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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大地诗人展 (四十六)得一忘二

今日好诗

2024-03-11 08:48:09


得一忘二,本名范静哗,诗人与译者,毕业自北京师范大学,获新加坡国立大学英文系博士,研究当代英语诗歌,曾在中国东南大学工作、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布鲁明顿)做研究,现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从事教学研究。他出版有诗集以及多部诗歌翻译作品,诗作发表于多国杂志与文选,有个人诗歌译介公号《读译写诗》。




风月大地诗人展 (四十六)得一忘二



《三爷思索梦的问题》

 

很久没有做梦,让三爷感到悲伤

——为什么另一种生活连夜间也不来

带给我一点补偿?啊,我注定是一个脆弱的人。

——三爷,文人的脆弱有一种坚韧,

儒到犬是一种美德,犹如躺在雅典的大街上。

——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起码别做同样的梦。

——好的,三爷,周公弟子甚众。

 

所以他决定自己喜欢面对着墙,

将自己的惶恐呼出去立即再吸回来,

就像一支烟要吸两次。

因此他一直没有失去早已不在的爱人。

——三爷,这是一种面壁,我创造自己的烟雾。

——你真能!你爱色堪比祭如在之德!

 

此刻,他和三爷太熟,什么话毒都不得侵,

犹如三爷老家那一道道坎儿上的一抹抹沙土

只会给城里的游客一些幻想。

三爷收起笑容犹如整顿衣裳,不必重启一曲,

因为三爷明白他的心思已在海岛,

那心思也不比城中人渴望沙漠少多少矫情和俗。

 

——来吧,我们对着墙壁吹口哨,

五个节拍后,放任残余的曲调

给窗外梧桐树上的鸟儿衔走。

——来了,三爷。

 

 

 

《三爷没有鳍》

 

三爷没有鳍,没有蹼足,甚至没有一副桨,

可是三爷平滑地将自己导入梦的海沟。

那儿又黑又深,令三爷想浮起或者直接沉底。

问题是,三爷不知道需要多长的一口气。

所以三爷需要另一个人,智慧,但是俗。

 

 

 

《三爷,一部断代史》

 

曾经,三爷有个闺蜜,太深,所以她心理变性

让历史变成收藏,闺蜜变成了情友(什么?)

——不是情人,又超过朋友。

那时,她们谈得最多的是有关爱的叙事:

——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一起爬山,天高地厚

而一切都只属于我们两个,更放心的是,

那时,我不必占有,他的心思也不会回到谁那儿;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尤其是看他看着远方那神出身外的样子,

你不知道那时的他多么性感,哦,其实远处一片空无——

三爷知道那空无,正如叙事的本事在叙述之后甚至事前。

三爷,你说的空虚我也懂,

三爷,那时你还是一个女人。

 

 

 

《三爷知道他阅读契科夫读到迷狂》

 

“溽热闷热的中午。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青草被晒得枯萎,叶子卷起,看来已没什么指望。

就算现在就来一场阵雨,也太迟了。”

写这话时,契科夫二十五岁,他所呈现的景象

穿过十一轮岁月在三爷的视觉中发芽。

 

——三爷,那是谁“静悄悄纹丝不动地站着”?

 

遥望远山,而远山似乎永远在等什么。

树木一再脱去叶子和皮,逐渐长老。

远山经年不变,似乎树木只是它的毛发。

 

——三爷,如果你有树木的毛发,

会长在体内还是体外?

——虬结,无法修剪,在肉体的风景中。

——三爷,你有山水的性感,挑逗我的想象。

 

三爷知道他需要一个舷窗,偶尔窥视未来,

否则,他自己会因为三爷而窒息。

所以他不时闭眼,让三爷随意调用他的视觉。

当他听到三爷低语:男人到底要什么?

他重复一句:男人还能要什么?

 

——男人要什么,都是因为他有过什么,

要么yes,again,要么never again。

——三爷,你可知我到底有过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你体内被烤焦的草。

——三爷,那是我的岁月,而且从未变老。

 

 

 

《假若三爷要求他也会吹牛》

 

三爷让他吹牛,他不好意思,

说自己只能吹牛说自己从不吹牛,

而他当然清楚,这是他用烂了的套路,

正如很多事如此,是他内在的矛盾,

同样可见于保持谦虚的美德。

三爷忍不住喷他:我操!

