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传

一

多长时间才能认清一个事物？比如老虎
它从火烧岭上下来，挣脱了
根据地的束缚。大人用力地拉住孩子
生怕他们跑到老虎嘴前
被它活活生吃了。那是一只幼虎
从火烧岭上下来，它刚刚过去
头上蒙着红布，那是上世纪七零年代的事
头上蒙着红布，大人警告他们老虎多么可怕


二

赣南山野多奇士。虎啸龙吟
撒血为旗，拯救为纲，指星为路
年轻的身体在山里穿行，不畏困难、艰苦
不怕牺牲。他们多么年轻！
他们从山野走向城市，走向广场
赣南山野埋忠骨。他们喂养的草木
植物专家发现其上的杜鹃花不止是杜鹃花
招魂的喇叭花形整夜在山野间吹奏、失眠


三

高木遍布火烧岭。尤以菏树、杉木居多
一方水土养一方草木，自然界的事情
可曾改变？一场大火烧过后
从此就叫火烧岭——新世界需要新命名、新事物

火烧岭上下来的老虎就是火烧岭上嫁出的
女儿头上蒙着红布，那次老虎下山后
赣南再也没有见过老虎的踪迹。火烧岭作为
最后出现过老虎踪迹的山矗立在赣南众山连绵之中


四

七十年代火烧岭上下来的幼虎头上蒙着红布
那时它还很温顺，一种邻家宠物的错觉
——兽性也有复杂之处。红布走动，在孩子的眼中
红布魔毯般变大，最后盖住老虎全身——
红虎！一种新的物种就此诞生
红虎在古老的大地狂啸，他们奔向北方
抄袭铁幕。红虎们率领擦、擦擦的脚步
信奉历史的进程免除不了鲜血


五

当我与朋友说起这件事时
他们对我充满羡慕。怎么去讲述
成了一件迫切的事情——
真相！这是一次次从文字深处传回来的警告
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记述客已惯于撒谎
火烧岭上下来的那只红虎那时是温顺的
头上蒙着红布，也许是红布的欺骗性
让孩子的眼睛没有看清楚他的凶残


六

一棵大松树作为村子选定的水口树
长在火烧岭的山脚。社公的圆拱门
堆砌在大松树下，神的象征
村民把它推到全能的高度膜拜。修路右边的荒草坪
早已抹掉人住过的痕迹，只有少数老人清楚
那是老包遣送村里时的住处以及后来的不知所踪
有意无意地人们首先从形迹上消灭，然后从见证者入手，而文字在记述客手里翻云覆雨


七

多年后，长大的孩子在广场上摇着手臂
呐喊。跟着台上的人在呐喊
他们需要呐喊，而红虎刚从广场上过去
他们需要呐喊，在广场上新的孤魂面前
他在用歇斯底里的呐喊减轻自己身上的羞耻感
（可否感到羞耻感？）高潮的红虎管弦乐队
他想起火烧岭上下来的老虎头上蒙着的
那块红布，那是一个时代的遮盖


八

诗是什么？无聊者的无聊游戏
虎是什么？绝望者的绝望呐喊
歌颂尚需形式上的创新，这是记述客的
拿手好戏。经历过头上蒙着红布老虎的孩子
请给他一个长大的环境
请给他一个发言的机会
他白天写诗，晚上缚虎
用自己身上的铁链结绳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