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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亢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2-01-21 09:05:37



鲁亢,福州人。出版有随笔集《被骨头知道》,诗集《在今夜》,小说集《时间,救我》等。



鲁亢自选诗十首



梦游之殇(截句 选)


我隔天收到信息

那个回家过节的胖女人

学会繁体字的爱便躲在了楼上


花瓶相继炸裂以明志

姑娘寸头但剑气萧瑟,蛇巢

嘤嘤向下,灰幕挟裹苹果树

广场,广场,污秽的


特别失落的这个午后

酸味久久不散

悄然而归的人不再有蜂蜇后的痛楚


头破血流一晚

女人你也爬出狂乱的私处

巨大的夜色之肉紧紧搂抱你以明示

像甘蔗挤轧进榨汁机,呜啦!


异国同乡人构思出两种身体

微喜而弹鼻头,有一种全透明

堆满十四世纪的兵器和酒桶


乌鸦飞回城邦的稀烂旧巢

乌鸦劝诫,重编年历

我在芭蕉的肋骨上翱翔


熊向深山大雪走去

瞳仁在眼眶中候眠


苦难之秋各执一词

雄辩和怒斥的头顶上亮着LED灯


早上从不进食

出家人的官二代妻子

半年来收拾一趟房间

见烟见酒时,也跟着吹牛


躯体折成而非变出——

一把尺子

割开纸月



午后,微风不厌


细密的鼾声仍然流淌在巷弄里

带来的子弹都打完了,喂,还让

拒开棺盖的死亡遛出了会场


午后,午后的的慵懒,午后的光线

魂魄零丁,橙色的,转灰了

凌乱的床铺,床单上的烟痕

抱团的枕头和声带已坏的时间


一次失败的过河——

水深及腰,及唇,在转身之际

众花簇拥着不明物体撞击以示意志如此

歌妖如鲫


去比远方稍近点的路上,迷上分行的冻龄女士

坐在门槛上观察狗毛似的云巻云舒

微拍狗尾巴草,牧羊犬第三胎,拴铁链的狗窝

时不时偏头欲断怀乡一节


昏暗混浊的內室

微芒的光液

为谁显示讣文


新的生命,叫旧钞票花得贼快

比预想的早穷光蛋了12分


经历了政治、色情和怪鼠偷袭

一宵分三回睡去


她害怕门铃在半空霍然鸣笛

却把家让给丢了搜查证的

孤寂警察


那拒绝一会的口气

与批阅公文无异

我触到绷紧的弦的灼热


去比远方稍近的地方,你没有带上寻情仪以示无为

一个生命昨天诞生,空调中,哭得欢

可爱的额头,在黑暗以内与宇宙对轨


已经在雨中

她不会多发哭的表情


姐妹花

今天给你看平庸的大小腿

来世你就是她们的一只乳房



父亲,传说中的父亲


流泪的冬天

不诚实的城市

父亲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体格健壮,肤色也很迷人

还拥有一把吉他

后来换成全波段收音机

所以他知道美国有五十一个州

如果打仗,太平洋就是一个舰队

但他还是想租一艘船

提前准备把灵魂引渡到海上


噢,玫瑰色的死亡

父亲飘在海中仿佛在澡堂子里

仍然目光炯炯,傲慢得如同帝王

只有他有资格使唤人,比如他要过生日

就必须所有的人都去做奶油蛋糕

等待他老鼠似的

边啃边发出吱呀吱呀的快乐颤音


(真荒唐,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身上只有汗味和干皮,没丁点奶油范和“玫瑰色")


父亲后来常比划着海的大小

这大,这大的,是天台的好几十倍

父亲后来放任悲哀蚕食他的心智

他是启蒙的幼虫

但心中有虎,可能是真可能是纸老虎


可敬的我父

和古希腊的卡尔卡斯*可以相比

都是在不清不楚的时候

预知归途风急浪恶


但他仍好这句话:你们太浅薄,城邦会坍塌


泪流一冬

城归盗贼

一贫如洗

父亲远行


那么海呵,收留他,赐他以巨翅狂搧虚无年月

恩准他的血依旧热的发烫

恩准他永远居住在自身之壳

“支起九行云豆架,一排蜜蜂巢”**

恩准他白天劳作

夜晚欢爱,“轻嗅玫瑰色的死亡”

他是重生的继承人

叫做父亲



世界毁于温水有什么鸟用


世界毁于……听人说,是他说的吗

        一位美国田园诗人,对来访的客人

        摆个手势,“要谈话有的是时间”

