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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大地诗人展(四十四)颜梅玖

今日好诗

2024-03-07 09:56:55


颜梅玖,笔名玉上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宁波,供职于宁波未来作家报社。著有诗集《玉上烟诗选》《大海一再后退》《馈赠》以及诗合集《玻璃转门》。

作品见《人民文学》《诗刊》《十月》《钟山》《作家》等多家刊物。有作品被译介到日本、美国等。

获人民文学年度诗歌奖、辽宁文学奖、“第二届十大好诗”奖和首届海燕诗歌奖、诗探索“新锐女诗人二十家”以及第三届《作家》诗歌奖等。




风月大地诗人展(四十四)颜梅玖



读茨维塔耶娃

 

她拿出了自己亲手编织的绳套。她看了一眼乌云下的叶拉布加镇

“我可以动用祖国给我的唯一权利”。她想

 

 她把脖子伸进了绳套。卡马河依然平静地流淌

而俄罗斯整个儿滑进了她的阴影里

 

 

独酌

 

时间仿佛已经消失了。现在

醉意已经来到我的双颊

来到我舒展的身体里

手中的酒像一朵花那样轻颤

而我饱满起来

内心又涌起了水声

此刻,除了成为饱满

我不再是别的什么

我多么热爱此刻——

世界在轻轻摇晃

在慢慢旋转

我在其中升腾

一切都变了

仿佛我已不在人世

如果我开口

声音也一定很遥远

今夜,大海在发动引擎

我允许自己的眼眶

慢慢涌满泪水

 

 

波浪研究

 

有段时间,我着迷物体上的纹路和线条

我着迷木头

它们的内部,有着独属于它们的图腾

我时常端详一片叶子,从叶脉中

猜测它的命运

我研究过猫的身体

我着迷它骨头的排列,水一样的流动

我着迷时间的韵律,比如玛瑙的花纹

我着迷窗户上的童话——

树枝,花朵,雾凇,巨大的羽毛

我着迷大江

那无言的弯曲,通向了最辽阔的所在

我着迷翅膀

天空上有它们最隐秘的飞翔

我着迷被风驱使的沙山,松涛和麦浪

我着迷皱纹,手纹和妊娠纹

我着迷一缕细细的炊烟

我着迷大地的每一处纹理——

梯田,沙漠,每一条沟壑

我着迷山脉

它们的褶皱隆起了世界

我着迷一首诗的节奏——

那语言的波浪,令我不能自已

我着迷你在我心头上走过时,那漾起的

一圈一圈的,隐秘的波纹

 

 

我乐于观看自然

 

我乐于观看自然

橡皮树椭圆形的叶片,浓绿肥厚

顶芽鲜红

有着饱满,自然的皮革质地

车前草的叶子呈螺旋形

这种神奇的排列,使每片叶子

都能得到充足的阳光

豆荚在一夜之间成熟

从啪啪开裂的欢愉声中,你会找到它的形状

田野里的稻子,信徒一样站立

它们有着黄金一样的信仰

果实是多么温顺啊

在阳光中不慌不忙着色,静静地

在枝头上长出自己甜美的样子

尽管它们不会久留

还有云朵

我们看见过它们全部的样子和色彩

还有星星,在夜空里温暖地开花

将我们带往最深的黎明

山和水,甚至尘土 ,都有自己的形状

我相信风,也有自己的形状

它古老、宽广,于隐秘处飞翔

 

 

山中避雨

 

我生活在雨水多的地方

有时候几乎整个冬天

都在下雨

对于我这样一个沉闷的人来说

看雨是一种常态

不看雨也是一种常态

天下雨不带有目的

或者说,索尔挥动锤子就会下雨

我也愿意相信

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甚至我固执地认为

雨没有固定形状

有一次我在山中避雨

雨跃动着,但并没有落在谷底

它们快活地化作满山坡的蕨菜

表情明亮,青翠

那一刻,我确定

雨是一群神秘的生物

 

 

  

 

