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和他的起源、神话及蒙难史

——挽歌中死亡的畸变

李红丰

       “我被历史神秘地锁铐起来，命运无法挣脱地与同胞缠绕在一起”

                                            ——拉什迪《午夜之子》

……送葬的长列，无鼓声也无音乐，

在我的灵魂里缓缓行进，希望

被打败，在哭泣，而暴虐的焦灼

在我低垂的头颅把黑旗插上。

——夏尔.波德莱尔：《恶之花.忧郁之四》

一

我在搜寻失落的记忆，疯狂庄严地变幻

眼神迷离涣散，有着悲剧的衰竭

革命正处在另一种虚构里，临终的黄昏

幽灵般的贱民，污黑干瘦的手臂

他创造了谜语，这幽闭的面容

他已经掌握了终极真理

……已经结束的青春，无脸的人潮中

这早已被失踪的宿命

光明的遗弃者，终点与起点的重合

他存在于时间之外，赤裸的始皇

那尚未醒来的地方，徒劳的庆典

复活的图腾，他们是被囚禁者

二

我的双唇在火炬中，神圣时刻的奇迹

那充满阴谋的光芒，孤独地主宰一切

可现在已经死亡了，或许就是归宿

另一种幽灵，愤怒地展开攻击的翅膀

他是一具木乃伊，全身土壤般金黄

身处坟墓之中，所有的黑夜……

造梦者也是个梦，却无所逃遁

无能的殉道者被钉在绝对意志上

他已经复活，嘴上带着鲜血

他进入了一种陌生的语言

附体在死神的肉身上，狂热地噬咬一切

神秘的冠冕却沉睡在厄运里

三

我迎着日暮的夕阳，皮肤黝黑

……灯微弱地流着血，却陷入更深的迷惘

痛苦、冷漠，一言不发，如同骷髅

咸涩的海水浸入根茎，路标却诡谲地消失

虚构的叙述才是真正的叙述

前世的又一个夏天，他在陵墓中哭泣

革命处在梦中之梦里，与始皇交媾的时刻

他却突然变成秦朝特殊的陌生人

全身包裹着夜赤红的皮肤，他闭着眼睛

比腐烂中的腐烂更恐怖，违背的誓言

声音从东方之门响起，沿着河的左岸

男囚徒的监狱里，他穿着葬礼的服装

四

记忆正在衰老，比面具还让人迷醉

他向前迈了迟疑的步履，像失眠的白昼

月亮的子宫轻轻地渗出血污

沉默着，分娩始皇现在的肉身

这个过程很慢、艰辛……

床上铺着墨绿的青苔，重新发芽

这脆弱的时刻，有乌鸦喙的指引

夜晚遗存的风的红斑

但我忘记了此时汹涌的潮水

这门内奇迹频出的世界

被革命掀起的回响所窒息

如果这就是逻辑的炼狱？

五

无法返回，或早已不知去向

这苏醒过来的三角龙旗

运兵船正不分昼夜的航行

那是领袖公开的黑手……

微醉且惊骇的面庞

依旧沉湎在信仰的气泡里

短暂且持久地颤栗

弥漫着怯懦者可耻的诅咒

乌鸦的翅膀煽着情欲的火焰

这是理想国特有的某天

……曾经的苍穹被再次淹没

他在人群中寻找新的舵手

六

沐浴着落叶的无头刑天

总觉得真理依旧无限的遥远

就像是铁蹄下亡国的尘埃

飞溅着异端者哀恸的泪水

他的身体跟着太阳自转

一切都在诡谲的秘密中

无数的可能都是其中的答案

游荡在异域的纪念日

路标？难道是墓碑，必然的

墨绿色的青苔、雨水

那个平庸的叙述者……

但沉默却是声音的无限

七

风把我送进了暮色下的钟楼

然而每次死亡，光环都会降临

……飞蛾紧闭在他焦虑的眼眸里

诅咒声敲击着祖国的脊梁

他弥留的那个时刻，绞架下，

黑暗的骰子声如同雨点

崩解的圣殿被狂暴的雷电击中

曾经古老的古老，现在的现在

是谁强迫他遗忘？

死亡孕育的婴儿

漂泊在陌异之境

笑容便是冬季的开始

八

路标却指向虚构的昨日

广场上仍然空无一人

他痴迷于“现在”的歧途

并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我戴上了伟大且崇高的面具

风沿着熟悉的方向闯入

成群的乌鸦开始撕咬

六月再次变得十分陌生

那时，我正在瞻仰水晶棺

中西合璧的神龛，烟雾袅绕……

镜子式的回廊变得诡谲

最先死亡的却是懦弱的真理

九

他仿佛看清始皇另类的魂魄

预设的情节，惊人地不断重复着沉默

他就这样永恒地占据着

祖国二千多年的肉体！直至神话死去！

一切都处在最后的高潮

我痛哭自己这被复制的角色

梦游中的上帝再次被关押在疯人院

凌晨一点，夜正在咆哮、汹涌……

雪却奇怪地失眠了，冰冷熟悉的光芒