你真他妈傲娇。你的假正经碾平了

你邪恶的睿智,也毁了我们很多恶趣。

他听,他说:三爷啊,三爷,这不像你的话。

事实上,他总能随时按要求即兴发挥,

三爷说“读几句新鲜湿润的诗行来听听”,

他哀叹:“昔我往矣,硬如拐棍;

今我来思,软似柔荑。”

三爷大笑,在不算高的天花板下转了一圈:

“看啊!春柳依依飘,猫儿声声叫。”

他又追加几句,犹如买一送二:

“月光在情人的床上跳舞,

空气随着神秘的节奏震动,

夜晚结束前,服两勺它的暗示补液。”

三爷回道:“我会用它漱口,

但愿它不会引发我的头脑高潮或你的痉挛。”

他轻声遏止:“缄默便是容许语言的撩拨,

犹如云在风中,犹如你在我中。

我在此宣布:我闭上我诚挚的嘴。”

 

 

 

《他开始老了,甚至三爷也得承认》

 

三爷侧目看他,在他出神的时候,

恍惚间发现他似乎老了,但转念一想,

他真的应该老了,从心开始衰老;

 

三爷皱了皱眉,又不敢确定

到底是他还是自己老了。

——三爷,人们说,心有所思,目有所见,

难道你没想过,老了的不是你自己?

——啊,你这话令我心头……一冷。

 

看他徒然走过大街,看着夺目勾心的

嫩肉,“飞来蜻蜓,飞去蜻蜓”。

三爷也是常人,渴望他对自己情有独钟,

而且执迷,因此三爷难免有点妒恨——

为何不能让自己“一晌贪欢”,哪怕做一次梦中客。

多想他内视的眼睛给我多一些激情。

——三爷,你看看我的牙口,是不是还行?

(他不再读爱情小说,只读最古典的诗篇。

浸淫于古人的字句,抚摩它们横陈的姿势,

咀嚼它们的词源蕴意,对书的占有欲如此旺盛,

书房之外,黏在身上的一切,他都越来越想稀释。)

 

——我相信科学,更热爱文艺,但只有

外太空的星球最令人着迷。然而,

(既然八十二岁的老头依然喜悦于女人,

正如二十八岁的女人最具有女性的标识性特征,

那么可以理解,他这样天命之年的男人

更容易恐惧衰老,更加渴求能够忘我的肉身。)

我更确信,忘我才是男人对于女人的渴求。

 

——三爷,这年岁,怎么说呢?性与睡眠

令亚历山大都感到人不过是朽木,

而我成不了大帝,只能努力成为第欧真尼。

——偏了,你偏了,你已偏了很久,需要拨正。

 

 

 

《他站在维港,身心俱沉》

 

——三爷,我站在维港,身心俱沉。

 

是的,沉,因为水分有点儿过分充盈。

这一弯绿莹莹的海水轻轻喘息,而绿色

无法浸染那自由气流的白。

那空气之自由在于独具虚空的胆气,能确保

它以非原则去接受、参与、承认与执行。

 

他站在维港,对岸,塔楼在森林中艰难地呼吸。

他的头从左转向右,双眼摄下一张全景视像,

吸入的水气也令他的骨头与筋肉粘合为一体。

当他的目光落定在处女星上,三爷的影子突然闪过。

 

——三爷,有没有想过你会出现在他的脑海,

作为一个问题:“你是谁,为何突然降临,

你将往哪儿去?”——没有,但我总会这么自问。

 

他在码头栏杆前坐下,记起当初,远至

一百年前,犹如穿过一条黑暗的隧道,

有一双如烛的眼睛引领他前行。

他泪如泉涌。——哦,你有点激动。

 

自从那时,他们就捆绑在一艘船上,

犹如虐恋的伴侣,相爱相杀。

——“假若我,一个怀疑论者,

从至极的爱中沉降,各级天使中,有谁

会屈尊倾听,并将我劫回天庭为奴?”

 

中环的塔楼,孤独而坚挺,以霓虹灯

充血,保持体温与硬度,支撑信心的水银。

当他喊道,“香港,我来了!”,一丛南下的游客

瞬间化为石柱。而他似乎看到三爷

带着一脸无辜与茫然,默默站起,侧身

穿过齐刷刷的自拍杆,消失在生活的迷阵中。

 

——现在无论怎么走,都已经迟了,

谁也不能说谁被命运白玩一场。

——三爷,对信心,我们都要有耐心。

 

 

 

《在无人私语的夜深,他需要三爷和他作对》

 

每当月亮在天,三爷必在远方,

似乎这是彼此的宿命。

而今夜还多出一颗孤星,在月亮下若即若离,

也许它只是想让自己发点微光,偏安。

他刚刚挂掉国际电话,善意的谎言

在办公室越发稀薄,如阵风踢着思念的潮水,

涨涌的隐痛,泼溅的碎花。

他心情牢落,对一个女友说自己正在月经,

对方回给他一字秘方:操。

他自问,怎会这样?