有时它一声不响

有时在整理自己的羽毛,用一阵风

有时它又会叫唤几声

充满喜悦的。这叫声,像一串小小的气泡——

没有对错

却有它自己的哲学

它只是在叫,谎言般

最后被虚空取消

有时这情景,一般还发生在

一段林荫路上。那时候,我一个人走着

想起那段无法抹去的往事

我也会如它般,轻轻,充满喜悦的

欢叫几声

 

 

看不见的风

 

风,一定是从一个地方

向另一个方向移动

不过风吹过了

一切都会恢复平静

风也会继续流动

风用流动保持自己的品质

但有些风

偷偷留了下来

像一种不为人知的念头

悬在有和无的边缘

现在,夜是那么静

只有我知道它在轻轻地吹

让一个人观念里的榆树

发出了若有若无的气味

 

 

镜面草

 

之前有十一片叶子

现在有十二片

不同于其他叶子

它有波浪形的流动

这片叶子,有着非镜面的逻辑

像风,没有谁能阻止它的存在

这种奇迹来自大脑那细致的感觉

那种感觉掌握着我,或者说

只是赋予了眼睛一个现象

它翠绿,丰富

但十几秒过后

它不再赋予眼睛这个现象

那种感觉也渐渐不再掌握着我,或者说

那种奇迹不再属于大脑那细致的感觉

风,也只是一个念想

这片叶子,只有镜面的逻辑

它寂静无声

现在,它只有十一片叶子了

 

 

无法命名的

 

有一种事物

常在我内心波动

我无法命名它

它单纯,诚实,危险

像一朵风吹来的云

有时飞着飞着

就不见了

是预言,直觉

还是梦境?

我无法控制它

当它来临时

我仿佛看到了月光下

那条亮闪闪的小路

当它离开时,我明白

它是孤独的夜晚

多出来的那部分

 

 

麻雀谭

 

麻雀是我见过最多的鸟

在河谷、果园、灌木丛中,或者

屋檐下,家门前和路边树上

到处是它们小小的身影

它们活跃地上下翻飞

四处寻觅谷物

身体轻的像一小块阴影

它们总是小心翼翼地

一有异样的行动,便会四散而飞

历史上,它们也曾成为

无处可去的难民,遭遇过坏运气

数不清的麻雀

因偷窃的罪名,任人追杀

最后死于心力交瘁的飞翔

麻雀的冤案

后来虽然得以平反,但至今

它们也只是在田间地头待一会

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平凡,无用,不值一文

有时它们也煽动锯齿般的翅膀

盘旋在充满泥泞的大地上

带来一阵,没有什么意义的风

大多时,它们集体陷入沉默

即使鸣叫,也像闲人和闲人之间

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

它们生活简单

一生只为食亡

对谷物,它们永远心怀惊惶的希望

大雪覆地

谷物是它们最想感恩的东西

 

 

墙的里面

 

钉子的意义

在于进入,尖锐是它的全部

不过即便是锤子持续地敲击

它也无法进入更多

钉子有它的局限

有一次,我用力在墙上钉了一枚钉子

我听到墙发出“咚咚”的呼叫

钉子进入了沉寂

它的尖锐被一截黑暗吞噬

和墙合为一体

成为墙的一部分

我知道,它不会告诉我们墙的内在

墙的倾诉

只有把它拔出

墙才会露出一个细长的黑洞——

你会发现,墙里面的世界

有别于光滑的表面

 

 

 

 

我凝视着

路对面的桑树,桑树下蜷缩的野猫

不,是枇杷树,枇杷树下的流浪狗?

接满雨水的石缸

不,是闪亮的锡皮桶?

海棠的一根枝,探向,已经凋谢的桃树

不,是梨树的一根枝丫倾压在杏树上?

雨点叮叮咚咚,敲打着铁皮雨棚

不,是鞋匠敲着越来越深的钉子?

我还能看清、听清什么?

