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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阈限空间(组诗)

今日好诗

2023-03-16 15:01:45


简介:秦风,本名蒲建雄,男,文学博士,成都文学院特邀作家。曾获首届天府文学作品奖、苏东坡文学奖、李煜文学奖、上海市民诗歌节诗歌奖、意大利梅莱托国际诗歌奖、悉尼国际诗歌节诗人奖、2022年度十佳华语诗人奖。应邀参加第27届(印度)世界诗人大会,著有诗集《独步苍茫》。




阈限空间(组诗)

  秦 风

 

 

  坐忘或者坐弛

 

“不是,要有光。而是,要发光!”

我确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天地间唯一行走的回音

这回音,怀抱透体的闪电与惊雷

我先于万物,再次诞生

万物,一旦再次醒来,就是永生

 

“破窗的阳光,是刺向肉体深处的伤。”

此刻,正午的夏天,如日中天

我与日神,在午时三刻前角斗

那一刻,我看见倒下的日光

从剑尖的伤口,拔出溅血的光芒

 

“绝不回看,但用投影跟随与回想”

日晷的手指,捂着人类空洞的脸孔

用一种问罪的姿势,一直指向自己

白发用尽所有光阴,生成长一种光源

至高无上。正如我的头颅,与孤独

 

“镜子也是一种面具,但却从不伪装。”

给你裸体。让通灵的器官

向肉体的黑夜四面敞开

成为玻璃,给灯光,也给你

那从每个方向都反射光芒的脸

 

 

藏寨,活在陡峭之上

 

那么高的陡峭

用一种危险避开更多的危险

 

悬空的石头,把河流与高山

冰雪、云彩以及阳光垒在一起

 

高于人间烟火的高原与藏寨

成为一种防备与抵御

 

太多太多的迁徙与流离

它明白,苦难才是生存的主人

 

它收容了所遭遇的一切

一切的善与恶,生与死

 

守着高原的人,终将成为高原

远远地高于,烟火人间,与自己

 

做一颗太阳,在头颅之上生长

像冰川,与阳光一起挺拔或融化

 

 

大藏寺,山水合掌的恩施

 

有一种道路,是独自离开

向上的高原与峡谷,成为一种退守

 

高原每抬高一步,天空便低了一头

在人间,欲望的每一步都是苦难的深陷

 

有些灵魂,给肉体跪下

有些命运,给苦难跪下

 

有些天空,给大地跪下

有些泪滴,给自己跪下

 

一炷香,把自己插入灰烬中

替那些跪下去的事物孤单地站着

 

俯身的光芒,是内心的钟声

仰视的头颅,是山顶的云烟

 

我不在人间。在白云外

以草原的自牧,与高原的自诩

 

 

  洞经大乐,敲击灵与肉的金属声

 

“岁月登高。钟声正在弥补时间的漏洞。”

蓬溪,这是蜀中的圣地

山花向阳,宛若一尊佛

与众生交换嫣然一笑

流水向东,仿佛千手观音

转动每片田原内心的磨轮

蓬溪的先祖,始以万物为声

去寻找世间真善美的回音

发声的洞穴,敬天畏地

每种苦难,都是一首赞美诗

一块石头,也会敞开金属的歌喉

筝、琶、管、钟、鼓、铙、钹

每一种乐器,都列队演奏成一个部落

民族与祖国,不屈、不挠,而不朽

我是这乐器的一种

一条河流与一个村庄的后代

以伤口祭祖

将我从梦中救起的是这心跳的

洞经之乐。蓬溪大乐使万物升华

像身上出轨的铁,轰然驶向

未来黄金的天空

 

 

  在石像的镜面走出自己

 

摩崖造像。峭壁与悬崖以风的刀片

剃骨。愿力含有金属的尖锐

十指破开的凿刀深刻的疼痛

石佛,最初都是供养人的模样

“互相把光打在彼此身上。”

裂缝的岩石没入山林,以慈悲为怀

在北山,或南山,盘山打坐

“你的面孔随夜暮降临我身上。

石窟,卡在死亡与幸存者之间

替人间,燃灯秉持,佛性与人心

在石佛的镜像中,顿悟的石头与自己

对视:石头走出石像,石像走出石佛

石佛走出众生,众生走出,我……

月圆,月缺,月光磨亮了夜色

“然而,夜在我们不在的地方。”

太多的事物,在镜中无像

它们走到了自己的对面与背面

我是自己的灵肉之镜

给生与死各留一道门

供灵魂进出

带着世界预先设伏的裂痕生活

晨钟暮钟,一次次敲响

人间与我,灰烬里的火

 

 

  向苦难挥舞火焰的手

 

千手千眼观音。一只手在无数双手中

伸出,或者说,无数双手在一只手中

诞生。太多的命运,握不住自己的手

长进掌心的眼睛,火焰般睁开

“无论遭遇什么,都要从沉默

燃起手的火炬。”

