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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大地诗人展 (四十七)王江平

今日好诗

2024-03-13 10:39:08


王江平,1991年生于衡阳,求学成都,现居丽水。不太爱撸猫。




风月大地诗人展 (四十七)王江平



红磨坊


磨坊是见过的,在邻居家,

我甚至推过。倘石磨换成红磨,就有些

费解。红磨坊坐落在东方大道北侧。

红色灯光将屋里的格局晕染得十分梦幻,

若是雨天,灯光从雨水里飞洒出来,

街道也会变得轻巧。高中年纪,

我时常从那灯光里穿过,每次都忍不住

往梦幻里望去。几个女郎排坐着,

腿部的肤色在空中摇晃。香烟点燃,

不用来抽,只是长久地夹在手中。

某瞬间,我仿佛从性别的角度理解了这个

磨。直到有位女郎发现了我在看她,

我赶紧扭过头,身上器官,像被打火机

点了一下。可能,那眼神里并没什么渴望。

当回过头去再看,她已在沙发上坐下,

开始与旁边的另一位恰谈。她知道,

我不会撩开帘子,走进去。

但我在幻想——



寿衣老店


依然是小雨。透过伞沿,

以及伞外的雨丝,遇见一家店铺。

铺子很旧,没有货架,没有柜台,

只有墙上,挂满了统一的黑衣。

铺门如大口,在毫无声息的正午,敞开着。

我站在外面,总觉得门口很大

以至于,我离开了许久,

脑海里仍挤满了一片片黑。

后来我才知晓,铺名叫“寿衣老店”。

寿衣,死者衣也。必然

它们都将穿上每一位死者的身体。

当我这样想想,墙上的每一件寿衣里面,

似乎都挂着一个死者,轻轻地挂着。

一阵风吹来。衣袖动了,裤腿动了,衣襟动了,

我胸前的衣襟,也动了。



铁钉屿灯塔


到红石滩,挑一处稍大的礁石,

坐下,以便能更好地回头,

遥望那座刚刚登临过的老灯塔,

真如它的名字,牢牢钉在峭壁上。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去那儿,望一望

海的宽度。或呆在塔身内部,

历数鲸歌所带来的七副面孔。或触摸

那古老的矿脉如何通向带状的深海植物。

儿子全程盯着手机,紧张地操弄游戏。

沉迷的样子,似乎丧失了这片海。

是的,我喝阻了他,很快又有些后悔。

他生气地看着我。凝固的瞬间,就像

一种被折断的遥望。对于他的跑走,

我是有预估的,现在已成事实。

他站过的位置重新成为了海的一部分。

“铁钉屿灯塔”,我默默念诵。塔身

如他的名字一样,又瘦又硬。

鲸歌从夜空带来七副面孔。

古老的矿脉。带状的植物……



树神


这是一棵古老的樟树。枝丫上长满了

寄生蕨。树身,比我家的卧室还大。

前面就是浩浩荡荡的瓯江。

为了防止江水对树根的长年冲蚀,

人们筑起防护台。台上的香火

从未断绝 (节日时更盛)。

人们供上祭品,许愿、叩拜,

在低矮的树枝上系下红绳。

我大致也是许过愿的。多数时候,

默默坐在防护台的码头上,

感受寂静中飘来的一股祭香。

祭香经过我,飘向江面,

又在江心的数个岛屿间,串起

一溜淡淡的白烟。我的好友龙应

前两天到访丽水。我带他来这儿。

他就站在树下,抬头望着。

“1600年?”“是的,1600年。”

随后他伸手,抚摸那裂开的树皮,

眼神开始进入一种树的状态。

江风在缥缈处擦响,

我们的身体越来越新鲜。



途中遇雨


下雨了,我不得不避入小小的凉亭。

凉亭的形式,因此叠加了我的形式,

雨的声音因此叠加了我的声音。抬起头,

雨中的瓯江迷离极了,即便近岸,

也不见密集的泡泡四处溜动。

——这略显荒僻的地方,

在到处都是瓷器的宋朝,很多货船

从此经过,穿越漫长的蓝色幻境,抵达

地球的另一端,以及那里的地中海气候、

椰果林、十字军、东正教、唱诗班…….