不,我不抗辩

不,我只是我的幻觉

 

 

自我判决

 

我把事情弄糟了

就像蛋糕机弄糟了蛋糕,蛋糕又弄糟了鸡蛋

我承认我把事情弄糟了

 

我讨厌洁癖般的道德,或者做道德上的选择

原来我喜欢轻音乐,现在我喜欢摇滚

我喜欢用玩弄对抗一切。包括对抗我自己

 

这个世界我从不在场

在场的只是我的肉体

 

我有猫一样的性感,蛇一样的冷酷

我活着就是引诱你

 

和特别神经质的人一样,我对一切都具有耐药性

我偏执(精神分裂,几乎致命)

我完美(神经衰弱,近乎偏执)

我叛逆(歇斯底里,过度极端)

 

我是你的爱情

我是你的悲伤

我是你的欲望

我是你的嘲弄

 

有时候我在六楼的阳台上张开翅膀。风吹起头发,有那么一瞬,意识全失

我把白纸全涂黑,我说,“别轻视我!”

我模仿着我自己,躺在地板上,吐烟圈

 

你给我咖啡,维持我的兴奋

你给我衬衫,维持我的妄想

你给我挑逗,维持我的激情

你给我借口,维持我的生命

 

你可以爱我,但我拒绝你爱我的影子

你可以爱我的影子,但我拒绝你爱我

 

我有多个身份:

冒险剧的女演员

欲望的主语

虚无的替身

红色的举动

三分之一的晚餐

在时间还未到来之前就结束的句子

 

 

冬天之诗

 

天明亮的让我们目眩

云不慌不忙,贴着山头

整齐地移向南方

这是冬日的中午

阳光从颤动的树叶间隙流下来

“喳喳,喳喳……”

欢快的灰喜鹊

从一棵竹子飞向另一棵

线条丰润的山,腹部隆起

性感的像怀了身孕

冬天也管束不了山林萌动的心

一边是青翠的竹林

一边是摆好了阵势的桃园

桃枝上早已冒出了情欲的芽苞

半推半就跟芨芨草正谈着恋爱

草木各有其土,虫鱼各有其道

万物似乎都在这里修行

从山脚到山顶

从湖边到桃园

风小得不能再小

水静得不能再静

温柔明亮的环抱之下

我们吃着爽口的荸荠

黑紫色的荸荠皮散落在脚下

像我们制造过的阴影

 

 

露珠

 

除了樱桃树的香气和几只

在草丛中走动的小虫子的低语

万物还在慵懒的睡梦中

 

一朵小野花鹅黄的唇瓣上——

奇妙的露珠:

饱满,晶莹,带着一点点的凉意

 

多么危险的美!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它,直到它突然被风吹落

在空气中隐去踪迹

 

死亡很静,静得我来不及呼吸

来不及叫喊,也来不及像它那样,在风中

轻轻颤抖一小会儿

 

 

大海一再后退

 

天愈发寒冷。太阳似乎

也收敛了光芒。深蓝色的外套已经褪色

我仍然喜欢。这符合我陈旧的审美观。

就像那片大海,这么多年,尽管

屈从惯性的撤退,我还是获得了一座岛屿的重量

和缓慢到来的光滑。那片年轻的海

潮涌过,咆哮过,欢腾过,虚张声势过。

曾经的坚持如同宗教。

生活终归被一些小念头弄坏了。泡沫后

万物归于沉寂。并被定义为

荒谬的,倾斜的,不确定的,有限的

人至中年,我爱上了这种结局。

有谁知道呢,言辞中多出的虚无的大海

让我拥有永久的空旷

 

 

初夏

 

她倚在门框上

脸色苍白

他们结束了

那个戴着黑边眼镜的

亚当·兰伯特

像是终于获得了解脱

她抽着我的香烟

嘴角挂着微笑

光洁的额头

曾有过多少次海潮?

