳光透过窗玻璃的经年照射
照片和世道一样发黄
一种难以描状的旧日子
当然,还由于照片里面的阳光,它一直
照着,一直没有停歇
即使暗夜,它也努力把自己晒黄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迎着它,仿佛经久的向往
现在我看着照片中的我,他
并没有与我对视
端坐,侧着脸,似有所思,静默的模样即是
对待这个人世的唯一态度——
无可逃脱,又无可奈何
2020.3.
■车窗外
车窗外,山山水水皱褶起来
像难以说出的坎坷
一晃而过
突然的隧道一把将我拽入,再次
经历猝不及防的休克
未及恢复,波浪又开始喘息
四处追击鱼群
我是对虚无上瘾的人
把捞上的鱼换身鱼鳞,再放回海水
让无数的剖鱼刀生锈
而多场鼓捣,就为了这一趟平淡
——此时看什么都像我的职业生涯
其实。车窗外,没有什么特别
一晃而过,一晃而过
只是往常,且平常
而我,一个再也没有到达站的旅客
焦急地看着窗外
假装成一个坐过站的人
2020.9.26宁波至厦门动车上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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