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大地诗人展(七)刘义
刘义,1983年出生于江西宜春。著有诗集《孤雁》。
风月大地诗人展(七)刘义
暴水崖
——致吕布布
锻水才是他最想完成的
你问: 金属与金属撞击的节奏?
他只能侧听,这包含长期劳作后的直觉
砥砺桥激烈的水流旁——荷花柔软而无边界。
59岁后他将停止写诗、翻译
放弃图书编目的工作——专心锻造金属
年轻时打磨的文字,提炼成晚期最金属的声音
现在他只锻造心灵: 心灵的纯度决定诗的纯度。
多年前,他曾拥抱过一道永恒而短促的瀑布
她从虚无中转身,在山崖间游动
陡峭的意志力以及孤注一掷的力量
这些都是悬停的光——一首只有一行的长诗。
倒塌的旱桥被我们拉近,需要转过
很多座山涧的幻听,才能接近纯白的想象力
生命源起于贪婪与欲念,但都在敲击中脱落
最终仅剩下灰色折痕。
金属熔浆般流动、喷涌
那位诗人已去世50年*
但他还有一首被管制的诗
没有人读过,也一直拒绝我们阅读。
一架起飞没多久就坠毁的爱的骨骸
在召唤……挥动标语的人潮水般退场
当他站在潮水般退去的忠字碑前
读自己从死亡中爬出来的诗
所有的诗都指向死亡——
一只小黑机器臂夹住的死亡
而那首被管制的诗与那道瀑布
以及那些爱的骨骸,突然全部修复、叠合
在遥远的团云与山岩间——隐现。
*诗人穆旦
(2023)
六亿片残骸
喷涌的沉默在鲜花的空隙中走动
一条由无数气泡组合的哀悼的河流。
无形的雷电悬停,闸门逐渐关闭
你成为阻挡的裂隙,整条长水在逆流
巨大的沉默里尽是灼伤的气泡,逆流与顺流的辩论。
聋哑的夜晚,气泡在召唤——这些没有声音的“人”
无数哀悼的气泡里一个丰富的你
每一个级位都能看见你,你有普通人的声音:
书生的你,平民的你,无为的你,开放的你,困境中的你
无数沉默的气泡是你,汉语最贵气的部分是你
锁链的曲线是你,白纸上禁锢的光是你
拆迁的遗址是你,撕裂的痛苦是你
跃上悬崖留下六亿片残骸的还是你。
(2023)
野瀑
瀑布只能是野生的
被人驯化的,是人造水流
像那些软绵绵的诗,都喜欢用生活来伪装。
瀑布发现青年时代写的诗,已经报废
所谓的捷径原来都是幻觉。
瀑布停下来想,它已不太年轻
应该脚踏实地提升自己的海拔
这同样源于不可知的天然力量。
经过漫长的准备、积累以及自我的激励
瀑布获得了一次开端,岩石上
出现了一条语言的路……
但瀑布又陷入中年的虚无
任由自己在惯性中流动
(而这种流动其实已经死亡)
在固化的枯竭中,又持续了多年。
当瀑布回过神,已进入诗的晚年
想起年轻的时候,那段最丰沛的时间
它创造的意义与翻译的声音构成了双重的听觉训练……
这条枯萎的瀑布睡着了,干涸的悬崖上
还有半本它未完成的回忆录。
(2023)
幽灵之上的脸
——致叶丹
爬上大理石,你为第一个引用山水的同行揭幕
啄空的隐喻里:云雾凝结成陡峭骤雨
气候的创造者,或母语忤逆者
这个蒙面人,如何阅读世界?
