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大地诗人展(一)曾纪虎
曾纪虎,男,江西永丰人,井冈山大学人文学院写作教师,作品曾刊《新诗》《中西诗歌》《中国诗歌》《星星诗刊》《草堂》《诗歌月刊》《星火》《今天》《特区文学》《雨花》《诗江南》《广西文学》《诗刊》等,有个人诗集《风在安隐》。
风月大地诗人展(一)
曾纪虎自选诗二十首
◎触碰术
我们会怀疑意义,描述生活如同他人的戏耍;
我们会怀疑旧日是否确实,而常常想起——
夏天的水房边,那么一排锈死的水龙头,
是否真的跟上过你手指的触感。且用手背轻碰
有似触碰不积极的未来。
我已练成很好的触碰术;
但是,时过境迁,我认定它们配不上我的触碰。
◎忆旧游,净居寺附近
眼见一个人消失在石头墙中,
下午,顿时有趣起来。
你们在树下摇桂花,
任晶莹的小粒落在地上而不拣拾,
仿佛毫无心肝的人类。
我在农科院附近走了一个上午,
山间、田头,看白鹭在僧侣的头顶上飞。
旧樟树上长了些习见之物,
它们的羽状叶片曾拂过少年人的梦乡。
树下光景如何?
你们又如何?因为一处方外之地,
我似又拾起了些少见的快乐;
也将你们,视为不在的系列——
不一会,你们将墙中人召唤出来,
为他换上百衲衣、柳叶眼。
◎宠物猫与小丑们
人的形象留在了幽灵之屋;
宠物猫们,有一些,清晰地认识到,
屋顶的游乐已永远结束了——
它们不再来到小镇,
不会有天空中的任何屋顶。
行将枯竭的诗人,
脊椎里的火焰中曾有纤细的小精灵吧?
忧郁的无限之爱,您——
与这时代共存。
鬼魂的外形飘忽不定;
小丑们,折叠的舞。
◎柠檬黄
乌桕的叶子转为柠檬黄,
手中的一片,其观感并不均匀,
且有一些不起眼的斑点。
不至于去拿到更好的吧?
写下的东西,也不至于;
思想不往那通达的去处,
我想,我不可以——
离我们越来越远,
细微之物倾流;您欲走遍孤域。
而我们谨慎地活着,
在变化中隐藏生命。
◎源初
您孤心经营您的表达
且纳入到可靠的系统之内,
不求溢出,只希望
让它看起来更象那么一回事。
未经表达的幻象不可称其为幻象。
所以,作为一个特定的诗人,
不曾营造过有效诗行的,
我应将其视作可疑人物。
我一直将您视为最后的慰安,
独一的被搁置的“在”,
可以随时返回并呈现的源初。
◎葎草与孤自,与汪剑豪
在隐入云端之处,我们识别旧时花草
你的欢快之情溢于言表
人皆有无法追回的年少时光;成年后
我们总愿追溯,在恰当的时机
或许,我们曾有营造——互为彼此
当此之时,值得惦记的自会出现
人、物、情境,不可磨灭的心性
人的敏感、抗拒;不可折辱的高傲
时至今日,人间荣辱皆因读书而来
而现在,我自己定是一位
游手好闲、散漫而不精进
且不识时务的阅读者
——君可引以为戒
你的话题引申出去
在这奇怪的半空
年少事,可携云气而来?
我依旧托起它的茎叶
依旧细看花叶的形貌
为方便起见,拍下来
在手机里,点击、放大
它的茎、枝、叶柄、叶片、裂片、苞片
仍是令人惊奇的迷人
年少时不能解开的惊奇
现在仍是不可解的
而年少时栖惶孤自的狂游,它终会停息下来
我们且辞去这生命之旧
在人与鬼的各自的边界
◎人与犬,秋意
早起的虫子被光明吃完
在夹竹桃花的合唱中
秋天唤醒了卑微的谎言
村子里,一棵树下,坐着个目光黯淡的男人
他一夜未睡?经历了何事?