一年了

性是一件衣服

她挥霍掉了她的丝绸

一切自然而然

她漠然地谈起她爱过的男人

是怎样一个个离开她

她藏起了她的感情

“其实我也是独身主义者”

她故作轻松

但香烟出卖了她

夜色浓稠的房间里

她一支接一支

烟圈悬在半空

像一个个无法消逝的梦

多漂亮的烟圈啊

有一阵子,我走神了

我耳边有一群雨滴

它们飞驰着

在虚空中

在旋转的大地寻找栖身之处

 

 

父亲的遗物

 

父亲没有留下遗物

那只老式的旧手表,在生病前就不知去向

小提琴和柳条箱

是他下放在小山村时所带的全部家当

如同一部旧电影里所看到的

我因此觉得父亲与众不同

但不知什么时候都被母亲丢弃

在母亲家

我找不到父亲一点遗物

手帕,烟灰缸,帽子......

它们随父亲一起消失了

我知道母亲看到那些,会难过

我知道它们被母亲藏到一个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但就在去年夏天

在母亲的床底下,一堆旧物间

我看到了父亲曾藏在柳条箱里的那本书:

《演员自修》……

算起来,这本书在我们家已经潜伏近50年了

小提琴从没发出过声音

书,也不曾在月亮下翻看过

一个想当演员的帅哥

一个因家庭成分而不走运的男人

成功地控制了自己的生活——

瞧,他悄悄地将他的梦想藏在黑暗里

不为人所知

我带走了它

当我研究装订线、繁体字,泛黄的纸张

突然有什么浮现了出来:

不是别的

是父亲的脸,害羞的……

 

 

群山之歌

 

在旷野,你会看到它们裸露着铅色的脊背

山谷的风追逐着云团,也涌至山顶,成为群山的一部分

 

它们站得那么静。它们没有路,它们的路

在自己漆黑的体内

 

它们从不抗拒熟悉的空间。不靠近什么,也没有任何祈求

它们倚靠着自己,耸立云端

 

当星斗在天际出现,万物似乎也达成了和解

他们学着群山的沉默,与夜色浑然一体。秋天的琴弦也终止了颤音

 

在我们和群山之间,时间放下一条小路。我们被虔诚地引领

如同一个神秘的地址

 

我们的时光如此流逝。但我们的运气太坏了,我们总是被困进“路”这个词伸展出的几何线条里

不,是时间把这件事干得太漂亮

 

难道群山,不曾使我们分离?

难道时间,这迈着猫步时而轻盈时而沉重时而露出细小裂纹时而把鞋带系成死扣的家伙

真值得我们相信?

 

 

 

黄昏时,我看见了这颗巨大的眼泪

被秋天小心翼翼地噙着

风吹着

它有些凉了

隐现的波纹

被风轻轻推远

仿佛最后一点残余的激情,也被平定

风吹着它,就像吹着大地上

一个孤独而内心安宁的人

沿着陌生的湖边,我走了很久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直到落日西沉

直到那些生根的水杉,石头,铁锚

以及四周的草坪,灌木

一只轻展双翼的蜻蜓和

融化在水面的天空的倒影,全都陷入

寂静的深渊。风吹着

风吹啊吹。只有风不停地擦着我的影子

像要掀开一块伤疤。我哭了

和它们站在一起,和它们一样寂静

 

 

活着

 

我孤僻,任性,独来独往。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守口如瓶

有时也会赏自己一记耳光

 

电影院我的左右都在调情

不过是,奥迪车里女人的手搭在男人的腿上

 

晚餐时,只有一双筷子

不过是,路边的小野菊孤单地开放

 

刀割破了我的手

不过是,一个梦替另一个梦说出内心的挫败

 

半夜醒来,黑暗里一切都醒着:邻居的旧空调,发出令人难以忍耐的噪音;亚麻围巾

像条绳子垂在我的头顶;剥落的墙皮啪地掉在地上

不过是,楼下的嬷嬷做着祷告,手指冰凉

 

我拗不过的命,一扯就碎

不过是,果子埋在土里腐烂了

 

和我相依为命的乳房,愈来愈颓废冰凉

不过是,冬天阴冷,远处的山被涂了一层灰

 

唇红齿白的女人,首饰叮当,貌美如花,还牵着狗

不过是,兔子爱吃青菜,就像我演的戏剧,剧情里我发疯地跟着一个辜负我的美男子

 

我的丑,嘲弄了美

我虚伪的笑容,蔑视了真实

 

 

金黄之诗

 

一个词,不小心脱口:金黄的

他们开始追问:

你是说金黄的橘子?汁液?