这回他不想在冰与火之间夹塞自嘲

锄头还泡在春潭中,树枝弯曲

就像少女在甩头发,但是世界毁于

小行星撞地球

还是患性病的法国人的大预言

        被请到白宫朗读作品时他年近古稀了

         总统的秘书扶他走下台阶:先生您慢着

         在您的粮仓旁边扎好不少稻草人

有鸟用,我可以死了呵

他想在台阶上坐下来

以前都这样。对家人粗暴,因为

烦了,词语挤进不知毁于何因的七巧板游戏

意外地,在终结日里坐满了我等诸位,我们出奇的相似

简直生于同一地母,只不过还是那两条路

他走完一条,回头走另一条叫做绝望的路

我们才开始作选择

世界或许毁于……一一当天才不想走路

他听见哀乐声,为悼念一次刚打过疫苗的狂热的辞世行

世界毁于温水——因不变的是“情人似的争吵”——

没有人鼠窜而出谈话的现场



小村庄纪事

 

他一路上说的事都跟此行无关

你们到哪儿他到哪儿,迥异于平常

一有空隙他的另一个声音便占满,溢岀某种伤害

 

某种古老的、无人幸免的伤害,使时间生锈

在淡忘前,记忆之锤要将每一片锈斑敲落

它们源自私密季节,一旦回想就像被微拍而无限放大的花儿

 

水田边,小巷,荒废的庭院,鲜花处处有

我们叫不出花名,几乎把每一种都当作蒲公英

紫色的,黄色,红的。我耳边一直有死而回生

但还只是在路上的喘息声。真的没有意思


可是站在这里,或者走在石板的小路上

又觉得在安静的环境里,因为思想得到休息

身体中好的东西正在逐渐恢复

甚至是善念,归位和增补让生命不再如此褴褛

“死亡也不能战胜……”扛竹子的人

他们扛竹下山换嫁妆

 

村庄洁净而且安静,废园,残壁,旧门窗

一只黑狗虽然狂吠,也是远距离的

当然,它还是不高兴见到陌生人,而非别样的欢迎

 

他突然加重语气,(我反而担心嗓门太大),“那是

一季的幸运,本来计划飞往东京,再去普罗旺斯”

计划因故告吹,“我们天天在一起,那是幸运的一季”

他依旧关心时事,玩钢笔画,手机拍照,赶饭局,刷屏

“没有一个是好人……”看得很透,都是空心人

何止只有四月残忍,“你说,这次疗伤要多少日子?”

时间会带走富余的一切

 

时间并不知道在这小古村落,有新和旧的区别

新时间有探头,昂首在二进或三进,有沟渠的大院门口

年轻人进城了,留守的老人仙风道骨——不像,还是乡下人

但他们是旧时间里的人,听起来像传说

张家李家都好客,见到从不借问客从何处来

进来,一起吃饭吧

进来,一起吃饭吧

 

土鸡土鸭糯米团

线面土菜土鸡蛋

 

我本想对他说:彼此,我也有过一季的幸运

于什么星座什么性格毛关系没有

当然,一定要在其中找到原因——我也是醉了

人类无非如此:本能,利弊,实力,激情过后是灰烬

所以需要梦,长梦,噩梦,连环梦

在梦里要大打出手,大声说话。大笔一挥——

“阅”!什么都不要留下来

三千张世界的照片消失于我轻率的一秒

 

村口,在记忆里并不存在

看到花花草草我们就停了下来

一路拍,各种拍,绕了几圈距离都在视线以內

没有谁动过别的念头

比如,在草丛里躲起来

 


登高


睡在很冷的地方

一艘退役的军舰搁在旁边,有个人

突然拐上江岸的青石板道

撕裂我那芭蕉叶形的身影

 

没有更冷更深更坚硬的地方可去

除非去造梦,但我已是梦人

我在高台的最上一阶

纵身跃向炮管中的旧时辰



午后趋暗 


碰上坠速趋暗的午后

海鸥安闲地起伏在海平面上

笛声凄美,疑似幻听

在我辗转躲避怪梦时抵达深远


我可能认识到抗拒声音是不自量力

身体在畏惧空虚中卷起

波浪的推土机压响了闹钟

暮色随后也将倾泄在夜间和夜里


把整片午后植入松驰、无序自组的漫想

宛若布匹染遍了灰黑的乱码飘动游移

我的时辰超乎其上

欲飞又止的眺望:乱发和疾风


我潜贴在海鸥的一侧

拽着羽翼,偶尔冒出捏碎它的念头

如今死缓失眠犯的旅人已经回到家

他落落寡欢,极其不易靠近


他模仿笛子的声音几乎可以乱真

夕阳下踱步的花鹿争宠似地衔花围拢

讶异的景色,间或变幻

几度把我下降到浪峰与浪峰中间


他的眼里映着的却是下跪的兽蹄

不知亡命于哪一次与己无关的“恐怖攻击”

这迅速过去的迷思

证实他先前耳目就已经失灵


现实的隐晦让修辞学灰头土脸

午后的屋顶也将归入大海的深潜队列

我们将听着比永远更虚无的简单乐曲

勉强度过此生,奈何意犹未尽


我翻来覆去一直浮在表层

一直到海浪催眠般地一床床叠盖上来

仿佛夜晚只用来阻挡

晚钟的涨潮袭卷庄园



昨天和一场葬礼


昨天,你对李氏说

晩上我们一起吃个饭

李氏一口答应的同时

你已经决定放弃

"反正我都没事,等你电话。"

你骤然看见李氏的脸

这边那边,像晒翻的老粉墙

这必须是苦与悲的一天吗

你到杨氏的微信问道:

大的那个姨妈来玩没有

以往这个时间点

杨氏都会请求精神的庇护

今天你得到的答复是"你妹!"