昨夜的鼠声变成了一块块的石头吧
出村口的垃圾站旁
烧了一夜的火仍未全然熄灭
冒出的白烟趋于哑然却不曾断绝
如不规则的片缕
如贴着人移动的愁苦
于是,你的后背上有刮不去的苦的痕迹了
谁家大门口停着一条平静犬
它朝树底下的农民望去
它调整了呼吸么?是的
倾刻间,它的呼吸静止有如秋日之迷途
◎你夜晚的蜜
几天不出门
惶然似忘了台词
秋色迎风来
行人移动
如不成形之灰烬
铝皮可乐罐
黑烟头,空
水流,字迹
昂贵的污红
环形桥上装置空洞
在一小块灌木丛中
花蛇蜕去了一层肌肤吧?
你操心的巨人凋亡
你夜晚的蜜会降临
◎人之为人的恒久寂寞
雨阵中,陌生人的废墟略显奇怪
我们在他旁边拉上一条斜线
可见的空中,他的颓唐将不再翻身了吗?
制式雨衣,消去幽光的植物——
人的呼吸是嘈杂的呀!
人的大脑,我们在其中植下幻相种子
游廊,雨声如晦,一位翻书的年轻人
正禁锢在弯曲孔洞的空中
此时,人类的呼吸停下来了吧
我们听雨的呼吸,雨的、高蹈
雨的纯度,及人之为人的恒久寂寞
◎塔中人,与楚雨
早期诗歌常能看到自如的人性
一个自我——如其所是地倾吐
无论是在动量上还是在密度上
有人学会饶舌,纠缠;努力做到为不是的自我辩护
可我以为;好的神性中必然植下了轻松的东西——
可我以为;有限的自我与知识、智性定有同等映射
浅池中草籽达到了活力的某种满溢
它们伸出绿意进而开着些小的花朵
于是塔中人召唤到了她的海豚王子
而在生活中写着诗的人
他打开眼睛看到了什么——一只黑犬自远处回归
好似经历过漫长世纪
◎绶草与窃衣
绶草的花期快要结束了吧?
早些天在朋友圈里看到它,
花序轴上,呈螺旋形上升的薄花瓣实为美妙。
我们正在经历新的暑期,与去年迥异;
能在河畔、草地、林坡处游荡——
授凌晨以清辉,效鸣禽而旋舞。
窃衣为本地习见,卵形叶上有羽状深裂,
它的青绿暗示本地味道——想必是,
童蒙玩乐,遇见草木,人的生长;留下了必然之痕。
越来越念旧了吗?或许是的,
我昨天在屋外摘了一根,小心带回来,插在水瓶里;
它快要长出椭圆形的长果了。
◎忆旧游·蜂儿不来
砍伐木头的人停下手,
在灌木丛间试探着走,
于是他的身后出现了一条浅淡小径。
薄薄的后背如枯去的叶子幻动,
化作了温驯的精灵吧。浅蓝色的光中,
餐点盒不会打开——
它裹在长条状的蓝底碎白点的布袋子里,
它的在呵,似乎确定了一个小小的地盘。
蜂儿不来,
小兽不来,
伐木人不来。
◎有似鲜艳夺人的暂停,与龚奎林
在上午的光与影中
一支玫瑰花儿怒放,它是那么地孤兀
有似鲜艳夺人的暂停
这大概是株树桩玫瑰
光秃秃的,只有十数片叶子;树的影子——
开阔的草坡,草皮上的落叶
另一条交叉道上,树荫下
一位年轻的女教工手推婴儿车轻轻上行
她是那么的轻呀,如漂在季秋的呼吸中
诗的存在意味着奔动与破裂?
