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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大地诗人展 (四十八)太白酒桶

今日好诗

2024-03-24 21:27:48


太白酒桶,男,本名杨晓东,1969年生于重庆,现居上海,职业经理人,出版诗集《我肯定要再拒绝一次》、《尘鼓》、《在汝溪》。




风月大地诗人展 (四十八)太白酒桶



▎托身浮云


一个人靠着一面墙,如同一只鸟

落于枝头,青烟直上

雨脚直下,羽毛浮在空中,到处充满警惕



▎午后的异端


推开门径直走进来,你谁都不看

也没哼一声。墙脚一把破椅子,被你

拖到了房间中央,回头

你看了我们一眼,斜斜地


你又拍了拍椅背,上面全是灰

但现在被你的手按上了指印

像刚从垃圾里拣出来的 ,更像战场上

下来的伤员

(指印就是明显的伤痕)

其实,你根本就没看过它一眼

就习惯性地坐了


我们知道

你将马上站起来摸一下那微微下凹的部位

就像突然发现了一块好木板。

凹下去的地方曾经有灰,

而现在没有了。

被屁股吃掉了。果然,

你站了起来你用你的胖手指

轻轻滑过那个部位

再次送到眼前看了看,然后才

滑过椅背和扶手,像一只钢琴手

滑过键盘,一条海鱼的漫游


摸过的地方刚好露出了特别的光亮

犹如尘封的日记就这么被拂去了记忆

你哼了哼

我们也跟着“啊”了一声。人多。

声音整齐。

是一场巨大的集会中的回音

恍惚间我看见了广场,旗帜,昂首的尖状物

以及充血的眼球,暴烈的呐喊

和堆积的臭气


你再次环视,毫不在意地

坐了下来

应该开口了。

但是你没有。鼻子又不经意地

又哼了两下

是的,是两下,极其轻声地

犹如晨风吹弹花朵,呵!

意义重大的时刻!

我等着你讲话,他们也等着

但你没有从上衣口袋里夹出那张纸

(我想昨晚你一定很累)

那是众多纸张的代表

出席今天的仪式,带着强烈的自信

被干净地整齐地折叠好了

就等着你将它拿出来握在手上

你应该喜欢它的体温

展开来拿在手上的感觉一定神奇

可能超过抚平它。是的,你的右手

终于朝那个口袋

伸了进去

动作干净。我们等着,

我们用耳朵

凝视你舒缓地将它打开


我想我会记住这个手势这段音乐

这团迷人的香味

时间在一分钟一分钟往前铺展

你坐在那里似乎已经很久了

最后终于有了滴水的声音

和见风的火苗

而再没有人抬头看你,但你仍在打磨我们

用你的第三只眼睛

一串细蜜的汗珠从高处滴下来

滴在炽热的锅底

一时热汽上升很快迷糊了我的眼眶

没人知道你是怎么离开的

只有门的把手冷静地被旋转的声音

一阵凉风吹了进来

门开着

椅子仍然安静地站在那里

我知道那是房间的中央

2005.4  2010.3



▎相遇梅雨


梅雨,你阴柔的面容多么顺服于季节

血凉了又热,处处紧张

跟春事频繁的花荫相去甚远

在我们剑拔弩张的对视中

机巧而又忐忑的言辞却相得益彰

以豪迈或蹙眉的面孔打发烦闷

随即计谋迭出,呵

恭敬的言行,泛滥的赞美

还有扑上脂粉的笑颜和图穷之后的匕首

早已裹挟着我们的良心

在杯盏、轮子、圆桌上捉摸狐狸的脾气

有谁会逃脱不被熏晕、呕吐或梦呓

黑夜降临,腼腆的月光洒满大地

我们愈加卑贱,像随手丢弃的一件旧袍

针脚完美,领袖得体

而无人前来认领


如此辉煌的时刻万人倾慕、匍匐

群小无语也兴奋,昼伏夜出,轮番周旋

唉声叹气的颂词俯仰鼻息、连篇累牍

至汗牛充栋,排场因此宏大而开阔,可谁能纠察

其中早已昏聩的神志

和灿烂转身而去的背影

呵!梅雨,我正与你一同潮湿

我再次开看见惊天动地的酒水茶桌

指点江山、挥斥方遒,酷似英雄

粗腰里裹满了糖果和碎银

前面是八抬大轿,后面是群小和奏章

啊,良辰美景多么豪气逼人

我和他们对坐山峦,一水相隔

总是被他们落落大方的仪态牵引

每当看到马尘蔽日

我就会从阴郁中拔地而起,恭迎大驾

2006



▎意象

 

