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卧儿自选诗十首
莫卧儿:生于四川,现居北京。著有诗集《糊涂茶坊》《当泪水遇见海水》《一个终生以自己为敌的人》《在我的国度》四部,长篇小说《女蜂》。组诗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北京文学》《作家》《钟山》《星星》《扬子江诗刊》《创世纪》等刊物。曾获第五届徐志摩诗歌奖、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现代青年》年度诗人等奖项。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八届青春诗会。
莫卧儿自选诗十首
雨 天
早晨的乏味
从寡淡的燕麦粥中
照见影子
空气潮湿如夏夜的蛾腹
就要把自己胀破
一场雨在心灵与现实的边界下了起来
雨天有着奇异的特效
把记忆,当下,未来
拉成了悠长的慢镜头效果
雨点滴落其间
无法分辨
逗号,顿号,还是句号
为了赴约,她在耳后和手腕
喷淡淡的古驰花悦绽放绿意香水
想起春天的时候
一只黑白花猫从新绿的草坪上
蹑手蹑脚地踩过
笑意点亮晦暗已久的双唇
疫情反复
解封已是盛夏
院子里的葵花,核桃,葡萄
都开始默默坐籽
而在更广阔的野地上
梧桐把它们翠绿的手掌摊开
伸向天宇,像一个疑问
夏 至
时间在庆典一般的阳光中凝滞了
午后树荫下的卡车
它的玻璃眼睛,橡胶四肢
欲止又言的嘴
有风吹过
树叶的摇摆也隐含着拒绝
盘子里的杏、山竹、水蜜桃
纷纷陷入沉思
连同果皮上黄绿相间的地带
在那里,时光曾经流转
隐约有雷声在地平线上滚动
闪电从云中窥伺大地
她将心中的绳索暗暗收紧
希望拉动些什么
来缩短未知的距离
死去的燕子
一个破折号拦腰折断
黄昏按下了休止符
应该有一朵云飘浮在山巅
但掉进了沼泽,深陷泥泞
应该有一朵浪花在大海上翻飞舞蹈
却被埋进了深海
饮着无尽的黑暗入眠
流畅而哀伤的羽翼
修长的黑色手指
反复拨弄着路人敏感的神经
从此初夏的画布不再生动
冗长乐曲中少了最灵动的那个音符
是什么让它在美好的季节抽身离去
难道地狱需要精灵作为信使
难道亡灵太过寂寞
需要砰砰的心跳作伴
紧闭的眼睛中找不到答案
缄默的利喙也全然封印了谜底
只有失眠的人在深夜醒来
看见一道狭长的闪电蓦然撕裂天际
总有些灵魂在人间徘徊,盘旋
久久不肯离去
墙
如今我已不太迷恋那种感觉
急于去往障碍物的另一边
其间胸中涌动着新鲜、冲动的泡沫
还有或多或少的白日梦
小学体育课,我的一记猛抽
直接把乒乓球打到了墙的那边
去找球时发现
墙的另一边原来是座印刷厂
厂区矗立着很多高大茂盛的梧桐
树叶几乎连在一起,以至整个天空都呈现绿色
影影绰绰的光线让人恍惚
而那颗橙黄色的乒乓球
静静地躺在一棵大树裸露于地面的根部
就像时光中镶嵌的宝石
这是一个孩子生平头次看到墙的另一边
后来在老国企的办公室
墙那边传来的欢笑声偶尔也会撩拨神经
让人脑补一下画面
不知不觉中已没了小时候跨越过去看看的想法
它似乎已非目力能及
而是化整为零,和人融为一体
这块砖头的角嵌进髋骨
那块的边缘直抵内脏
有的还和血管、肌肉交缠在一起
难分难离。很多次
梦见自己动用全身的力气去剔除
直至血光照进瞳孔,遍体鳞伤
如今我早已不再迷恋最初跨越的感觉
但犹记得广袤绿叶笼罩下的光明与豁然
时光中闪闪发光的珍宝
尽管它从来不是我的一部分
而是一种照耀,始终在前方不远处
即便我和朋友们千万次在墙的这边逡巡
几乎忘却它的时候
我们如此不同
——致西尔维娅•普拉斯
设想会面的场景
是曾经被你形容为恶毒的厨房
土豆丝丝叫着
你说从童年开始
爹爹就是黑色的鞋子
