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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大地诗人展(一)曾纪虎

今日好诗

2023-12-18 07:52:00


曾纪虎,男,江西永丰人,井冈山大学人文学院写作教师,作品曾刊《新诗》《中西诗歌》《中国诗歌》《星星诗刊》《草堂》《诗歌月刊》《星火》《今天》《特区文学》《雨花》《诗江南》《广西文学》《诗刊》等,有个人诗集《风在安隐》。





风月大地诗人展(一)

 

曾纪虎自选诗二十首

 

 

◎触碰术

 

我们会怀疑意义,描述生活如同他人的戏耍;

我们会怀疑旧日是否确实,而常常想起——

夏天的水房边,那么一排锈死的水龙头,

 

是否真的跟上过你手指的触感。且用手背轻碰

有似触碰不积极的未来。

我已练成很好的触碰术;

 

但是,时过境迁,我认定它们配不上我的触碰。

 

◎忆旧游,净居寺附近

眼见一个人消失在石头墙中,
下午,顿时有趣起来。
你们在树下摇桂花,
任晶莹的小粒落在地上而不拣拾,
仿佛毫无心肝的人类。
我在农科院附近走了一个上午,
山间、田头,看白鹭在僧侣的头顶上飞。
旧樟树上长了些习见之物,
它们的羽状叶片曾拂过少年人的梦乡。
树下光景如何?
你们又如何?因为一处方外之地,
我似又拾起了些少见的快乐;
也将你们,视为不在的系列——
不一会,你们将墙中人召唤出来,
为他换上百衲衣、柳叶眼。

 

◎宠物猫与小丑们

人的形象留在了幽灵之屋;
宠物猫们,有一些,清晰地认识到,
屋顶的游乐已永远结束了——

它们不再来到小镇,
不会有天空中的任何屋顶。

行将枯竭的诗人,
脊椎里的火焰中曾有纤细的小精灵吧?
忧郁的无限之爱,您——

与这时代共存。
鬼魂的外形飘忽不定;
小丑们,折叠的舞。


◎柠檬黄

乌桕的叶子转为柠檬黄,
手中的一片,其观感并不均匀,
且有一些不起眼的斑点。

不至于去拿到更好的吧?
写下的东西,也不至于;
思想不往那通达的去处,

我想,我不可以——
离我们越来越远,
细微之物倾流;您欲走遍孤域。

而我们谨慎地活着,
在变化中隐藏生命。


◎源初

您孤心经营您的表达
且纳入到可靠的系统之内,
不求溢出,只希望
让它看起来更象那么一回事。
未经表达的幻象不可称其为幻象。
所以,作为一个特定的诗人,
不曾营造过有效诗行的,
我应将其视作可疑人物。
我一直将您视为最后的慰安,
独一的被搁置的“在”,
可以随时返回并呈现的源初。


◎葎草与孤自,与汪剑豪

 

在隐入云端之处,我们识别旧时花草

你的欢快之情溢于言表

人皆有无法追回的年少时光;成年后

我们总愿追溯,在恰当的时机

或许,我们曾有营造——互为彼此

当此之时,值得惦记的自会出现

人、物、情境,不可磨灭的心性

人的敏感、抗拒;不可折辱的高傲

时至今日,人间荣辱皆因读书而来

而现在,我自己定是一位

游手好闲、散漫而不精进

且不识时务的阅读者

——君可引以为戒

你的话题引申出去

在这奇怪的半空

年少事,可携云气而来?

我依旧托起它的茎叶

依旧细看花叶的形貌

为方便起见,拍下来

在手机里,点击、放大

它的茎、枝、叶柄、叶片、裂片、苞片

仍是令人惊奇的迷人

年少时不能解开的惊奇

现在仍是不可解的

而年少时栖惶孤自的狂游,它终会停息下来

我们且辞去这生命之旧

在人与鬼的各自的边界

 

◎人与犬,秋意

 

早起的虫子被光明吃完

在夹竹桃花的合唱中

秋天唤醒了卑微的谎言

村子里,一棵树下,坐着个目光黯淡的男人

 

他一夜未睡?经历了何事?