寄居在迷宫中的月亮

却徘徊在荒芜的刑场，昨日的风

他遗忘了这次必然的奇遇

十

早已封闭的子宫，却在无限地繁殖

呼吸着纯美的罂粟，腐朽的新生

面对着新纪元的另一岸

这苍老的祖国狂傲且自卑

而数十辆运兵车正在集结

他们有着解放且正义的名字

……那天黑暗在举行盛大的庆典

高声说话的领袖窒息得可怕

在昏沉的纪念堂前，白色的殓布

弥漫着曾经梦境中的狂想

他疯癫却感到无家可归

……在陌生、亲切的监狱

十一

他的声音并没有终止，在逻辑上

这些天，他正在安乐堂守候

囚禁在变黄的照片里

灵车正驶向另一个所谓的墓地

祖国一出生就患重病，至今未治愈

……前赴后继的牺牲和毁灭

生存中的自我仿佛终结

这是领袖的第二次庄严承诺

惊骇的遗传，诅咒着人民

无法回避的种族根源

却被束之高阁，而无人问津

这是真理又一次失败

十二

他！最后残存的后裔……

在沸点药水中慢慢长大

死去又复活，那莫名的激情

令人疲倦的反复革命征程

那启示的光晕依旧晦暗

憔悴不堪游走的主体

与虚幻的龙纠缠、扭结

成为阴阳交媾的祖先

又一次痛苦的自我苟活……

遗忘了吗？幸存和逃匿，

敏感、脆弱，怀疑且依赖

作为一个自新的“敌人”

十三

……六月风暴的新掀起者

战战兢兢的隐秘动机

那个被信仰重重压抑的镜像

被遮弊的、真实的孤寂

那唤醒的方式，受辱中的绝望

而“你”或许永远缺席？

极度焦虑的梦呓，在会场上呼告

无数歧义的路径，沉默与沉默

他仿佛还记得那次王朝谢幕

愤怒且疲惫的声音，震撼着脱落的墙皮

那腐烂的帝国罗网，有着极长的寿命

混合着多种的毒液，浸透文明的面容

十四

飓风吞噬着这绝对真理

他昏昏欲睡，回到纵欲的寝宫……

锁链的束缚越来越紧

太令人窒息，这兽性的光芒！

夕阳金黄的嘴唇

散射着冷而艳的弓弦，

漫长的叹息蜕变着……

墙上涂满了血液的暗红

剧烈湍急的时间之河

被风诡谲地侵蚀肉身

如同走入幻觉中的圣殿

烟尘色的苍穹流下了泪水

十五

事物在消逝、隐匿，像死寂的镜像

出口早已被东厂多重封锁

……脸上洋溢着革命式的斑驳

诞生的前夜，一个罪人却被释放！

他注视着理想国的死亡

今天早已被新秩序所取代

可质疑开始大规模繁殖

一再醒来，那晦暗的虚幻

陌生的某天，昏睡般的色泽

那些在悲哀中毁灭的雪

领袖的强权在欲望中绽放

空洞而窒息的新闻，吸吮着罂粟

十六

亢奋在人潮中相互传染

而他或许曾经醒来过……

他被监禁在菱形的镜子里

一切似乎只是在梦游

记忆像蜘蛛一样结网

……可火车再一次离开陵墓

吐着雾霭般的蓝灰色

仇恨的火舌吞噬着剌激

颜色与颜色在相互搏杀

仿佛是一种逻辑上的哀悼！

那复活的幽灵四处密谋

沿着逆流的道路聚而又散

十七

前夜！神话般的国里……

错误的路径从缝隙中逃离

这幽灵们所谓的新主宰

炽烈的落日显得异常苍白

半梦半醒的抑郁

飞蛾那幻梦般的翅膀

掩盖了他沉默的嘴唇

他双手紧握站在塑像面前

那些迷宫般的走廊

他却茫然无措的转身

消失在漫长的捷径里

殉道者的纪念碑前，他是谁？

十八

晦暗的天空依然充满了光

即将结束轮回前的白昼……

早已被唤醒错踪的幻觉

他再次与先知合二为一

艰辛、冷酷的未来，

蝙蝠停止了盘旋，可航路依旧漫长

这大巨变、血腥的新时代

黎明或许不再属于他们

呼吸着悲恸与迷惘！

除了信仰，什么都没有失去

他们仿佛是土壤里生长的骷髅

提炼着神话中新的元素！

十九

那个中断的过去已经隐匿

诡谲的雨水正处在转折年代

他持久地站在阁楼里

像衰老失势的独裁者

他等待广场上的暴乱

以凸现自己无可置疑的权威

那不自主的全身痉挛……

他仿佛知道了革命的再起源

雪落在幽暗的面颊上

那纯粹且高尚的动机

治疗着烈性传染的瘟疫

愕然哭泣坠落的苍穹

二十

新年在楼下几度徘徊

他重新梦见所有失去过的

紊乱的睡眠，那肮脏的脸

如此真实，就像崇高的修辞

但恐惧就像梦魇中的魔法

纪念堂就真的不存在吗？

那腐朽、虚空的绝对真理……

他瞻仰一具具神龛前的尸体

领袖在观礼台上沉默了片刻

他重新拿起绝密的奏折

无止境的细节与细节

他依旧还是蔑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