也许是,也许不

你说的,是金黄的光线?气味?

也许是,也许不

难道,你说的,是一只金黄的......

也许是,也许不

哦,等等

我决定现在不说出

我必须抹去它的指纹

再说了,我掌控的经验有多少

他们的想象力就有多少

你瞧,气氛已经变得相当有趣。当然

只有我自己看到

它的皮毛浮上了水面。除了我

没有人知道它的身份

它孤独而迷人

来自比我们想象力更远的地方

 

 

子宫之诗

 

终于结束了。

我的左脚还没穿上鞋子。右脚旁

是一只大号的垃圾桶。现在

我的小腹疼痛难忍,准确地说,

是子宫。它像水果一样,潜伏着危险,容易坏掉。

我站起来,

我感觉晕眩。

我听见医生正在喊下一个病人:

67......

一个少女走进来了:

稻草一样的头发。苍白的脸。

“躺床上,脱掉一条裤腿......

我慢慢走出去。

大街上的人可真多啊。

一群民工潮水般涌向火车站;

卖楼处,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挥动着拳头;

一个漂亮的女人,站在洋餐店前,边用纸巾擦眼睛边打电话;

菜市场旁,小贩在哄抢刚下船的海鲜;

一个疯子冲着人群舞动着一面旗子;

几个从饭店出来的人摇摇晃晃沿着河边又喊又唱......

这是乱糟糟的星期一。

油脂厂的烟囱带着浓烈的黑烟捅进雾蒙蒙的空气中。

哦,你过去怎么说?

这令人晕眩的世界里,一定蹲伏着一个悲哀的母兽?

是的,她一定也有过波浪一样的快感,

有过阵痛、死亡的挣扎和时代之外的呼喊。

她分娩了这个世界但又无法自己处理掉多余的渣滓。

我在路边坐下来。对面

建了一半的地铁,像一条黑暗的产道,停在那里快两年了。

“没有列车通过,它的内心一定松弛了。”我想。

甚至,一些风也绕过它的虚空。就像

也绕过我们。

 

 

落日之歌

 

它旋转着它的浑圆、金黄

稳稳地跃入大海平静的胸口

 

它有无限次的轮回

消失,只是一种行为艺术

 

它完全掌握了这个伟大的技艺。它永远新鲜

不像我们,从未获得重生

 

如果我为它写下墓志铭:

完美的典范或一个圆满的谎言

 

真相是:如果抽去它的金黄

它就是灰白的光晕

 

事实上,我们心中曾经有过的那轮金黄

剩余的光晕也渐渐消失

 

多少时日白白熬过,多少光线偏离了内心

多少果子腐烂、宴席散尽,多少姓名地址一笔抹去

 

只有死亡依然在窥视着我们

 

 

洱海之夜

         兼致刘年

 

刘年说,今夜他是段誉,精通琴棋,没有心机

六脉神剑非常灵

随手一指,月亮就缺了一块

再指,就有星星落进谁的眼眸

又指,两只白鹭就横水而去。呵,而我

就是大理郡主木婉清

呵,段郎,其实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喝一杯酒的时候

我知道我在洱海

喝两杯酒的时候,我知道我在洱海

喝数杯酒的时候

我仍然知道我在洱海

南腔北调时,我想发信息告诉远方的人我见到了洱海

推杯换盏时,我率先像一小片洱海

在月下摇晃起来

我吐了。段郎,这不能怪我。今夜,酒是洱海的宗教

醉是必要的,醉倒也是必要的

从不醉到醉,从克制到放任,是一场变化

这是一场超现实的酒

为什么不能以醉的方式生活?醉枕江山,醉逍遥?