風总是空的,做着永不停歇而又無人可信的旋轉

在一座小水電站的浪花上,我耐心地描繪著一个人的沉默

云朵向着天邊一团团挤过去,直到天际越来越黑

黑到突然一亮,終于把自己壓成一片片悶雷,和孤注一擲的暴雨

 

2009.6.17



▎火车


从平原绝尘而去的,前途不可预料,峡谷一再蜿蜒而深邃

白雾在更远的地方独自稀薄

穿过一个隧道接着又是一个,大片大片的空白

大片大片的无所谓,纵身一跃,你就把一列忧郁的火车开到了云端



▎无所事事


无所事事的田野,麻雀无所事事地飞来飞去,

散落于田间的稻穗已经开始发芽了,却再也不能扎水里长出谷子。

拖拉机也不运粮,坐着小媳妇和几个土鳖蛋子,

翻过眼前这座山,还有一座,中午前抵达摇摇晃晃的山市。



▎秋分


南瓜藤,树条条儿,驴打滚啊,牛鬼蛇神

嘿,我要翻山去看你。

嘿,我要翻山去看你,我要翻山去看你

秋风吹落叶,秋风吹山路,秋风吹开了院子里的鸡屁股。



▎空悬的午夜


草中的蚂蚱越蹦越低,雨水孱弱如一个寡妇

有一肚子心事说不出来

仿佛江山过于辽阔,望不见千里之外的海岸线上横七竖八的裸体

一个文艺青年恍然坐于树杈,瓜西西,不得好死

2012.12.3



▎大暑,我坐车进入苏北


坐在院子里任由暑气横生,想到一个人的远方

有时候就是一片树叶,一截小溪,风从莫名的水上升起,吹开了细木羞涩的花蕾


你仍是一个人沿着河岸走

酒色浓重,腹裹不平之气,像一个英雄不远万里的远足


许多年来,我坐在这里打量即将从眼前消失的波光

如影的浮物从不曾离开过水面,我得坐在席上,安静地欣赏这前世不曾见过的美景


吹这前世不曾吹过的热风,直到我看清一个人面容憔悴,精神萎靡

陶然的细木收紧了花蕾,直到两岸的青山陷入一幅国画饥肠辘辘的眼神之中


有时,我也会在移动的庭院里轮番朗诵,拥戴王冠

我寂寞的内心踏过千军万马,风暴从东面的树丛中灌入,又从西面的田垄上折回


这样的景致极尽虚空,又难以预料。青山怀着难以察觉的喜悦,

在我的诵读中铺开了一条无穷的景深,以至于我不得不向它纷纷献出飞蛾、雀鸟、云朵、和嶙峋的石头

2013.7.23



▎姐姐

 

我曾在川东的山野,风一样奔跑,我看见头顶上的白云

比其他的更生僻,也更轻

在一座山制造的阴影里,我也不能跑得更远

亲爱的,每当我停下来想你,田野上的那些小碎花

就会在明亮的光阴里繁复盛开

 

2016.7.