火焰是我们头颅向上的一部分

像无数手臂从我们的身上长出

那未知深处,新生事物的燃烧

莲座,一座活火山

它用伤口,永不休眠的诵辞

众生是彼此的火苗,灼伤之中的疼爱

苦难终会照亮自己的挥手一笑

这笑,经历过地狱的火焰

 

 

芒城遗址,为山河证明为时光证伪

 

“漏风的遗址,四周吹拂神的耳语,

犹如失声的歌唱,将自己遗忘与想象。”

时间是一种海拔,四千年的芒城遗址

自古蜀国的内心瘫塌。向下或者向内

成为一种高度,陷入岁月的深度之中

八百里青城群峰,远望于一种旁观或佐证

 

在时光的斜坡上,万物一次次掩埋于

自己的引力与重力

风雨雷电,隐身于善的暴力

一次次将自己撕开

裂心的痛,是抵达自己唯一的路

 

将自己解剖开,荒芜怀抱一种存在

仿佛独自站在时光暗处的漠视

凭吊一个人的流失,与一个部落的消失

空旷的我,是这遗址其中的碎片

成为古蜀先民的死守的一种证据

为山河证明,为时光证伪

 

从北自营盘山而来,向南往宝墩而去

青城山芒城遗址之下

古蜀国的意志已经碳化

部落与光阴的面孔,熄灭于城墙

先祖的肉体空握着一根耻骨

一些石块,退守于城墙的一隅

伫立于自己的硬度与光芒之上

 

光芒的石块,是沉陷大地的王

先祖与部落,把自己砍伐成石器

在苦难之中,尖锐是唯一的活

几千年后这种尖锐生长成铁

连同今夜的星辰月光,降临我身上

 

苍茫大地上,粮食反复死去

而这地下不灭的刀耕火种

如同灰烬、信仰与种子

睁着洞穴之眼的腐烂者

向着自己与未来

 

“生命将不断把草叶砸进土里。”

稻草与麦杆,终将站在不知饥馑的

成都平原的屋顶之上

此刻,我是一个人的烟火,与人间

 

 

灵岩山,在山花长成云朵的地方

 

拾级而上,在阳光的斜坡登高

群山,书简一样次第打开

在石头长成悬崖的地方

在山花长成云朵的地方

我站在自己的头顶之上

一个人的,秋高气爽

 

这翻山越岭的野草山花

让自己与异乡,云开雾散

阳光在树叶草尖的枯黄之上

像一滴露珠,与人间保持一种

距离与高度,含着万物所有的

悲凉与感伤

 

就在这里,秋天的斜坡上

我想和你一起

晒一晒花花的太阳

躺坐在岷山辽阔的摇曳中

沉寂在灵岩寺香火的钟声里

在瞬间,在永远

 

就在这里,时间的斜坡上

我想和你一起

晒一晒花花的太阳

既不痛哭流涕,也不虚度光阴

与秋风并肩,一起放养

漫山遍野的花花心事

 

就在这里,梦的斜坡上

我想和你一起

晒一晒花花的太阳

看自己,山长水阔

念你时,花香扑面

 

红尘破碎。你的背影是风

是流水,是瓷器

是我,散落在人间的

花花的太阳与花花的心事

 

 

  九月:桂花树之上的居士

 

“……,……忽然所有的空间静止,

停下来,静默,把自己打开……。”

 

静默的九月,这个秋天空洞而狭窄的

空间。庭院的桂花,居士一样双手打开

空无的意义、目的和香气

 

九月的静默,如抚慰。吹拂秋天浑身

漫天遍野的沉寂与枯萎

绿叶在一夜之间长出深陷忧郁的金色

像九月在自己头顶打坐的镜片

在叶脉断流处,睁开绝望之眼

 

香的深呼吸,把自己从病毒、热浪与硝烟中

推开。一切都退后,让自己空着

花朵最终是香的孤儿,整个人间,也是。

 

 

孤光,你是灵魂的燃烧着的尽望

 

“别告诉月正亮,给我看破碎

玻璃上闪烁的光。”

不断生长的圆与满,形成更大的黑洞与陷阱

沉陷于深渊。黑色的大地以及更黑的夜晚

一切悬空,谁的举头与尽望把自己照亮

这孤光犹如子宫,只在苦难里有发光的身体

黑夜终将破碎,在灯火与星星铺成的房顶熄灭

星球与我们始终是倾斜,明天与我们都会失去

平衡。走丟的月光,像深渊在死亡中睁开的

瞳孔,她的体内是座冰山,仅有一棵燃烧的树

都在以离开的方式,不断地向自己靠近

弦月,以一种饥饿啃光自己

孤光,这夜的缺口,是异乡,人间在此走丟

从梦里看到的玻璃,恍恍惚惚的的月色与脸

破碎,是尘世间唯一的醒者:

“孤光,你是灵魂的燃烧着的尽望。”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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