昨夜的鼠声变成了一块块的石头吧

出村口的垃圾站旁

烧了一夜的火仍未全然熄灭

 

冒出的白烟趋于哑然却不曾断绝

如不规则的片缕

如贴着人移动的愁苦

于是,你的后背上有刮不去的苦的痕迹了

 

谁家大门口停着一条平静犬

它朝树底下的农民望去

它调整了呼吸么?是的

倾刻间,它的呼吸静止有如秋日之迷途

 

◎你夜晚的蜜

 

几天不出门

惶然似忘了台词

秋色迎风来

行人移动

如不成形之灰烬

 

铝皮可乐罐

黑烟头,空

水流,字迹

昂贵的污红

 

环形桥上装置空洞

在一小块灌木丛中

花蛇蜕去了一层肌肤吧?

 

你操心的巨人凋亡

你夜晚的蜜会降临

 

◎人之为人的恒久寂寞

 

雨阵中,陌生人的废墟略显奇怪

我们在他旁边拉上一条斜线

可见的空中,他的颓唐将不再翻身了吗?

制式雨衣,消去幽光的植物——

人的呼吸是嘈杂的呀!

人的大脑,我们在其中植下幻相种子

游廊,雨声如晦,一位翻书的年轻人

正禁锢在弯曲孔洞的空中

此时,人类的呼吸停下来了吧

我们听雨的呼吸,雨的、高蹈

雨的纯度,及人之为人的恒久寂寞

 

◎塔中人,与楚雨

 

早期诗歌常能看到自如的人性

一个自我——如其所是地倾吐

无论是在动量上还是在密度上

 

有人学会饶舌,纠缠;努力做到为不是的自我辩护

可我以为;好的神性中必然植下了轻松的东西——

可我以为;有限的自我与知识、智性定有同等映射

 

浅池中草籽达到了活力的某种满溢

它们伸出绿意进而开着些小的花朵

于是塔中人召唤到了她的海豚王子

 

而在生活中写着诗的人

他打开眼睛看到了什么——一只黑犬自远处回归

好似经历过漫长世纪

 

◎绶草与窃衣

 

绶草的花期快要结束了吧?

早些天在朋友圈里看到它,

花序轴上,呈螺旋形上升的薄花瓣实为美妙。

 

我们正在经历新的暑期,与去年迥异;

能在河畔、草地、林坡处游荡——

授凌晨以清辉,效鸣禽而旋舞。

 

窃衣为本地习见,卵形叶上有羽状深裂,

它的青绿暗示本地味道——想必是,

童蒙玩乐,遇见草木,人的生长;留下了必然之痕。

 

越来越念旧了吗?或许是的,

我昨天在屋外摘了一根,小心带回来,插在水瓶里;

它快要长出椭圆形的长果了。

 

◎忆旧游·蜂儿不来

 

砍伐木头的人停下手,

在灌木丛间试探着走,

于是他的身后出现了一条浅淡小径。

 

薄薄的后背如枯去的叶子幻动,

化作了温驯的精灵吧。浅蓝色的光中,

餐点盒不会打开——

 

它裹在长条状的蓝底碎白点的布袋子里,

它的在呵,似乎确定了一个小小的地盘。

 

蜂儿不来,

小兽不来,

伐木人不来。

 

◎有似鲜艳夺人的暂停,与龚奎林

 

在上午的光与影中

一支玫瑰花儿怒放,它是那么地孤兀

有似鲜艳夺人的暂停

 

这大概是株树桩玫瑰

光秃秃的,只有十数片叶子;树的影子——

开阔的草坡,草皮上的落叶

 

另一条交叉道上,树荫下

一位年轻的女教工手推婴儿车轻轻上行

她是那么的轻呀,如漂在季秋的呼吸中

 

诗的存在意味着奔动与破裂?

