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虬髯客，本名樊钢，生于上世纪70年代，现居成都。

四川虬髯客自选诗十首

下雨了，土耳其

下雨了，土耳其
倒塌的废墟里，父亲握着女儿的手
下雨了，土耳其
快开过来，挖掘机
压在石块和木头下的人们
你们听见马达的声音了吗
下雨了，又冷又饿的人们
除了祈祷，就是期待
这个破碎的春天，残酷，恐怖，让人崩溃
下雨了，土耳其
黄金救援时间
已经不够打开万分之一的建筑物
下雨了土耳其
黑暗与死亡，丢掉了面具
已经不需要遮掩了
恶魔，或是，恶魔的惩罚
现在，下雨了
被别人盼望的雨
成为加速死亡的凶器


听雷记

在黑夜中，我坐在公园的椅子上
人间安静
绽放的玉兰花和飘落的辛夷花
告诉我，奢望是对自己的折磨
多么平静啊，入睡的城市
街道被名字规划，天空被楼群占据
今夜，会有雷安排铜鼓为号吗
我看见夜灯下的我，空得没有一丝声音
若是发出声音
一定会被认为是异类
喔，谁又能在这片大地上
自在的发出自己的声音呢
在驯化与独立之间，
清醒的看见野兽退向家禽
和谐是一种状态和工具
雷啊，这大自然自己打破自己的爆破
成为追索不得的记忆
今夜，早启已不存在，把黑暗坐成薄翼
大白于天下的人间
雷，也许在花朵裂开的嘴上
也许在鸟儿的胸腔……
也许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等着闪电的利刃，或是
火


雨水

我对雨始终怀有敬畏之心
现在，雨又开始落下
像是在驱赶没有回家的人
可是在这个城市，那些没有家的人
怎么办
她们已经够疲惫的了

我不否认，雨
也是一个清洁工
他将每座城
每一个版图的每一寸土地
都洗得干干净净
也将每一个人的眼睛
洗得光彩照人

而有的道路还是被雨灌满了忐忑、质疑、贪婪、阴影
有的即将成为陷阱……
我不能阻挡每一滴奔跑的雨水
就像不能阻挡在雨里奔跑的人一样
我只能停在路边
看着他们前仆后继

不是不想回家啊
一下雨，家就成为最冷的地方
可是能帮助一些人穿过雨
听他们给我说一些感激的话
我此刻觉得---
自己活着，有比雨更重的意义


破晓书

怀疑是怎么来的
五十多岁了
我看着窗外的世界：城市，城市外的郊区，郊区外的村镇
忙碌的人群，拥堵的黄昏，蒙上灰尘的电视，闹钟，收据，短信
一个人，为什么要生出逃之心
新冠走了，甲流
甲流是不是新冠换了一个姓名
甲流走了，又来咳嗽综合征
一样的症状，病况，药物成份
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手，在人类的头顶
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推动着
割韭菜的行程
今天，我的窗户是一个漏洞
在春风荡漾的间隙，人间如舞台，入戏的众人戴着自己的眼镜
他们有自己的正确，他们有组织的命令
他们，支撑起每一个省份的每一个部门
也许地震就要来了
也许暴风雨就要来了
也许地震与暴风雨，都要来了
能改变这个世界的
除了灾难，就是瘟疫
革命也是，只是没有人还有革命之心
他们如草芥，碌碌中已开始放弃婚姻
甚至生命
悲哀的清醒者比我还决绝
他们敢放弃这个世界，而我
只想被这个世界远离


深圳女孩

深圳的女孩，一年了
我希望她回来，又希望她别回来
告诉我一声

我们是抖音上结识的
后来加了微信
她说她母亲去世早，她是她爸爸带大的
现在，他爸爸让她去帮他开的塑料厂
她不去，她说她有自己的事业
一个美甲店，好多姊妹
我们成为无话不说的忘年交
那天一早，她抱怨她父亲安排的相亲
她希望自己的恋人，是自由恋爱
而不是强加的撮合
我劝说了她，相亲是亲人帮助她的一个渠道
去看看，兴许，就遇见自己喜欢的呢
近中午，她说她还是去
不想伤害父亲和父亲相托的朋友