他最终决定,关键在于他与三爷的关系

需要有可以描述的原则。

 

他和三爷就像一只庞大的铰链,

说是一体,却总是扇开,

难得蚌合时却无法确认自己。

问题:被钉在生活中是哪一扇?

更有一个问题,什么才是他的生活?

难道不是夜半无人私语时如烟袅袅的副业?

每当月亮升起,三爷必然遁隐,

而他必定不敢望天,天地太寥廓,

他能挺起的触觉,摇曳着欲望的韧度,

继而从所有方向萎缩。小宇宙的还原。

 

此刻,他需要三爷出现,与他作对,

和他辩论一些废话,哪怕胡搅蛮缠。

例如,凡俗的人到底需不需要

纯粹的激情或说受难?

人可否分泌一种液体,将肉体与精神粘合到一起?

可三爷只是回了两声“又来了!烦不烦啊?!”

然后,像柴郡猫一样消失到天花板的一角。

他这时最为宽厚,以一根想象的小棍

戳戳那想象的角落,却出声地说

“出来,三爷!三爷,你出来!”。

三爷终会出现,哈欠散发出微微的酸腐气,

犹如拉撒路正被剥去衣服。

 

他已习惯这样和三爷互掐,犹如调情,

开始的错落逐渐合拍,在热气缭绕后,

他们开始另类的赤裸的情爱游戏,

轮流扮演一只发情的猫和一条死鱼。

他们头脑的葡萄架上垂挂着一些闪光的饰件,

把现实催眠成梦境,埃舍尔的群鸟

在其间对飞,天体间的距离被它们的翅膀

划成明暗的格子,每一格都有一家灯火。

人间最小的隔阂堪比天上的隔河相望,神也呼渡不得,

三爷,我们能指望什么鸟连接这非人的距离?

 

 

 

《为何他与三爷经常意见不合》

 

他聚起一个微笑,有点嘲讽,然后展平,

接着才会取出一本诗集,慢慢读。

——你这样做并没什么特别,

就像某个人陷在自己的天线塔下,声称:

“我举头四望,没有一个入眼的人。”

 

——有时,我倾向于认同高傲的人,

但是为了你,三爷,我努力保持低调,

暗暗希望自己能够跟上你的步调。

——我不喜欢走动,我的方向不多。

 

“在这世界上,你没有多少选择,

要么孤独,要么庸俗。”这话是谁说的?

三爷甚至知道原文,但保持了沉默;

拼出那名字就能成就一次装逼式炫耀。

——三爷,这到底是本质还是现象?

 

他一直在学习如何满足于自己是一个庸常的人。

——你的生活已让很多人羡慕,也有人欣赏;

别的不说,起码你活了这么久,一次也没死过。

——对此,三爷,我无话可说。

 

可是,一个阴沉的念头萦绕在他脑中,深藏

不露,不散,不聚。他对交流早已失去信心

(然而,他还是听见自己对三爷问出了声):

——为什么我们常常意见不合,计较着

谁的声音更大?或许,我们是同一个人?

——是的,也许,我们是同样的人,

难以远离,也难以相近,非君子也非小人。

 

正如三爷是他的命运,而他是三爷的性格。

两个人在人群中逆向行走,看见就成为宿命,

犹如一个黑点生来就是为了界定黑点是什么。

 

 

 

《他在父亲节带着三爷去了远方》

 

他远离了居住地,又从暂居地逃离

到一个遥远的都市,此刻又成功地让自己

带着三爷远离了自己(这客做得有点贵)。

——三爷,请坐!你飞越这么多时区,来到过去

看我,真令人感动!难得相见,我们应当多多沉默。

 

下午十一点三分天还没黑,三点十一分

太阳就已经升起;夜太短,就像露水情人的情分,

不够他沉睡,可三爷还是寻机梦见了自己

眼睛炯炯有神。——呜呜,为什么不梦见我?

 

他坐在一根黑木头的电线杆下,明明厌倦了

身为三爷的生活,却还要显得身残志坚。

在那个五岔路口,风从三个方向吹来,

顺势左顾右盼。——三爷,你不向上看看我?

 

三爷果然看见一个少年,从斜对面走过,

酷似自己,或许,那是三爷心爱的儿子?

