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习诗者，苏菲修行者，摄影爱好者。现居青铜器之乡陕西宝鸡，以孤独的方式抚慰余生。

创作谈；孙谦

诗在口语为记忆还魂

最近在毫无预感的状态下，开始写一些与母亲相关的诗，可以说是一种纯粹的回忆性的写作，与此前写作的组诗《那些旧物事》形成了一个系列。写回忆性的东西大概是年岁在作祟，通常老人都有这种喜欢怀旧，并热衷于谈论旧事的倾向，我的此类写作一定是这种倾向的反应。“可我担心自己也成了聋子，把要说的话全部遗忘。”{出自罗马尼亚诗人索雷斯库曾诗句}无论诗人或作家，拒绝遗忘大概是其写作的第一要义了，这其中有两层含义，其一是写作者本人需要用他的文字，留住那些过往的生活、故事和思考；其二便是写作者自身不想被遗忘，就要借助于不断写出作品，不断地刷存在感。从广义的角度来说，绝大多数的文学作品{包括诗歌，小说，散文和戏剧}都是朝向过去时态的，都带有回忆的性质。但我这里的回忆，像我前边说的是属于纯粹的回忆，不连带其它的考量和瓜葛，仅仅只以最具体、最本在、最细微的事物作为呈现，让那些最具体、最本在、最细微的东西还原我们生活的本在——人的基本处境等同于所发生的事情，它与真实保持某种维度上的一致。在此我想说的是，即便不能把要说的话全部说出，但也不至于全部遗忘。

《与母亲书》思路应该是来自近年来长久陪伴母亲所致，可说是一个由潜意识触发的写作。写作的理由很简单，但是要有一个机缘开启思路，并找到一个恰切的入口，将其切实的把握住，然后付诸写作却并不那么简单。一切事物皆在过往之中，一切过往皆成往事，一切往事在沉淀之后成为记忆，一切记忆在勾沉之时皆已寥寥。消失和遗忘无所不在地介入我们全部的生活和历史，因为“时间拥有最强大的火力，它摧毁一切防线”。{赵毅恒:诗与诗学对话《时间》}因此，始终保持与生活对话的姿态，是使那些消逝的事物，那些因死亡而固化的事物活泛起来的最佳途径，对于一个写作者而言，而实现这种途径的方式，便是持续的思考，持续的写作，舍此，别无它法。如果，那些任生活怎么变故也不能忘记的事情，不能进入一个作者的写作，不能变成文字，便是最最令人遗憾的事了。即便这种写作并不产生多少影响，而且最终都会消散于无形，但是对于写作者自己来说，“我写故我在”，何尝不是一个最好的慰藉。

早年，我曾经写过一些口语诗，感觉口语诗是诗歌写作的快捷方式，它是进入当下所见所闻所思的一个最便利的入口。口语一词在语言中的性质，比较类同于中国传统绘画中的白描。《与母亲书》是写作最最日常的的事物，当然，用口语诗，也就是白描的方式来写，就是最容易进入状态，也最便利的方法。口语诗所使用的日常语言，回避了通常在诗歌中占有支配地位的修辞，使得意象、象征、隐喻等语言手段隐身，或者彻底退出，让言说变得直接，干脆，直击现场和当下。但是，要把与口语诗关系尤为密切，乃至是口语诗灵魂的东西凸显出来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这里所说的便是细节，是一个个抽离了观念的牵缠，以白描的线性描述呈现的真实的细节；是一个个生动鲜活而直接触动人心的细节。也就是说，被牺牲的修辞，需要细节给予补偿。但是，细节的寻找和把握并非容易，它需要绞尽脑汁的寻索，因为，一切发生在诗中的细节，不一定就发生于生活，但是发生在诗中的细节，一定因生活而发生。《与母亲书》着力要表现便是细节，让细节占有支配性地位，让细节发现构成可说性本身，并构成诗的要素，让简单安静的形式与最日常、最卑微的事物建立联系。直接和简单并不是缺点，只有平庸才是致命的，而只有好的细节，才有可能避免平庸的发生。

《与母亲书》这组诗之所以用短句，是因为我们日常说话的方式，基本上都是短句为主，诗句与日常语句交互作用，就意味着语言把握的所在，是在语气和所陈述的东西自身，而不会游离于虚空。而断句的频繁使用，则是想要弥补修辞的缺席，以造成一种节奏感突出的类型，增添些许意味，也是留下语言生动印记的选择。诗歌写作不论使用何种方式，何种手法，那能让事与物活化在语言中的方式和手法，才是最有用，且有效的写作。任何一首詩歌寫作，所要實現的，便是內容與其所應用的語言，形成自然，自在，自由的表達，它完成的最好狀態，便是自恰，只有自恰，才是內容與表現形式的完全合一。

《与母亲书》所涉及的母亲的生活故事，可能不及她生活内容的百分之一，这种完全针对一个普通人的、个人化生活的写作，能否实现一种现代诗的边界探寻，即以语言的内部规约性，从一件件具体而细微的事情本身，来考量在更大的社会背景下的一种伦理判断——诗的语境所在的历史和社会语境中所发生的影响。诗歌写作一定不是玩味，且口语诗在语言中处于完全透明的状态：一方面是真实显现无疑；一方面是透视的可能性在叙述本身临在。我无意引导读者的认知方向，但是这些想法，的确，是我借由这个组诗所要表明的虔敬的态度。

