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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水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1-12-31 08:06:16



伤水,生于浙江玉环岛,八十年代中期开始跟踪汉语现代诗。“北回归线”诗群核心成员,台州学院驻校诗人。





伤水自选诗十首



■并无雪和月光,可我感到了它们


月光来到雪地。我随月光来到雪地

我站住了,我不能迈腿

我不能踩踏月光下的积雪

积雪因为月光看起来更高,也就是更厚

我踩下去,会伤了雪,也会伤了月光

一个是我女儿苏耶,一个是我儿子苏子冉

我伤害自己也不能伤害他们

伤害全世界也要保全他们

我踅进街旁的书城

月光没有跟进来,白雪自然也在原地

我在人世多么孤独

我叫了一声苏耶又叫了声子冉

突然意识到苏耶在广州出差,子冉明天期末考

我又买了本卡尔维诺的《艰难的田园诗》

很多事情值得反复

反复地爱你们

反复地失去

反复地让雪地铺满月色

反复地把我覆盖

 

 2020.1.



■去玉环产业城


从产业城回来,车床磨床铣床

等等叫床

的声音一直轰鸣在我肚内

去了多遍卫生间也拉撒不出那混杂

我腹内拥有了无数车间

年关将至,提前关门大吉

可左扇门被应收款卡着,右扇门

不知何时被支付款卸掉了


2020.1.



■鳄


我的诗是我的河流

假如它出现一截朽木,随水而漂

不可雕的姿势

放任的姿势

它不把握自己,它或许体现水流的形状

一截思绪的形状

我不知道是解散它还是让它沉沦水底

它也不理会我是否处置它

它的命运是一种神谕

当它悄悄地

自主地

接近岸边

显然它脱离了我的控制

它就是一条被伪装的鳄鱼

有着坚硬,有着锐利

那咬啮肉体的上下两排瞬间合拢的尖牙

它挨近,一截凶残的腐木

不动声色地

凑近我

我与死亡如此之近


2020.2.



■失语


你会回来,讲起一个年代

不自觉地用手掩着嘴

生怕回声,传播会被指认为谣言

当你坦白只是戴口罩留下的

遮掩和隔绝的陋习

我们尚能理解:没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

你隐隐地保持着与自己的距离

这是那个时代的标识:所有人都是陌生人

恨不得脱离熟稔的自身

我们辨析出你音量高低与真实性的

比例关系:耳语时传递的最真

而高声都是谎言

众口一辞更是

轻声细语,被我们看成失语的体现

特别是你压底声音的数遍诘问:

谁能够想象充满自信的大国,一夜之间

十几亿人戴起口罩,上千万人的大城市

封锁通道,整亿人封闭在家里隔离数月

全世界亿人感染,死亡千万

……声音沉闷地推着你往后退去

好像泄露教科书上留白的秘密

原来,那里充满了咳嗽

在少数坏人戴口罩抢钱的时期

实在难以想象:人人拿着钱抢口罩的年代

现实比想象更为荒诞——你最后喟叹

那看不见的病毒有着颠覆一切的膂力

而保留里威权

你瘫软了下去……


2020.2.



■无法五分钟完成的诗

 

这一次我必须慢下来。陌生的,

你送给我的那片波浪

不知漂泊到哪了

它使我不能平静。虽然不仅仅由于它。

其他归其他,均可暂时封住

比如采用口罩,这最无奈的工具

至少属于自我的心理暗示

而一直裸露的,只能是搏动的内心

由于雨水的沙沙提示

我早在自己皮肤内挖好了完整的坑

——刚好可以埋葬我

我晃过群众,不再对移动的遗体

表示惊讶

任何反省只是对自身的遗憾

无关他人

我动用了另一个我

继续思考谁是陌生的你,你又在哪

你赠我波浪的动机

我又该付出怎样的回报

我知道思考没有益处,就如时间的

伟大就在于它的无用

哀痛的无效就在于它的无形

我必须慢下来

必须耗尽所有为我设置的时光

他人的,不必也不能占用

洁身需自好

那赠我波浪的,应该就在波浪中


2020.3. 



■一生只写一封信


没有纸笔之后,我继续写

那是一封暂时没有收件人的书信

他在奔向我的路上

可是,不等疫期结束,我就要远行

为签署一份不能履约的合同

把双方都耗得一干二净


我无法通知他

我不加陌生人微信,而他还没有确定

他是谁。这是一个似乎明白

却根本无法知道的自己

那我是谁?最简单往往最复杂

他,应该是那个在明了的路上

把自己弄糊涂的人

并在路上耽搁了一个春天


我要继续写下去,即使没有手 

一味地写出我是我

我努力使自己确认,以使他

借机坚定——这是我习作的缘由

可以没有他的收件地址

待我明白了自己,也就选定了他的住处


2020.3.



■看着一张发黄的照片


那照片摆在我的案头

这之前放在我的办公桌右角

由于阳光,阳光透过窗玻璃的经年照射

照片和世道一样发黄

一种难以描状的旧日子

当然,还由于照片里面的阳光,它一直

照着,一直没有停歇

即使暗夜,它也努力把自己晒黄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迎着它,仿佛经久的向往

现在我看着照片中的我,他

并没有与我对视

端坐,侧着脸,似有所思,静默的模样即是

对待这个人世的唯一态度——

无可逃脱,又无可奈何


2020.3.



■车窗外


车窗外,山山水水皱褶起来

像难以说出的坎坷

一晃而过

突然的隧道一把将我拽入,再次

经历猝不及防的休克

未及恢复,波浪又开始喘息

四处追击鱼群

我是对虚无上瘾的人

把捞上的鱼换身鱼鳞,再放回海水

让无数的剖鱼刀生锈

而多场鼓捣,就为了这一趟平淡

——此时看什么都像我的职业生涯

其实。车窗外,没有什么特别

一晃而过,一晃而过

只是往常,且平常

而我,一个再也没有到达站的旅客

焦急地看着窗外

假装成一个坐过站的人


           2020.9.26宁波至厦门动车上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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