▎雨落山前


说浑沌,其实空濛;说空濛其实浑沌。更大的山

特别遥远,在寂寥的白色布面

你不得不把它推得更远了。


似已无法看清哪一面更高,更让人

神清气爽,如此

挣脱藩篱而去的小径,必然崎岖。


当水花四溅云雾缭绕,一面饱蘸古典之趣的瀑布

必散发它无与伦比的美学。


当它轮番打在你的天灵盖上、鼻尖上,

打在你的唇毛上,审美就会焕然一新

完全不同于一场早有预谋的排练。


但又何其相似,不是左边小,就是右边大

飞鸟的鸣叫,有时

相当于一次对青春的反刍。


卷过来,又卷过去,之后猛然灌进空荡荡的胸膛

其时,你并不知道

它们到底是在飞扬,还是在沉降。


也不知道它们,最后将落于何处。而现在你确信

你能看见这座山了

之前它还不存在。



▎无名指


如此狭窄的指向总是很快会被引申开来

无名是没有缘由的

就像现在拙笔挥洒在白纸上

其实你并不知道我要写什么

我也不知道

但白纸总会在某个时刻被我的涂鸦填满

它的完整的艺术性

将在众多勾连构想曲解臆想之后

被一群叫做诗学者的人总结和归纳

直至宣布其不可低估

仿佛我蓄意打破了庸俗的一切

去偏向更凌厉的陌生

因你们观者的沉默与包容

一张白纸终于有了从来不曾有过的内涵

它既没有怒吼也没有呻吟

甚至沙沙之音亦无法闻见

但它确实就在一瞬之间确立了那个

在它身上放肆的人

的无限权威

或许,这就是一根名叫无名指的指头

在艺术追求上的非分之想

2018.11.26



▎高铁上的梦


白色的塑胶手套,精致的手术刀,空椅子上的鼾声

在大海上打捞一朵白云,走向孤岛的修长结实的女人大腿

摩托车丢失在山谷里的咆哮,暑气中晃荡在胯间的一对牛卵

万物有难以揣度的魂灵,也有欲罢不能的肉身

2019.7.16



▎梧桐法典 

——读《丰子恺|梧桐树》有感


青阴广叶,素色繁花,说的是一棵梧桐站在旷野

二月迎来朔风,五月迎来蝉鸣。

平凡的人干着平凡的事儿。誓与美学上的孤直

互搏。你看,

缺口土碗替代了茶盏,碎石子爬上了磨盘,

寂寞多么难耐。

可你何曾细想,一棵梧桐站在旷野,

跟一千棵梧桐站在旷野,

有何不同。

一棵梧桐站在旷野,无论手执望远镜

还是潜望镜,看到的

不外乎孤独。陌生。抽象。

异己分子。跟你过不去的人。

甚至是多数时候的一根空心肠的自省与自毁。

一千棵梧桐站在旷野似乎就不一样。那很可能是

聚贤,是阳谋,是公开的圆桌会议。

或者,干脆是一部崭新的梧桐法典。

2022.4.2日。



▎堰

……回忆青春,兼致干英俊


第一次把它当作地名记住是在杭州湾

准确说是上海的金山

一个叫做张堰的古镇

英俊的小伙子骑着二八大杠带着我

在乡间公路上飞驰

我坐在他屁股后面

那是秋天

阳光照着树影掩映的农田

多少有些寥落

有些旷远

那时的晚稻还没有开始收割

海风清爽而干净

我们只是为了去石化吃一顿饭

会一些同学

顺便住上一晚

从中午我们骑到落日快要没入海水

直到现在我都还清楚的记得

堰围的水泥墩一个

接一个落到身后

海水一边迅速地涨着潮

我们一边吹着口哨

2022.6.30



▎夏日夜晚


山里的月亮瓷一樣白,总是慢慢吞吞才爬上來。

油坊緊靠着懸崖邊的小水渠吱吱呀呀唱著。

為了配合,螢火蟲跳躍如豆。

那人夜行,長時間盤桓于山路,而后不知去向。



▍在我心中有一种荼靡

……在阳光明媚的远岛重读《匪风》*


此时,有种莫名的新鲜感和恐慌进入了我的身体

天空寂寥、高远

极目处烟笼迷蒙,水面上再次耀起一片

刺眼的白光……恍如笔记小说的结尾部分

水波粼粼、鱼翔浅底,静谧中

有了诗一般迷人气息。落水者,对

就是落水者。

似乎又抓住一块木头,暂时忘记了倾覆的痛楚。