杨氏气到不行

根本不会來吃你这一餐

除非你说"我出一万"

但你没有。你不是孤注一掷的人

你是退化的族群。一个

低级趣味的人客1.0

这必须是苦与悲的一天?

当你给黄氏发去信息

电话进来了

关于政治,问责和规避敏感问题

高氏在电话中反反复复地讲

你就没想过插入一句叫她难回神:

"那么,晚上一起吃饭?"

然后开房

然后难以置信地:

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

在这苦与悲的一天

一个老人从梦里往外跳傘

时间越来越短

天色渐暗

你在找,在找,找

黄氏回信里温暖的字眼

不来,不吃

不回复

不操

不要那个伞:雨伞?降落伞?

不跟老人调情

不想知道

都有什么人在他的葬礼上

进进出出

而在飞机上遗落了一本

中文版的《苦妓回忆录》

你赶错了场



例如


例如,对一口钟的冥想

因而擦拭时间表征的灰垢

一男一女显现出

静止不动的长针和短针

 

这个画面并没有上升为

艺术,它被反复打量,还将被

残缺不全的理解力继续使用

不是自然的感知,而是心猿意马

觉得这一发现意义浅俗

 

手是机械制造的一个零件;当我看见

晒麦场的栅栏外站着的儿童

他踩着梦往外去,母亲在旁无动于衷

母牛和牛犊迎面而过

晚归时分;手顶着零件一颗推着一颗

 

它们即将到达用来震耳的境地

儿童朝着夕阳哈气,母亲在河边又洗又刷

尘埃绝迹,时间的脸庞,白净如新

黑暗如此饱满,撞出“当”的一声

 

我的身体从此后中邪

仅仅想入非非

我以为它不过是遗漏的

不知什么时候未报准的时辰

 

儿童听见了这一声

他睁开双眼,母亲已经顺流而逝

他喊了一声,正在走动中关上梦门的间隙

因为这声音带动了一连串的钟响

像有人希望提前结束

在这个场景中滞留着的生息

 

能肯定会是谁?深深依靠一口钟

已经令我无法顾及更多

要让一男一女成为

世间例外的关于爱的传说



早安,火车读懂你的唇……


等你说“我去睡"的这段空隙

我已在离家20公里的悬空无限速路上

罕有的机会

火车去万能医院

会停在2022号住院房的阳台

我们住进窗外的红灯笼

一直到父亲改剩另一列火车

这时候你嘴型有没有不同

"我去睡"?不是:我去天上


卧铺中的父亲揉皱如纸

符合他一生的干部写照,但过分了

虽然他连盛世的垃圾篓都没能投中

也比被打醒有尊严

我感觉自己血肉模糊

动手的人连"可怕"尚未说完整

便已夺门而出,飞跃车窗

那丑怪的举动复制于我

这时候你嘴型还没改変

还是"我去睡"渐趋成形的肌肉律动


喂,“我去睡,你们去活……”

谁比谁更好只有天晓得

等公鸡在阳台上嚎叫

等垃圾集装箱运走时光烈士们的大体

等餐车窗帘上的晨曦看上去很疲塌主义

这时候你应该醒了

完成“早安"的嘴形和输送程序

我和父亲等着

我已经搬到他的卧铺床里

我们其实是一个人

那人,看呐,那人



镜中人


剔掉灵和肉的每片拼图

给狗吃。即便风撩起长帘——吸住眼球——

空形也无人可塑


黑鹂骤然转自背影,满天聒噪

异味如陈年墨水,覆盖着魔的白日梦焰

镜中不见自恋的许多同一款人


他(们)一度以女体的名义自深渊回

脏且阴郁,啰里啰嗦,迷于干家务活

却从未做过一顿饭菜

后来又赤裸着躺平在5G时代

从手机屏幕到镜子里,开始怒发冲冠凭栏处

归来只能是老人:老头老太太

无言,无记忆,病恹恹地安抚自我

但俗世的花香鸟语已经满溢

浇灌祖国-母亲的不可被辱的性事


他变为“他”,翻墙而寻“Ta”是他者的住址

他们不接纳不开门

在镜中繁殖他者后裔之类的东西

有爬出来的,“是……吧,给你们自由”

在新开发的原拆原迁的流放地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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