而我的写作和闲读更爱停驻。我想
那些不为人知的暂停才是饶有趣味的吧
◎秋声与爱意
我说零落而稀疏的秋雨是敏感的,
我说,外面小区里的人声是敏感而静的。
我说剥离了意义的视觉、触觉和听觉是纯粹的。
这急急到来的秋呀,
隐喻之赞美何在?人的载体——
欲念、变化;呈停滞状的陌生和异化。
人的情绪经过了无法分割的时间与空间,
它们不曾停留与消歇;
人间花朵,水和物
亦不曾在某一断层之中。
一直是在的啊,人的爱意——
你在某时某地,你意识到,觉得需要;
它才显身,给予慰安。你的、过度的、绝望的,缺乏和虚无呀。
◎唯一的,新的,结束感
今天低烧,雨中将一支含水的红花拿在手里
途经篮球场时将它搁在台阶上
引起了一位年轻人的注目——
这使我略感不适,在雨雾中,伞的存在减少了压力
大概是甲流,预带了N95口罩
现在始撕开,戴上
这微妙的异乡呀,下着雨,低烧的空
我仿佛又有了唯一的,新的,结束感
◎园中桃,猫儿
园中有棵唯一的桃树,一条条凹槽
分出块面,各种蔬菜,白菜开黄色花
桃花始开,少量的出现有可贵的惊奇
疫后,较多地注意起身体的反应来
它因之也渐渐成为负担?不太确定
散步是傲慢的;动物的哀嚎,是傲慢的——
一只流浪猫伏在某处
嚎叫,几乎歇斯底里
又渐渐地变化,如低俗欲望的绝望表达
也可认为是另外的高傲
与之比对,这一树桃花
它们的开与不开有何太大的意义呢?
◎消极之风与潜行衣
我们这一代人,少儿时不配拥有迷幻礼物
亦不配拥有清纯礼物。物象匮乏——
它们不会来相见,所以,残忍心是可见的
日后的描述早已提供给了假想敌
近年来,曾想过一些形式的返回
动手组装丰异的雪花白、橘子白
植物纤维的白;人的脸庞,身体的白
怀旧如一门低层级学问,带走过你吗?
间歇性地,我会有理解与行动的停顿
消极之风吹走潜行衣;隔着、虚妄、魂魄
空无视野中的暗意呀
◎虚无合唱团
虚无合唱团中的一员来到早春
乌桕树下他扁平的身体逃离了你的注视
他不曾注视你
他不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是谁,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
他有寂寞的非我了。即便如此
你不曾与之成为同类
树根下,一个黑土洞;黄鼠狼夫妇
正与它们的子女抱团安眠
时事剧?活报剧?
那是别人的而不是某一人的
消极的游移创造了稀薄樊篱——
辛荑车中,美貌山鬼如用金箔做成
你们曾有无意识之夜游,触摸对方
消耗过一回又一回的纯粹潜力
◎一个傍晚
如果这些玷污的粉色、这些线,进入了
一个地方;如果导出了船只,鱼的眼睛和它的骨架;
如果一个下午潜入一条河流,
如果这些网格、层次说明了什么——
这些初夏果物与尔同情,
你不用说出,只是跟随;
他们曾在诗行中创造不断变化的感受。
一天又是这么过去,你并不以为在诗中可以说出什么。
在情绪流中种植花草并看到?
——
呵,傍晚前无目的云层正落向你的花池,
落在了猫咪的圆头颅上,它们叫唤,
从不曾觉察的时间里把自己走出来。
◎记忆与悼亡,与侄女小梅
讲叙并理解自己的记忆是否有必要?
理解、分析,倘徉其中——
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
也有说记忆是无前提的。
想和做,这一些,另一些;
到头来另有东西寄居其中并主宰了它的形态。
早些天侄女小梅癌晚期扩散弃世,
我匆匆赶回永丰,在葬仪前看到了她的遗容。
此刻,她是轻松的——
这人世与她再无关联了啊。
五月份,在她的廉租房里;她说,
叔叔你怎么来了,真麻烦你了。
她说,算了,就这样罢,
你不要再劝了,活得真累啊——
那是五月,五月的记忆何其多呀;
她幼年时的欢悦、特异的清秀,
五月份时,她在雨中跌倒,查出小儿麻痹症。
长大,成年,成婚,生子——跌跌撞撞,
这短暂人生,你承担过数不清的窒息。
(组稿:潘以默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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