一年了，她一直在去的路上
微信一直空白
我相信她找到了爱情
甚至在浪漫的通往婚姻的路上
你看三月尽，四月来
蔚蓝色的天空就是地平线


春祭

世间有最温柔的风
姐姐，春天的太阳
我弄丢了
桉树的绿荫，越来越大
走过他们被修剪得虬曲的一排队列
就是孤独的槐树
这是大街，这是城市的西边
街边有法律服务，超市，印务
我不能走进去，他们会用交易的眼睛看着我
这更加深了我举目无亲的窘境
世间有最温柔的风
姐姐，清灰色的天空在地平线累积雨的消息
背着一座冰山
在栾树下，我不知道向左还是向右
好久，一醒来，就是九点半十点
以为不再有黎明，旭日，朝霞
鸟鸣让我望向天空，新叶间
去年的果壳，已经是铁黑色了
姐姐，世间有最温柔的风
它把我的手拉向你的
，就像一种默契
现在，天光明亮，人间如画
一个疑问摆在风铃花将枯未枯的花瓣上：——
生，只有死亡才能才是它的高度


午夜女子

四个简洁柳条的女子
在午夜的街边等车
我不知道是谁喊的我的车
但我相信是他们其中一个
拨通电话，没接
那黑色紧身衣的
向我的车看了看
走了过来，拉开车门
我问她，是不是1314
她没吭声
或是我没有听见
凭自己的阅历，我确信
这里有一家舞厅，或是酒吧，或是茶楼
她们下班了。后视镜里
她年轻的圆脸
非常美
大眼睛像没有星星的夜空
秀发微卷，有三分洋气
我在心里按压着叹息
破晓那么远，黎明让人焦虑
这黑夜藏着的糖和黄金
那么远，一如我们的困顿和清贫


寄

在遇见你之前，黑夜都是浪费的
因为恐惧深渊，要不使劲睡，要不就以梦为马
在遇见你之前，重复某一件劳作，直到精疲力尽
直到在午夜抬起头，看见星星的流泪

现在，黑夜有许多事情可以做
月亮下，玫瑰花在开
细雨中，蓝花楹越发茂盛
握住的手，可以一直握住

现在，眼睛穿过黑暗，看见掩藏的美
有时候超越了生物钟的界线
像一尾被你宠养的鱼
误以为拥有整个人间的大海

现在，每一分钟在发出光
或是，遇见光 就特别亮
此时，你的羞涩多么精美，像樱桃一样
此时，特别喜欢雨，特别喜欢雨后的翠绿


听雷记2

来了!闪电不带一丁点刹车
薄薄一如刀锋
她的光，属于兵器中长了翅膀的那类
来了!是完整的炸裂
是全力的锤击
是不可回收，让你猝不及防
来了!向四周飞射的白炽光
要击穿黑的本身，又不留下伤口
完好的大地，在接受中完成了粉粹
又在粉粹中不露痕迹
让每一种可能成为通道
除了死亡的朽腐，都领到了天庭的指令
喔，向所有生命和生命的根
敲击：梆——梆——梆——
给天空垮出她的旧脸皮
给依然不动的，撕开她不锈钢氩弧焊的藩篱
就在这三月之初的午夜里
一展光电坚硬的锋芒
我身上锈红的陶罐，倾倒出时间的缄默
光秃秃的银杏树软下她的曲线
翠绿的万年青，翠绿的桂花 翠绿的长青树
拔出翠绿新的宽度
她们属于我视线扫描中惊喜而不可说
在寄出的信纸上，笔画即是我指给你看的路


清明书

好多悲伤，已经生锈
没有生锈的，也是扑满时间的尘土

一晚上的雨啊大得很
从乡野到城市，敲门打户

我还不想收班，子夜了
还想跟那些天上的人当年一样
能多挣点就多挣点……

这不止是来自血液里的传统
而是这片江山需要的付出和奋斗

我被雨洗得看见了光
隔了代的悲伤，早已收回泪水
祭奠是一个族谱在香火的复制中修建的书楼

这个日子，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有许多传奇轶事需要口口相传
顺着一条路
穿过阴晴的民间，就到了山村的后山

我还没出发，这些是我这破晓前看见的往年
雨水深入泥土 ，像带着信抵达目的地的邮件……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