而我的写作和闲读更爱停驻。我想

那些不为人知的暂停才是饶有趣味的吧

 

◎秋声与爱意

 

我说零落而稀疏的秋雨是敏感的,

我说,外面小区里的人声是敏感而静的。

我说剥离了意义的视觉、触觉和听觉是纯粹的。

 

这急急到来的秋呀,

隐喻之赞美何在?人的载体——

欲念、变化;呈停滞状的陌生和异化。

 

人的情绪经过了无法分割的时间与空间,

它们不曾停留与消歇;

人间花朵,水和物

 

亦不曾在某一断层之中。

一直是在的啊,人的爱意——

你在某时某地,你意识到,觉得需要;

 

它才显身,给予慰安。你的、过度的、绝望的,缺乏和虚无呀。

 

◎唯一的,新的,结束感

 

今天低烧,雨中将一支含水的红花拿在手里

途经篮球场时将它搁在台阶上

引起了一位年轻人的注目——

 

这使我略感不适,在雨雾中,伞的存在减少了压力

大概是甲流,预带了N95口罩

现在始撕开,戴上

 

这微妙的异乡呀,下着雨,低烧的空

我仿佛又有了唯一的,新的,结束感

 

◎园中桃,猫儿

 

园中有棵唯一的桃树,一条条凹槽

分出块面,各种蔬菜,白菜开黄色花

桃花始开,少量的出现有可贵的惊奇

 

疫后,较多地注意起身体的反应来

它因之也渐渐成为负担?不太确定

散步是傲慢的;动物的哀嚎,是傲慢的——

 

一只流浪猫伏在某处

嚎叫,几乎歇斯底里

又渐渐地变化,如低俗欲望的绝望表达

 

也可认为是另外的高傲

与之比对,这一树桃花

它们的开与不开有何太大的意义呢?

 

◎消极之风与潜行衣

 

我们这一代人,少儿时不配拥有迷幻礼物

亦不配拥有清纯礼物。物象匮乏——

它们不会来相见,所以,残忍心是可见的

 

日后的描述早已提供给了假想敌

近年来,曾想过一些形式的返回

动手组装丰异的雪花白、橘子白

 

植物纤维的白;人的脸庞,身体的白

怀旧如一门低层级学问,带走过你吗?

 

间歇性地,我会有理解与行动的停顿

消极之风吹走潜行衣;隔着、虚妄、魂魄

空无视野中的暗意呀

 

◎虚无合唱团

 

虚无合唱团中的一员来到早春

乌桕树下他扁平的身体逃离了你的注视

他不曾注视你

 

他不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是谁,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

他有寂寞的非我了。即便如此

 

你不曾与之成为同类

树根下,一个黑土洞;黄鼠狼夫妇

正与它们的子女抱团安眠

 

时事剧?活报剧?

那是别人的而不是某一人的

消极的游移创造了稀薄樊篱——

 

辛荑车中,美貌山鬼如用金箔做成

你们曾有无意识之夜游,触摸对方

消耗过一回又一回的纯粹潜力

 

◎一个傍晚

 

如果这些玷污的粉色、这些线,进入了

一个地方;如果导出了船只,鱼的眼睛和它的骨架;

如果一个下午潜入一条河流,

 

如果这些网格、层次说明了什么——

这些初夏果物与尔同情,

你不用说出,只是跟随;

 

他们曾在诗行中创造不断变化的感受。

一天又是这么过去,你并不以为在诗中可以说出什么。

在情绪流中种植花草并看到?

 

——

 

呵,傍晚前无目的云层正落向你的花池,

落在了猫咪的圆头颅上,它们叫唤,

从不曾觉察的时间里把自己走出来。

 

◎记忆与悼亡,与侄女小梅

 

讲叙并理解自己的记忆是否有必要?

理解、分析,倘徉其中——

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

 

也有说记忆是无前提的。

想和做,这一些,另一些;

到头来另有东西寄居其中并主宰了它的形态。

 

早些天侄女小梅癌晚期扩散弃世,

我匆匆赶回永丰,在葬仪前看到了她的遗容。

此刻,她是轻松的——

 

这人世与她再无关联了啊。

五月份,在她的廉租房里;她说,

叔叔你怎么来了,真麻烦你了。

 

她说,算了,就这样罢,

你不要再劝了,活得真累啊——

那是五月,五月的记忆何其多呀;

 

她幼年时的欢悦、特异的清秀,

五月份时,她在雨中跌倒,查出小儿麻痹症。

长大,成年,成婚,生子——跌跌撞撞,

 

这短暂人生,你承担过数不清的窒息。


 

(组稿:潘以默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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