相遇在异乡?可那少年望了望三爷,淡然

走远,越去越小,三爷眨了眨眼,再细看时,

那少年已杳然不见。啊,瞬息之间有千古!

 

——三爷,把握不住时机,实在是人品问题。

不是英雄,也非小人,就没有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

 

三爷无法回想少年眼中的神情,但三爷已经伤心。

茫然四顾的三爷,躲不开拂面的风。

——三爷,我懂,我总是被风拂动心思,

那不是风动是三爷的心动,那不是你,是我。

(以下描述,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皆出无心。)

 

他仰脸,天际的云丝有着国画留空的寡淡,

辨不出云的山水或人兽之形,或者泪珠似的群岛。

他垂眼,瞥见裤腿上洇开了几个暗点,转头,

看到电线杆四方的石座上爬满了藤本植物,

稀疏的茎叶把一幅色情涂鸦盖住了一半:

一条昂起头的蛇,形象清晰,意图模糊。

 

一种电流以冷颤的形式,驰过三爷的身体,瞬间

从脚底麻到了头皮,还在中段产生一个漩涡。

三爷有点懵。——哈哈,懵逼的三爷!

三爷,你给我的感觉是……有点小小的高潮。

 

三爷闭着眼睛,希望淹没于他的滔滔不绝,

似乎这一切只是因为他的暗示。

——三爷,我只想和你沉默,面对你

想象你不在此时的样子,可是见到了你,

我克制不住。Sorry,三爷,我对你有瘾。

 

 

 

《被解剖的三爷》

 

三爷不喜欢仪式与约定,所以必然喜欢感觉!

这必须是一条不辩自明的公理,

犹如追求快乐是天赋的人权,为了畅爽。

 

——三爷,我很知道,这会令你显得像一尊

清风小佛,这是多么三爷的范儿,令人着迷,

可你却不给我面子。三爷,你有点迫害妄想。

 

他当然不动声色,因为谋划着解剖三爷。

(他要解剖,因为他对三爷并非目无全牛,

却又有成竹在胸的谱儿。他有他的方式:

先蒙住三爷的眼,让三爷忘记羞耻,剥光衣服

(嗯,这皮肉还算细润,橘皮组织还不普遍,

这利于下刀,无需吸脂,我可以独自操作);

他以刀对剑,在胸正中开出一扇活塞似的小窗

(——同学们,这是胸骨,古希腊语xiphoid,

意为“剑状突起”,人刚出生时,它只是一片

楔形软骨,之后逐渐硬化成骨;请看,这胸骨

完好,说明三爷从未被实施过心肺复苏术)。

 

——你看到了什么?(三爷问,其实三爷

也忍不住好奇,尤其是有关自己的身体);

——膜衣下可见十几条暗影,像分行的字。

——诗?阴暗?矫情?你是否喜欢那节奏?

——嗯,字迹模糊,不知道意思如何,当然……

这个嘛,喜欢与否,说到底可能还在于我……

对你,主要是要认定对朋友应该毫不含糊……

三爷不再说话,眼罩洇出了几点黑斑,

知道他最终也没能读懂那几行诗句。

 

他看了看钟,算着麻药的时效,无言地

一把抽掉无菌布,于是三爷裸裎向天。

他知道这不符合常规和职业道德,

他只想让三爷有一个rude awakening(残酷的警醒),

所以丢下一句“同学们,散了吧”,便扬长而去。

 

三爷在空荡荡的手术室里还魂、适应。

三爷胸口那个小窨井里飞出一只鸽子、

一只猫头鹰、一只蝙蝠,还有一只,

不知什么鸟,从换气窗飞去,失了踪影。

 

 

 

《独处的三爷》

 

三爷在克林姆特镶金嵌银的拥抱中,

终于找到一个躺得舒服的姿势。

  黑夜的床,像一座废弃已久的矿场,

冷淡风的碎石丛中,羽毛草

簇拥在一棵巨人柱下,而三爷借来的身体

随着《德州巴黎》的配乐

在六十六号公路上延伸,起伏,

渐渐地,像犰狳般睁开迷离的眼睛,

向一片旷野望去。

  而眼前,天花板像无云的天空一样枯燥,

三爷感觉到手指敏锐而耐心,在天花板上

搓揉出滋滋的悲伤,绒面革铺成的河岸中,水草拂着

小船的龙骨,流动的不知是船是水还是草。

  三爷很想看到这床边坐着一个

忧郁的医生,一身洁白,戴乳胶手套和反光镜,

他用三双眼睛,轮流

投下慈祥、心疼和色欲的目光,

然后,他将验明三爷的性别、性格和性史,

然后,他将以抚摸麻醉三爷,

然后,他将把电极棒伸进三爷的内腔。

  三爷的需要很深,

油腻的男人达不到,乏味的女人理解不了。

三爷也不相信医生,

这一点他很清楚三爷心里明白,虽然他不是医生

或者谈话治疗师,但他会PUA。

 

