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的蔷薇

李红丰

一

    今夜，周围是这么寂静，屋后面的山里腾起野烧的微光。雨潇潇地下着，窗外的树像皱纹一样在密密麻麻地抽枝长叶。我在想，是不是会有一天突然遭到什么变故使满身叶子的树剥落得只剩下一枝枯朽的树杆…，…

二

    不知怎地，忽有淡淡的哀愁来袭击我的心，昔日的所有创痛、伤悲就像尘封已久的老照片被偶然打翻在地，四处散落。不知所措的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平复这如烟往事的尘埃。此时，窗外的槐花开了，那一串串象牙色的槐花在枝头上低垂着、沉思着，好像在述说着一种别样的风情。夜色中的烟不停地向上飘，又不停地散入风的回声。

三

    雨仍然下着，生命中的思絮使你感觉到空间的无聊。不知怎的，那若有若无的香味仍使你感觉到一个细小生命的存在，那飘零的雨珠，不正是已然飘逝青春的眼泪。

四

    如果生命不只是惨淡的星光平凡的一闪的话？如果自己的存在不是无处不在的世界的恶作剧话…，…

五

    窗外的声音渐渐地大了起来，雨中激起的飞雾一圈一圈地逼近我的双眼，好像要在我的双眼里停靠、沉没。黑夜中的城市，此刻正在闪烁的街灯下伤心的哭泣着…，…

六

    我十分清醒地知道自己并无喷泉一般的思想；也知道对于现在自己笔下的语言是如何穷乏欠缺；也知道，失望无论大小，都是一种难以言明的苦味…，…更知道文字如古冢枯骨，但还是希望以它的永久来傲视少女脸颊上的玫瑰红。

七

    现代世界的景象，就如同鬼影一样，始终无法在我那困惑的双眼里消失，数以十亿计编了号、注册了的芸芸众生，藏身于拥挤不堪的地窖里，难道那里会有一丝天才的光芒、会有特立独行的灵魂、会有丰富的个性？

八

    看看那些冷漠无情、平庸呆板的人是怎样在社会里青云直上，这些缺乏想象力的人，除了渴求腾达外毫无激情，但却攫取了一个又一个果子，吮吸其鲜汁，享尽其甜美。有时自己也许沮丧地想到，所有位居要职的人难道曾经都不是让我们日夜崇拜、思念的机构所任命的？难道他们只会提拔那些似乎与他们最接近的人吗？…，…

九

    午夜，随着潇潇的雨不经意过去了。望着窗外骨立的乱山中的白点，黑絮似的夜似乎简直要扑到自己的心坎里，此时的我走向那窄窄地凉台上，向外一看，寂静的四周仿佛像酒一样溶进无法估量的悲哀、苦恼、零落、死亡与毁灭…，…

十

    孤独、思索的我，此时听到自己的不舍昼夜的心跳。还似乎感觉到，似乎自己瞥见了一个不同的世界射向我们的一丝光芒，尽管这光芒令人眩目，但，我想它确实传送了一种生活在现代文明的人所无法经历的、无法想像的美和静谧的启示。这种美和静谧的启示是自己无法用恰当的某些词语来描述，因为那时的人们以自己特立独行的风度进行着生命中最富创见的思考，并试图揭示我们这个世界的各种事物的各种意义。现在，却无法轻易地运用到另一世界。

十一

    那时的美，就目前为止而言，美得令人难以相信，就像六月的天空蓝的那么明亮、艳丽；就像瑰丽的青春令人亢奋。他们有一种奔放不羁的风度，他们没有那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卑俗的野心或耽于舒适的尘世的负担，他们不热衷于物质享受，他们…，…

十二

    逝去的，已经逝去了。就像在泥沙不停淤积的江河里，尸体或尸体之类的东西会迅速地被掩埋。我不明白，难道他们的存在只是神秘的宗教仪式里传出一阵空虚的笑声…，…

十三

    雨仍然不停地下着，好像没有停下的可能。屡经挫折的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当一个生活在社会里，他会受到社会习俗深深地制约，制约之深令你难以想象，以至于你想要作出任何有真正破坏性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因为人是社会的囚徒，他们所能思索的问题根本不可能超越他们头脑的模式。

十四

    昔日，我曾经多少次，在太阳下山的时候，漫步在身后的小山上，望着天边的云彩，它就像老人脸上的皱纹与白发。令人感叹人生的变幻无常。人处于天地间，追寻的什么？在苍茫之间，在生死线上，基点是否只有一个？

十五

    夜色是如此深了，以至于它的寒气浸入你的骨髓。纷乱的思絮迫使我无法独坐在椅子上。窗外的天空越来越阴沉，山边是一片死寂、一片浓墨，巨大而黑暗的影子好像压在我的头上来。在屋顶上，我不停地走来走去，不安与疑虑就像挥不掉的影子，强烈得使自己感觉到身陷于黑色的历史之中，尘封于不可知的过去。

十六

    昏黄的灯光不停地在风中摇曳，雨似乎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泛黄的故纸堆就像那令人不能自拨的诱惑一样，迫使你钻进去正视那令人痛苦，使人迷路的循环。两千多年前，始皇帝就深深地明白了如何形成一个社会习俗模式，也明白最具摧毁作用不是来自物质方面，而是源于独立的思考。独立的思考是最危险,因此他毫不犹豫地用那似炎热的巨刃将社会的神经中枢斩断，使之成为尸骸，只允许有，但也只有孤魂在死尸上往来，从从容容竖起它占有一切的大旗…，…

十七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不知怎的，眼前总是有挥不去重迭的黑云。疲惫不堪的我好像感觉到自己就像一个寂寞的守灵人，在看那断壁残垣上开出的无名野花。沉默啊，令人尴尬的沉默。

十八

    远处的烛火，此刻呈现若明若暗令人沉醉的奇幻光晕。我木然地望着台灯想着，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刺痛的思绪使自己回到眼前，眼前是什么，我不知道。只是感觉到，平时自以为表情丰富的脸庞不知怎的，却神情木然、呆板；那还算炯炯有神的眼睛，现在却默然无光。那自以为驾轻就熟的知识到那里去了，那尤如夏日掠过的闪电，点燃心灵之火的想象力到那里去了…，…

十九

    百年的孤寂！不正如九百年前古人所写的一首诗那样“明星惨澹月叁差，万窍含风各自悲。人散庙门灯火尽，却寻残梦独多时。”尽管如此，我仍然无法做到，让自己的神经血管一切变质后以后，再去活动；弯腰曲背的时候，才更加逸兴遄飞；更不愿意，自己不停地在头脑里撒谎，造成思维和性格的毁灭。似乎从此以后，才能走在做人的道路上，才能在如此空气里萎缩腐败，以至老死…，…

二十

    希望是存在于理想之上，有理想，便有希望。如果自己有足够的勇气相信未来的美都不是虚幻的话，那么这个世界的事物可还没有因黑暗而长存的先例，黑暗只能存在于即将灭亡的事物…，…

                                         李红丰于2000年1月10日凌晨第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