计数七级浮屠,只数到第六级的方笋
突变饰品的柚子,为何不是噪音所培育的黄檗
数百级坚实的阴影提升气的海拔——
遐方在拐枣转折之处,也在你设置的漩涡中
而幽灵之上的脸——快速掠过松林的拱圆视角
以缪斯的锁骨,锁住湖心荷状的神秘。
(2023)
文笔峰塔
他们将一首明代的诗拆除
仅保留地基,然后用七十年代的水泥
与炽热的标语烧红的砖,砌一座水塔
他们欢呼于在旧物的基础上建立的现代
然而这种现代很快也成为遗孤
红色退隐成可怕的青色。
见证那次拆除的人,还在枯寂的延续中
玩纸牌,空旷的厂房弥漫墓地的气息
她们怀念的那种热闹、轰鸣,都冷却了
一切都成为菜地翻出来的瓦砾
当四周的别墅高过这座旧物的审美。
(2023)
寂静
你去后山拜访一个过世的人
你等着叫号推自己进入灰色的熔炉
你披着白色的声音翻过山岗为自己送葬。
这些死去的人,黏在碑石上写字
这些脸闪烁着,寂静是死亡的晶体。
(2023)
致岛主
多年前你点评一位同行:
“贺拉斯附体萨福”
很多年后,我们才明白
你希望我们能成为波德莱尔之前的诗人
而不是波德莱尔之后
在古希腊与古罗马的精神中
以中世纪的躯壳推进
正如你繁复的句法,蕴含一股浑厚的力量
推动神秘的前进
一个时代最好的诗人
被蒙面被消失被玷污
是所有中文写作者的耻辱
而书桌上的米沃什正在阅读你的诗集:
《在包围、缅怀和恍然隔世中》
(2023)
接骨木
——赠周簌
幼年之诗沁入接骨木的红色之中
野瀑环绕“龙门”左侧
你启动光的塔吊
悬停的材料纷纷消寂
诸空间闪烁。
曾是同诗组的成员
但未能面谈诗艺
彼此的孤傲与上升的团雾相等
时间趴在疲倦的岩石上。
经历过很多个时刻的倒塌
脱去青年时代的肉身
可否接近那个不可触及的本质——
停止写作时,你都在诊断病人
最难医治的还是自己的心灵
你能用接骨木的果子为晚年的穆旦医好他的断骨吗?
(2023)
鲜花瀑布
从杉树开端,隐士用柴刀为我们分路
像《披沙集》藏匿于荒草、荆棘之中——
《宜阳集》编者刘松也走过
在叠折的历史中,你们相互辨认。
踩断石头的人亦自诩是你的同行
嘲笑你的母语不够典雅,这太浅薄了
创造你的词被飞鸟叼来,珍珠般闪烁
木朵留意野芝的对仗,你转身就遇见收集唐音的人。
深林传来簌簌声韵下降的节奏
而每一次艰难的声音的跋涉,都源于
生命的神秘确认。当那道跌宕的水向我们压下来
来不及移步——珍珠棉穹顶的
声音的倒塌。我们成为鲜花瀑布
然后再次倒塌成野草、瓦砾、松条与藤蔓
以及远远望去,接近白色的句子
一个叫李咸用的人,将鲜花放在我们前面,哀悼。
(2023)
霜珠
早晨的霜珠,凹谷之上奔跑
在唐人石壁前,她被白蓼的海包裹
品尝一顿声音的早餐,茶汤在元盏里旋转。
岩石波浪那样柔软,她捕捉小颗粒的光
祖师馈赠的拐枣经敲打后,苦涩转为微甜
语言不能甜,折叠桌上的吉州柚子
果实的清透——推开通俗的甜。
从四言五言到他们的无言,背景是空无的岩
吸满时间的石壁随气候焦距而模糊
她是第一个进入镜像的人
河流改道的线条与伸长的阴影雕刻石壁。
雨靴停泊于泥淖之岸的桂树下,被沉降的金黄环绕
迅疾的弯折中,他们遇见很多同行
攀岩者、徒步者、划船的人,都是同行
以岩石、大地、波浪分行,而他们用语言。
木芙蓉插入正午状的花器,他们圈点的波浪
很快复现在石桥上,涌入诗的石室
将潦草的晚秋与枯叶林抛掷于身后
携器型歧义的水口及微喘的长坡徒步。
台阶的级数呼应死亡的级位
杂草编就为隐晦小径,禾雀顺着枯藤的天空延伸
枯萎再度移植于石头,古典的笔法勾勒严密裂纹。
高速音韵的推动中,他们以滑行之姿
拜谒那位属于未来的同行,枯萎切换为
眼前实诚的颜色,卷须上两朵远游的南瓜花。
而加速的流逝中,暝色霜珠重现于山阴的寒气中
又被木齿稀疏的辉光击碎——复数凝结的霜珠
像只有他们还在使用的濒危语种。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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