 

 

《镜子前的三爷》

 

三爷借他的眼看着镜中的自己,伸了伸手,身体

没有反应,那只手缩回。镜中人是否需要……

被想念?这很烧脑,意味着手伸向了一种

不可触及,因此三爷可以免于“对表现的焦虑”

(——三爷,你永无老之将至的概念?),好在

三爷已习惯一人(习惯是一个好东西,甚至不需要

民主),还自学了自我哑谜术,精神的左右互搏。

 

他在脑子里,与三爷侃侃而谈,意群的茎块与浮冰,

偶尔碰撞,咯呤咯呤:“泉流冰下难”。

他从语块的缝隙中,搜寻三爷的认识,

他摸了摸,那不是毛边,也不是锋刃,越摸越润滑。

 

——三爷,我只是比我想象的多了一点悲伤

(铺在那底部,厚积了也会有点温度),

尤其是亲近的人被时代加了塞儿。

——是的,我们的不幸是(三爷瞥了他一眼),

镜子给距离加了倍,逼着我们认清它的本质;

阻隔,试探并强化爱的张力。

——咦,你的皮有橡皮筋的弹性!。

 

经上说“爱是恒久忍耐”,诗中说忍耐就是一切。

——三爷,你倒是可以说说这有没有错:

To survive is everything,然而Who is speaking

of victory?三爷把脸揭下,铺在枕头上,

今夜,三爷趴着睡。三爷在深夜发出幽幽的光。

 

 

 

《三爷已放弃抵达历史中的归途》

 

海向南方涌动,岛屿守在洋中,绕岛的风

卷起自己,小升大沉,总是向内灌,

如一个大漩涡,同化着他的生存思维。

于是他给三爷身上绑着芭蕉叶,一个异星人

配载土著的形象,而这个岛没有离岸公司,

(——啊,三爷,我愿意是一阵风,围绕着你,

掀开那叶子偷瞧,那儿是否有无花果?)

谁会在这里咏叹“世界如此不公”?

 

如果这世界继续它被绑架的狂飙突进

(——这很有可能,三爷,我多想抱着你

躺平),谁敢说我们的记忆会不会基因突变?

(——谁提的问题谁解决,要不就解决提问!

——三爷,悠着点,当心大树倒下无荫凉!)

三爷的遇难,在归途,不在历史纪事中,

也就三爷自己还依稀记得历史的虚无。

 

——三爷,如果你已遇难,你现在是谁?

——历史不过是一个想象,有关影子

与记忆,正如我与你有不得不说的往事,

(——哈,三爷,我们有点隐私,可以炒作。)

每一遍都可演绎出不同版本,出于爱的

并非都是爱,真爱与真相是一回事,是另一回事。

 

当年,是的,似乎存在过意气风发的当年

(——三爷,讲自己不如讲故事,我们都已远离了

自己),那时,空中人驾着雁阵降临,如骑着扫帚。

那时,他的微笑并不深刻,纯属将自己

控制在和谐的氛围中。(各级天使中有谁

还会聆听他的内心?三爷已不在那里哭泣。)

 

他总有叙述冲动,而他精神性唇干口裂,

叙述力和提问力只在舌下,舌尖动一动,

将字词扫进了牙缝,正如破晓的包皮

还没翻开,黎明就被直接插入了黄昏的阴门。

(——哈,你玩的是什么修辞啊?

制度的美容刀不需要处方开出初夜。)

问题是:三爷的灵魂干涩,思维的轴承吱吱作响。

 

——你曾经的情人说你还欠她一个高潮。

——哦,三爷,那不是“我心口永远的痛”,

南方的天空不会飘着北方的雪。这里太潮。

 

他用手机在天花板上投出一个窗户,看到了

星空,然后将手机锁屏,听嗲嗲的语音

抚摸神经,犹如踏上风平浪静的海洋,摇篮般

丝滑的归途。一滴长长的泪溢入三爷的耳朵。

他翻了个身,湿了。梦中,他与三爷

和那情人安居在山中,他们狼狈为奸,祸害自己,

彼此舔舐,他和三爷回归一人,渴望终了一生。

 

 

(组稿:曾纪虎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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