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后见到张执浩， 
在武汉洪山宾馆， 
在早晨的餐桌，他是儒雅的， 
目光炯炯。手上的盘子食物稀少， 
他挑三拣四地东张西望， 
似乎没有合适的食物填补需求。 
透过琳琅满目的记忆， 
他看见不合适宜的我。 

他老谋深算，我感慨良多， 
生活的历练让他今非昔比。 
胡子拉碴的他在一个场合夸我年轻， 
另一个场合说我刚来武汉， 
去他家蹭饭的时候多么年轻。 
这个多么暴露他的世故，圆滑， 
他不会说蹭饭这样的话， 
他是和词语融为一体的人， 
几十年不分彼此。

他简直是词语本身，

走动的词语。 

从1999年末到2000年， 
太多百无聊赖的周末， 
武汉音乐学院一栋灰色的小楼， 
诗人张执浩的家我常常光临， 
去蹭饭，打发单身的寂寥时光。 

我们的交谈与诗歌无关， 
他热衷小说写作，中篇。 
他的勤奋我自叹不如， 
望尘莫及，

像那些年他的长发。 
小说家刘醒龙曾说， 
没想到他发表那么多中篇。 
作为诗人的张执浩， 
点击率高于小说家张执浩。 
他的小说也是诗， 
比喻他母亲去世那段时间， 
他的自愧流泪于心并不溢于言表。 
他写了一个长篇献给母亲

——《入土为安》， 
看看，这是一首诗歌的名字， 
后来觉得这个名字不妥， 
改为《试图与生活和解》， 
看看，这是一首诗歌的内容。 

老张这辈子只能写诗， 
这是宿命，无可奉告， 
不像我在写诗之外， 
干其他的好像也可以。 
那些年他说得最多的词语是“荒唐”， 
比喻“越来越荒唐的日子”， 
比喻“美女，唉，

博士，荒唐得很”。 

他夫人是博士， 
那时候在扬州大学就读。 
这些陈年旧事像烈酒，

喝一口就能够回味半生。 

吞云吐雾的老张当选作协副主席 ，
这的确可喜可贺。 
五十三岁的老张白发丛生， 
很少人知道他能烧一手好菜， 
我是有口福的啊，老张， 
那些年吃过你做的菜忘记菜名， 
却没有忘记味道， 
什么时候再露一手。 
不要说没时间，不要说官话， 
不要说去下馆子， 
这些敷衍我不买账。 

那个叫顶儿的小女孩长大成人， 
她早不敢和你顶嘴， 
八岁那年我问她， 
怕不怕爸爸妈妈， 
她说非常怕，只要你提高一点嗓音， 
她就浑身嘚瑟，流泪。 
我鼓励过她：“有什么好怕的， 
他还不是个人”。 
香港中文大学的高材生， 
她忘记这些细节了吧。 

多么美好的年华，老张， 
你那时真比现在年轻太多， 
长发披肩，像中世纪欧洲的艺术家，
离经叛道，安于平凡，琐屑， 
安于斤斤计较，螳臂当车。 
在音乐学院日夜轰鸣的工地，钢琴课之间， 
你的青春流逝，我的中年来临， 
孩子们长大，我们无家可归。 
目力所及更易于感伤这一切， 
我想起的只有杜甫兄的那一句：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把它们放在这里，再合适不过。 

                                       2019.0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