当然,他们最后所抵达的溃败,也叠加着我。

就像此刻,焚毁的诗稿格外湿重。

打出去的水漂早没踪影了吧。

从表象上看,淼淼江面,一无所有。

而我总感到,会有人伸手,

将这空阔的一无所有,揽入怀中。

                  


清明


清明,下着自古以来的那种樱花雨

(已是今年最后一波樱花了,落在身上,

凋败感似乎更浓些)。路边两天前

就开始售卖着一些花圈雏菊等祭祀用品,

每次经过,都想买点,但一想起

我的祖坟仍在省外,就消了念头。

下了电动车,来到瓯江。此刻的瓯江

宽得好像没有边界,也没有货船挖沙船

会从眼前经过。堤岸年久失修,

局部略有崩坍。据说,范成大                                                 

曾在这里痛苦地涂改着一些诗稿,

现在,诗稿中的大部分

都像这茫茫细雨落入江面,了无痕迹。

不远处是没有桃树的桃山。岩壁

只有插在江中,才会显得更加危险。

一条公路横在岩壁上,也不知道

它会通向哪儿。我来江边干什么呢?

我问自己,声音过于遥远,

远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晰。唉——

我大概是没什么可做。想想,

湿气已透进衣裳。骑车,又骑进这雨季。



野河


这是一条不宽的河流,

从山岭出来后,弯弯曲曲

奔向平原。沿岸长满了草本植物,

柔软的样子,垂吊水中。河水

那么平静,与伦敦或非洲的某条小河

没什么不同。不远的鸽群或许受惊了,

有力的翅膀“噗噗”拍打着一座

空旷的老教堂。空旷感

也会穿过我的内心,呈现到河中来吧。

几条小鱼这时啄开水面,

水面摇摇晃晃,似要摔倒,

又仿佛带来风的幻觉。扭动的太阳,

从水草间折射出来,照亮我的脸。

我充血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竹林记忆


我家东侧有片竹林,到冬天,

即便关上窗户,也能清晰听见,

雪粒子敲打竹林的脆响。


有段时间,我迷恋阮籍,

每天去那儿砍一根被厚雪覆盖的竹子,

做成笛子。


母亲听不惯,就打起竹林的主意。

她该是想彻底毁掉它吧。

我骂她老巫婆,越骂,她的表情,

就越被一些不断涌现的坏主意巩固着。


真如她所说,我终日在竹林里

捡一些刚刚死去的兔子,纯属无聊吗?

我不理她,我跟她说不清。


就这样,我的整个成长期,

都在和她的缠斗间中度过。而今,

她五十七岁。我的笛子已经能够吹出

下雪的意思。塞进日记里的兔子也全活了。

而她对我的不满,却仿佛突然之间消失。


看,她睡着了。那么平静,甚至

还有点温婉、善良。一张睡着的脸,

在冬日,在竹林的映照下,在雪粒子

“噼啪”如静电四处爆响的时候。

                  


浮盖石


往回看,并没有别的什么。

只有山后,叠着无数山。你大概

也在看着我吧,一个日常中发福的男人,

站在三省交界的石道上,时不时地

对着一面残破的蜘蛛网出神。

而你所说的天气,正在变坏。剥开云层,

里面全是霉变、溃烂的村庄。


我们住在曾经的哪一间呢?

我们醒来,不厌其烦地挪动屋里的家具,

或者,打听一些不知所云的地方,

就像现在,我们已行至山腰。坐在

发烫的草皮上,你大概也口渴了吧?

据说,山林深处有一座壶状的巨石。

烧水的人已走。闭上眼,仿佛就能听见

沸水顶动壶盖的声音。渴意不会得到

缓解,但我们还是相互搂着,拍了合照。



冬季的院坝


又一个清晨我醒来,

屋中的景象一尘不染。长辈们

吃完了早餐,聚在玻璃的缝隙里,

聊家常。语气像来自腐烂的风箱。

我很快就听不下去了。我知道,

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漫长旱季,一伸手,

就能摸到断流的河床。枝条

裂纹一样铺展。有人用手快速

比划着,仿佛空气里飘满了

死去的孔雀——有些是用盐腌过的。

活着的两只,被我逮住后,

变成了一副银耳环(送给谁?

还没想好)。很快,我十五岁了,

在一个寒风的午后洗完热水澡。

看着红通通的开始发育的身子,

我羞涩,而且慌乱。冬天过于旷大,

显现在院坝里的一棵乌桕上。我双手有力,

一下,就掰断了它枯朽的树干。



(组稿:潘以默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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