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峰自选诗十首

◎沙滩12行 

因为表面的安静 

月光将沙滩认作小亲戚 

因为整体的安详，那一旁乖觉的山坡 

也被当成了假寐的小公羊 

因为那时傻乎乎的风不懂得慢，偏偏 

就要比人家快，每一次，都像是乱来 

因为那时月儿定位过高 

风显得小心又鲁莽 

因为，这时沙滩的皱纹是越发多了 

因为后来居上的空虚正被海浪怂恿着 

从很远很远的远方 

悄悄摸过来了 

◎由此及彼•烂尾楼将如何过年

烂尾楼将如何过年？我无能为力

我的任务单纯而唯一。我要认领

无家可归的来客。站台人影密集

我不凑热闹。我远见那学生沮丧其间

如候鸟般的民工。一票难求

难免埋怨。我能忍受。我只能理解

灰头土脸的烂尾楼，仿佛失意的夹板

连同内疚的骨头。以此为立场

我反复平视与仰望。像有经验的候车人

不多言。在肃穆的承重墙之间

我像另种骨头。我看有些肉原地呆着

如街塑总是冷静。有些人忙于观脸色

看天色。望四周。我和有些人不同

我像矮树安于现状。心有所向。有所属

只听火车老远就咆哮或呜呼。只觉天冷

缩手缩脚的人似乎最懂用脊背抒情

只见雾大。但不会阻碍铁轨硬硬的通行

不会影响在路上的——爱着的，恨着的

又爱又恨的，无所谓爱恨的——

只要能动，它们就得像火车那样

在归途或去路匆匆。而我不急。春天

在哪里呀。春天就在那小朋友眼睛里

时间在手表里。人生的一半就在等待里

我还可以继续训练。数羊。想风马牛

预测小兔与萝卜的关系

等待最容易让人想到动物？而我爱

以烂尾楼为临时背景，等另一辆火车

从多年前的远方，从亦喜亦忧的角度

气喘吁吁停在我的身后。欲说还休

◎看见 

看见飞机的时候飞机在空中 

像第一次，那么惹眼 

那么没有危险 

“就像是日子中的叶子……” 

眼看鹰或麻雀或蜻蜓或蜜蜂惺然经过

或消失，我想我的某种念头是不太对头 

高高在上的气焰使这人或那人脚步放慢 

放慢脚步却非等于放弃走路 

放弃走路的是飞机或阳台上的花盆

或观花人；“我感觉我飞起来了……” 

像第一次。听这人或那人这么讲时

那种声音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等于没了？ 

谁知凭空的机器总在人不留神之际凭空而临 

似家乡水，波及余生 

及黑，黑匣子总爱以海为家

就像这人或那人总爱泡在尽量的等待中

小心翼翼地虚张着就像

苍蝇此伏彼起 

作为人，我念天地悠悠 

我无能为力

◎实际上

实际上每株树都拘泥于形式

每辆公共汽车都偏爱灰

东张西望，路口，广场，防盗的窗

每颗心都像有主，每个轻飘的汽球

都充满可能

和不确定

每一阵风都好动，都能

爬上七楼阳台并送来菜场上的人声

每一扇没有封闭的阳台

像我们的看法

都是暂时的

所以我被迫看见对面厨房的小妇人

在颠勺，客厅里的苹果在红

所以我们的每种看法

实际上和水一样，从高温到低温

从干净到不干净

从洗脸盆到洗脚盆

被倒掉

◎落叶一旦成为落叶

落叶一旦成为落叶

与树还有什么关系

就像你，乘梦而来

停下了，安顿了

和梦还有什么关系

落叶，与树距离不等

五十步，一百步

或身不由己地远，遥远，永远

就像做梦的人

和梦分开了，再不相见

肯定有很多的落叶

再也归不了根了

它们被风玩，被扫帚赶，像难民

被集中，被处理

就像很多梦

很多人，从梦中吹落下来

◎《炎徼纪闻》札记

 “……春时立木于野，谓之鬼竿

男女仔旋跃而择对，既奔

则女氏之党以牛马赎之，方通媒妁。丑者

终身无所取售……”

可见：生命在于运动，时间决定爱情

经济基础决定婚姻建筑

可见：爱美之心

我世居黄果树瀑布旁的先民

有之

◎雨或借题发挥

它现身，现有的宁静就像笋子

宁静之外的举动就像被忽视

仅一会儿功夫，它就变得粗大

但你的目光仍在倒数第一个屋檐下

并非万物都会安全下落

比如快乐

至少有一条鱼知道：水涨船高

船不行，不是水的问题

可是明天谁还是会说激流勇进

说流行中有多少雨丧了命

——这是正常：就像人在路上

更多的时候是踩空

更多的时候，你像一些雨身不由已

或误入歧途，你可能像另一些雨

和啥人都没关系，只是自己湿

自己干，无所谓悲欢

◎雨或借题发挥之二

雨在外面忙

伞在屋里

这很常见：一墙之隔

两个世界

雨一来，囊括太多，让人

听力暂停，看不清

雨因此洋洋得意

现在，它更是忙了

可这和一把伞的闲置有啥关系呢

就如那冒雨疾行的人和明天

就如我说我的

和你的耳朵

有啥关系呢

“……只要是雨，总会有着落

而人，很难说……”

◎什么样的雨证明什么样的预感

什么样的雨证明什么样的预感。

这时，它又来了

身入其境

就不能说是局外人

它真专注，真好

动身就只晓得倾倒

而不需回报？

一场雨针对的其实只是一片土地。

我静观其变：

一物降一物

一种东西爱上另一种

水淋淋的舌头在石头表面摩挲

这种姿势反复

这种动作，应非常人所言的快乐

……一次结束证明一次预感。

这时，它是停了

停了与来了一样

属于暂时

◎一月的中间：旅程

灯光也是光，喜直来直去

虽然颠簸，腾挪，弯曲

灯光总是指出前途的黑暗

并插入它——指着哪段

哪段就经过，就后退

假定路程危险！假定同行者是小亲戚，那么

小，是相对的，相对小动作

小声——最小的

是最最无法形容的

路连路，一米紧贴一米，一个故事紧挨着

另一个，朝着梦的方向——

其实司机不知所终

听话的小乘客，好像也啥都不晓得

夜色贯穿梦幻，眼光追随灯光

小心翼翼的小亲戚

只能自己管好自己的小心脏

那时

就这样，灯光直接，并不拐弯抹角

灯光穿过两座小山，并不耽搁

接着是平地，是自然的小树林，再接着

是无辜的小村庄，鲜雪中的火红

灯光经过它，就这样

经过了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