结驷千乘,旌旗蔽天……多年前

倾覆时留下的几帧幻灯片

都在昏睡中一晃而过,消失在闪烁的远光中。

你曾钟爱过的美丽、优雅的帆影和桨橹

也都销声匿迹。现在看到的就是这样。

当我们在迷雾中再次瞭望,仿佛

真有一尊、暗中护佑众生周全的菩萨

指引着一路上敲门

扣扉。浩荡若云、如同层阁酒后的楚王

游猎云梦泽,有荡人心魄的力量。

而现在,只能去线装残卷里

重觅指点迷津的神仙。

然而,此时的远岛,已然挣脱海岸的纠缠

在洋面上独自漂移。陆上

懵懂可爱的水手们,阴雨中始终笃信

空濛的水雾一旦退去,彼岸的花香

就会盗匪般扑来,往昔那些但闻其声

不见其影的水鸟、鱼雀,又将浮于眼前

……“在它无穷的景深里”,

无数灰色的白色的麻色的翅羽

正在阳光里闪亮。

“野火之起若云蜺,兕虎之嗥若雷霆”,

巨幅电影自此打开激动人心的图景。

仿佛只要有了福音书式的关怀,天使般的性灵

明媚的伟大开端,必然引人入胜。

只是现在,我们已无心祝福沼泽里

刚刚爬上浮棤的求途者

在阴晦愁靡中,不要再次倾覆。



▍像一块石头一样滚动


像,而不是是。是,而不是像。

今日诗句中我将石头置于

高台之上。但,石头

在诗的语言中发生了暴动

和异化。石头不再是石头,

它可能是打码的冻肉

掉了轮子的独轮车。此刻,

有人正好将它

推到了山顶。舌头推动石头

开始往下滚。往下滚的石头

也在推动舌头

朝语言的内部突击。

一块石头的滚动就是一块石头最初的理想。

起初它在别处

现在也是。

石头在另一块石头的胸腹里

冲突挤压敲打诱惑

突然失了慣性。

现在它驱赶着自己反复降低势能。

是的它什么也不要

它只要猝然粉碎。



▍午夜


如海的皺褶,躍躍欲飛的星子,天空垂下光羽將它們悉数收進幕帷,

嶼群與群嶼訴不盡的衷情至此也沒于黑的最深處。

一再轉身的微瀾倦意漸濃,似已無法將一座孤島重新擁入懷中,

籌謀良久的遠行,路途將半,不可回頭。


2022.9.1



▍臉譜


說到臉譜,我想起時世妝,想起偉大的唐朝婦女

雍容華貴的花鈿妝,佛光四射的額黃妝

嬌媚動人的酒暈妝,甜美可愛的面靨妝

哀哀戚戚的斜紅妝。



▍渠


灵渠、郑国渠、红旗渠……都不是我们这里的渠

我们这里的渠,既不运水,也不运粮。

它们只负责悬在天上,

白天缄默无语,夜里发出幽蓝的光。


2022.6.30



▍补白


远处是无所事事的云,是无垠的天地

和轻得一吹就跑的革命理想

近处是毛榉,青杠,荆棘

和给屁股蛋子瘙痒的蓖麻丛


但是,伟大的图画不能这么单调

山里总得再添几个棒老二天棒槌儿

兵痞,游医,地主老财,让好看的江山

呈现出一派真正的太平气象



▍幸福


在对比的视阈里,单调,也可以很深邃。

譬如丽君衬托下的窑洞。

亦或更远点,

窑洞里走出来艾格妮丝·史沫特莱。


往回走,是腾空而起的烟尘。

往前走是挎包水壶搪瓷碗。

甚至是声音高亢的二妮

从圪梁梁来到了金碧辉煌的人民大会堂。


暖色调的背景色烘托下,贫与困渐渐有了

让人咀嚼的兴奋。



▍春风醉


缝纫机在唇线上踩了一排纽扣,国是已经包出浆来

但不可泄露。等于

无话可谈的杯子

裂着嘴。舌挢不下的钓鱼人在边陲

灌酒,写诗。与斑鸠、锦鸡酬答

与犬狗抄写谅解书

春天如期到来

又怎样?都市的快递小哥把大框子电车

停小区柏油路上

石像一样蹲把手吃他的智能手机

归去来兮,黄昏再次降临,白玉兰张开了

姣好的面容


2024.3.15


(组稿:潘以默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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