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梧自选诗十首
孙梧,本名孙晓蒙,山东蒙阴人,中国作协会员,主编《诗民刊》。诗歌曾入选多个年度选本,出版诗集《崮乡叙事》《背面》《孙梧诗选》《青梅煮酒》、诗合集《辛卯集》。现居临沂。
孙梧自选诗十首
◎朝城市鞠躬
举着十五瓦的灯泡,像举着远处的楼群
而朝楼群深深鞠躬
我像是举起了一个个家,温软的灵魂
我的祖辈用一辈子的农事
构筑了农村的地基
我用半生的付出购买市里七十平方蜗居
我希望七十平方能装下我的余生
如同河流满足于晨光
心怀天下的人,满足于简陋的住所
栖身。安眠。与妻女团聚
与朋友品尝在阳台上绿植的蔬菜
或极为简朴的,一个庄稼人的梦
广场的建筑,是时间停留在
公园的亭台楼阁
但若转身,我将是被一座建筑抹掉的缺口
◎光阴的剪影
麻雀在草垛边啄食了散落的谷子
下一时刻,它会飞到桃树下
那里有时光的碎片和桃花绽开的影子
坟茔上的草,低于风声
草屋上,挡雨的茅草束
总是高于来自门缝的灯光
土路上回家的孩子,充满了身体与身体碰撞的声音
一只麻雀,如此时的猛虎,深爱着
墙边的一株玫瑰
泥巴,玉米糊糊,冰块和旧糖纸
都是严肃的,它们构成了
我的语言锁链,但光阴的剪影
总是遮住更远的视线,我也和伙伴们一起
在路上,奔跑,呼喊,散发出饥饿的声音
◎与谢安下棋
棋局的胜负
起源于落地的棋子。棋子是手心的孩子
此刻的谢安
掷子有声,落子无悔
盘上的谢石、谢玄在淝水潜伏
草木是多余的兵
而举棋不定的我,听风声,读密语
与棋子对语
与前线来信对语
读信后的谢安,如茶水的空
出奇的寂静,像悬崖边赏完野花
激流处品完流水
画一道河,成横;画一座山,成列
汇集成江南的山水
有最好的卧姿,和他起身时一个不经意的趔趄动作
我也起身,回到当年的兰亭下
长啸一曲,畅饮醉卧
◎本际经
它有灵魂,帮我识别出水中的陷阱
躲避着暗处的蝙蝠。它做我的师傅
教我防毒术、隐身术,一波波地抵御谎言和病毒
把我捏造出人的模样
让世间看起来不那么荒凉
出于对大自然的感恩,我经常让青山清我目
让流水静我耳
落草不为寇,遇花做一股清风
遇蝶做下一个庄周,数云朵、数星星
直到数不清事物,我看不到黎明
它找出最后的一小块净土,把我埋在土里
让坟头草每天与爱过的万物打个招呼
它继续隐身,任灰尘遮面
◎胶泥印
胶泥属土,遇木火烘烤会变成陶质
遇毕昇,会变成一个个字。在简陋的草屋
他用师傅神刀王的技艺,反复地练习
纸上的印迹。印杭州的西湖,西湖不动
印湖边的红梅,红梅不开。他就一遍遍推练
最后把自己练了进去,与松香、蜡、纸灰一起
混合成一个个的活字,印出了一本本册页
然后放回到木格里。等庆历年间需要复述
他又从木格里钻进铁板,按亭阁、石塔、楼外楼的顺序
印出雕版的杭州。遇风时湖水波动
遇雨时断桥撑伞,遇读书人时会在纸上现身影
犹如文字的笔画很细腻,也很鲜活
带着宋朝的颜色。像一枚大大的印
印在了土地上。若史书需要复述
只能在《梦溪笔谈》读他的技术
却读不出一介布衣的命,犹如那些胶泥字
早已变成了山山水水,时不时地跳进人们的眼睛里
◎大雪将至
山谷已枯
山羊从山下冲出,低沉的脚步低于草茎
低于鞭子抽落夕阳声
暮色慢慢吞没着一砖一瓦,暗红色的桃枝
追问苍天,一小截电线上的剪影
停在晃来晃去的窗帘上
你的头发与面颊在人间太久了
山川画出消瘦,抹掉前些日子的花肥叶绿
雕刻越深,越容易念旧路
一群麻雀咀嚼出碎时光,一些落叶
覆盖蚂蚁的痕迹。在钟声响起之前
村后的墓碑伸开了双臂,挡风
你还像往常一样,不隐藏
写村志,画一条归家路
羊归圈、麻雀归巢、蚂蚁归穴,我归于你
◎定军山
父亲一生不肯屈服于山路、山石、山草
与野菜、草药对视:野菜填饱肚皮,草药救醒大刀
当年黄忠磨枪跨马
当年祖先们一次次翻阅山顶
当年山寨曾击溃过军阀、土匪、日本鬼子、国军
现在击溃了父亲弯向田地的背
阳光穿过每年都在生长的松林
最先找到石墙、石屋、狼粪、狗的叫声
盖上碎云一样的被。每年的雨声总让我留宿山谷
在山涧仰望山上的墓碑
看着那隐退的弹痕
看着山坡下种植的麻椒、苹果、栗子树
那年出山,我哭三声老黄忠
凸起的坟墓没有在意,守山的祖辈没有在意
年迈的我再进山,像极了当年的父亲
虚幻出古战场、活着的夏侯渊
◎墙上的斑点
刀疤。墙体的移动与夕阳
影子穿过村庄的躯体,敲响土地的门
两朵菊花,一汪清水
我们曾在炭火里相遇,抵达过经霜的叶脉
斑鸠的底鸣,像背影
我入夜,石墙避让。你出山
往白处归。菊花成墙上的痕
剩一只眼睛,玻璃一样尚有碎片
盯住我们经历过的旧事,紧紧不放
◎叔于田
持农具的男子是氧气、阳光、汗珠、荷尔蒙
泥土像黑夜中的一部分
更倾向于以块状的形态委身于农具
春风荡漾,禾苗像少女的脸
秋风瑟瑟,高粱低头,抱紧咿呀学步的孩子
那坠落的黄昏像风一样抹平田地的皱纹
那归家的男人
更容易接近炕头的欲,和墙角的种子
而黑吞噬了一个个的男人,成泥土的一部分
◎人皮之下
披着人皮,我坚持我的语言
而不是惰性
哪怕我的语言有诸多困境
我警惕地看着走过的人,平静的日子
却让我觉得,自己早已遍体鳞伤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
把自己真正
当作一个存在于时间的生命
我只是在仰起头,看着雨中的鸟群
才会想到
我的生命,就像一些纸片,随时会消失
我看到春天的嫩叶,被夏天养肥
碎花腐朽在根部
它们拯救过一个人的脸,就像我的一张人皮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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