我想起了杨典的一句话:

我是大制度里旁逸斜出的人。是的

我不能太一本正经了,太端庄了,太高蹈了

我需要腾空体内的那些处心积虑的东西:以酒消灭酒

现在,我空空的身体有更多的用途,比如

我要用它来装免费的午餐:

洱海的风,洱海的花,洱海的月

也可用于醉生梦死,或者

只用来信奉南诏岛上一棵杜鹃花,或者一只蝴蝶的标本。今夜

我们是另一个朝代的人:大理王与忽必烈修好

朱元璋和忽必烈称兄道弟;今夜

右边苍山满目,左边涛声拍岸;今夜

我们偏安一方,胸无大志,把笔藏在抽屉里;今夜

活在洱海的人,无关经历,无关功利,无关土地和玉石;今夜

在篝火旁摇摆的是我们

在草地上放歌的是我们

在半空中施展轻功的是我们

和棕头鸥、斑嘴鸭、灰鹤、鸬鹚、红嘴鸥并肩的是我们

和涛声一起澎湃的,也是我们

呵,段郎,如你所说,今夜你是谁也不让的英雄,我权且是

娇柔婉转的木婉清。过了今夜,你又是谦卑的刘年,我也只是

浪迹天涯的颜梅玖。过了今夜,我们的空酒杯只能斟上幻想主义的酒

 

 

气味

 

从梦里醒来

我看了一下表,三点零七分

想继续睡,但有一种气味包围了我

一种膨胀的没有形迹的味道

它甚至发出了衣服开裂的声音

 

我把被子蒙到头上

那种气味又钻了进来

我感到好奇和不安

我无法确认它来自哪里

 

一定有人趁我熟睡时来过我的房间

我打开台灯

天哪,我放在书桌上的咖啡已经变成红茶

忘记关闭的电脑里,某个代词被命名了

我敢打赌

肯定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此刻,气味开始消退

它破碎的声音,仿若音乐突然中断

客厅,阳台,橱柜,落地窗

一切如白天一样

我差一点叫出声来:

“难道这气味是我自己?”

 

我有些失望

或者,三点零七分,根本没有什么气味

就像刚才从烟盒里摸出的那只烟

不过是我点燃它

它才发出了烟的味道

 

 

惠特曼

 

他敞开粗棉布衬衫的领口

将裤脚塞进19世纪的牛皮靴里。一路上

不断同水果小贩,妓女,码头工人打着招呼

这个刚从地下啤酒店出来的莽汉

在一棵梧桐树下

叉开双腿,撒了一泡尿:

“镇定些--对我随便些--我是沃尔特.惠特曼

象大自然一样解放,健壮”*

他妈的,那些穿燕尾服的兽类,就像这厚厚的树皮

需要我像对待那些发情的娘们一样,用力猛击

不过,它的内部一定被虫子蛀空了

他耸耸肩,哈哈大笑,像从未输过的斗士

特别是那些外表像那么回事儿的家伙

真可惜浪费我的口水

他漫不经心地拉下帽沿:

他妈的,这些陈腐的枯树也不值得一看

 

*来自惠特曼的《致一位普通妓女》

 

 

入侵者

 

因你野性的姿态,我被创造

这感觉很美妙

现在,我是你的

你既是创造者又是创造。好吧

让我说点什么吧

这些新生的语言,简直就像一列欢快的小火车

让人吃惊地奔向那座神秘的大门

风从山谷吹来

被抛弃的腐叶也变得新鲜和饱满

那些穿过群星的事物

悄然出现在生命的窗口。现在

我和它们之间又有了某种默契的关联

而之前,我对自己一直抱有怀疑

像我历来所知道的那样——

等待是个好主意。湿漉漉的黑暗中

当你的呼吸碰到我的……..

我的脸隐现痛苦

我知道,某种遥远的东西,已经来了


(组稿:潘以默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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