你像只脚,关在里面
受足三十年苦
我呢,从青春期开始
冷暴力就像影子一样紧随身后
离家出走直至今天
你揶揄妇女是牛奶母亲
应该来段婚外情
亲爱的,这比喻多么尽情理
我预感自己那段就在不久的将来
你讨厌阳痿
我不喜欢天花乱坠的姿势
你厌恶那根旧避雷杆
我习惯恒久如一的拥抱
婴儿即暴力
成天鬼哭狼嚎
就像精神分裂者
你自杀前仍然为他们准备好食物
而我竭尽全力证明即使不生育
女性同样可以崇高
如愿以偿的代价是
常常被飞来的口水、钉子和眼球砸中
三十岁一过
你就像自己说过的——“戛然而止”
哦,西尔维娅
眼下的情势恰好也是
下厨的浓烟,那场地狱之雾
在我们头顶飘舞了整整一个世纪
仍旧不肯散去
和狄金森在一起
我不介意走上那条狭窄的小路
艾米丽,就算你指给我看
花叶间繁复的阴影
藤蔓遮蔽了大部分天空
但我知道蜜蜂的翅膀
此刻托举着大海
而不远处的汽笛声正好印证了这点
我喜欢眯着眼看
你为自己挑选帽子
妻子,皇后,墓中人,盲者
再俏皮地一顶顶扔掉
这个过程伴随着漂亮利落的弧线
“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
从遍地匍匐的花草中
你站出来,成为一个起点
童年的面包至今还散发着余香
那次烘焙获奖
或许只因为对词语酸甜的发酵味道
你有独到见解
而哈佛大学图书馆
保存的几百种植物标本
更像出自诗人从肉身中提炼灵魂的技艺
多年来我们忙于赶路
怀揣惊喜的愤怒和懒惰的希求
几乎忘记了来处
直到渴饮源头之水
看见银光闪耀
抬起头,才发现你雪白的月亮的触角
穿过时空稀薄的肌肤
探视着大地上的行者
目睹一场死亡
死亡抖开了蓬松的外套
电子收回它的钟表
蜘蛛在墙角迟缓地吞咽细丝
南方小镇上,一条石板路收回了
两行歪歪斜斜的脚印
大风继续呜呜地吹
纸片、塑料袋、尘土、树叶都被收回
树把鸟儿收回
苹果回到核的时候
苹果花摊开了香气的五线谱
死神和天使开始在空中共舞
死亡收起它蓬松的外套
导 管
床上的老妇静静平躺
鼻腔、手臂插满管子
还有几根从棉被下伸出
通往莫测的床底
微信那头发送过来的照片
像一袋泼洒的鲜血
在眼前肆意流淌,不断扩张
窗外,春天惊惶而至
蝮蛇的枝条,闪电的雨丝
直立空中
似乎接通了大地与天上的讯息
它们能不能为这个春天
在战火中奔逃
在灾难面前瑟瑟发抖的人类
输送去些许希望
让他们筑起抵抗恐惧的壁垒
而纷飞的血肉碎片
又需要什么药剂才能弥合如初
每一具完整的躯体
在漫长的生命旅途上
要历经多少深渊的诱惑
才能通过那道窄门
去往传说中的永恒
老演员
很难把屏幕上的他
和二十年前对上号
花白的胡须闪烁着寒光
瘦弱的手臂低垂
甚至连声音都像纤细的绳索
在风中颤颤巍巍
泉水一样的眼睛呢
坚挺的肌肉呢
连他回头的姿势
都好像隔了一条银河去望
那些明媚,狰狞,含蓄,狡黠
全都模糊了边界
化作慈祥的无边笑意
中间到底遗漏了什么
远处湖水不语,只闪烁波光
窗台上的风呜呜的吹
只有个小孩在空地上入迷的玩
单脚跳的游戏,一下一下
口中念念有词
桑 葚
直到现在
只要看到这个词
仍然会回到那个沿湖散步的上午
她们看见大团低垂的浓荫
就跑过去乘凉
期间有豹子斑点一样的阳光洒下来
伴随着梦幻的雨点声
低头去看
面前落满深紫猩红的雨滴
是长圆饱满的桑椹
吃到肚皮鼓胀
清凉甘美的气息让她一度以为
那是生活的小部分真相
当然,并不完整
之后的梦里
只要回到那棵大桑树下
果实从来没有掉落过
而是从脚下的泥土中挣脱
一颗颗飞回枝头
像理想那样完满如初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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