诗歌无论怎么写，都离不开人与事在语言中的交遇牵连。常有的情况是，一个唾手可得的写作主题，往往被忽略了，或者过去多年才忽然发现，或者就那么一直延宕下去，隐没于无形，这或许是很可惜又很无耐的事情了。这种事情一直在我身上发生着，但是我无能为力，任由遗憾发生。好在，我坚持对我有生育之恩的人，写出这组《与母亲书》，也算是我的前定了。

这个组诗一开始写了七首，加上三首同一类型的旧作，一共十首发给了马洛君，马洛看后说这个主题还有很大的空间，可以展开写，建议写到三十首以上为宜，我便加倍努力，向这个目标进发，终于抵达三十首的彼岸。马洛的鼓励与支持，方使这个组诗有了一个相应的规模与厚度，特此向马洛致以感谢。

2024，4，19

与母亲书
孙谦

戏中人

在一根断线乡音的牵引下

她在梨园春中进进出出

她听，她看，痴迷的心

在连缀有点遥远的过去

只是，这温暖中，有点凄凉

从熟悉的戏剧中对换角色

她亦成了戏中之人——

我在四岁上没了亲娘

至亲相见变成奢望

人世艰辛任梦想破碎

我随父亲流离出了洛阳

不成想，水罐摔碎在行囊

我十八岁时嫁到了异乡

水已经流淌，渗到了地下

我就这么一直向东张望

眼巴巴地望着故乡

就像老家那大槐树探着身子

眼巴巴地向我张望

人有几个十八年啊！

我就这么眼巴巴地

望了六十多载故乡

死里逃生

真主不要命
她总是这样说

那时六岁
我们爬在巷子里
探头探脑的看打仗
为那个热闹阵势
莫名兴奋
就在我在墙角
向前伸头的一瞬间
听到一颗子弹
擦着头皮嗖地
飞了过去
当时并不知道害怕
也不知道那子弹
是国军还是
解放军射出的

那时三十五岁
带着五岁的老三
去站台买糖烧饼
三分钱一个的烧饼
离家有点远
带着香甜的感觉
走在铁道边上
突然

被一股强大的气流
推倒在道渣上
"他妈的，不想活了"
那股气流带着
一个男人的骂声
呼啸而去
那时一只手拉着
老三的衣领
另一只手紧紧抱着
装烧饼的布袋

那时五十岁
夜里起来去给
蜂窝炉换煤
昏昏沉沉地扑倒在地
是旋晕支撑着
困难的呼吸
而一念
挣扎着推开屋门
晚上的雪拥在门口
一股清冷的风
吹醒了头脑
被滚水烫得
起泡红肿的右臂
感到刺骨的痛

她总爱这样说:
真主不要命


计划

计划
是她的口头禅
米面要计划着吃
菜油要计划着用
钱要计划着花
力气也要
计划着使
只上过
扫肓班的她
为何总是把计划
挂在嘴边

真见鬼
我活了一辈子
方才明白
计划原本就是
这国家的国策呀
三弟最爱
拿这个词揶揄她
因为计划
本就在她脑子里


赤麻糊

每天下午
我跟着她到幼儿园
去接大弟和妹妹
隔着铁栅门
一见到我们
他俩就喊妈妈饿
她把手伸进去
摸摸他俩的手
和脸
然后分别抠掉
他俩眼角
和眼睫上的眼屎
她说你看这些
赤麻糊
啥时候都沾在眼上
赤麻糊是她
从洛阳带来的方言
当下这个方言
与眼前
两个飢饿的孩子
拧在了一起


闲书

你整天
看这些闲书
不顶吃不顶喝
又不能换钱
能有啥用处
她的话一出口
就顶在我心口
柴米油盐醋
管书什么事
但是闲书还是
越来越多了
慢慢占据着
屋里的大面积
也把她的话
压的没劲了
一天我问她
还记得
你一直嫌弃
我看闲书的事吗
她说你看

外面的雪
把树枝都压折了


老鸹

她很不待见
懒惰的人
当我们弟兄中的

哪个

不受她支配干活

她就说

等着老鸹拉到
你嘴里吧
她常对我们兄弟

说这句活
我心想
老鸹拉的那么肮
怎么下咽
她大概不会
真的希望老鸹拉到
我们任何一个的
嘴里
至于老鸹真正
拉到了那里
她一点也不关心
现在老鸹都不见了
她把她的话
也早忘到脑后了

卖血

那时
没人听说过
许三观卖血
她跟我说
李姨在卖血之前
要喝下一大碗盐水
盐水稀释的血
当然也是血
李姨常说
俺是食堂的人
俺的血
是吃了饱饭的血
可是家里老小
十一张嘴
怎能让俺的血闲着
如此李姨面无血色
医生说是贫血
血这个商品
就是这样
你卖了一次
就会再卖十次二十次
她给我讲
同事李姨的旧事

那是许多年前

现在她也不知道
许三观卖血

流浪汉

年轻人背靠
食堂门外的墻边
坐着
一边用一根根肋骨
吸收阳光
一边用乌黑的指头
去破袄的缝隙
捉虱子
捉到一只就放进
嘴里嚼巴嚼巴
过了不久
食堂主任听人说
门口的流浪汉
睡着了
他过去用手一拨
年轻人就地
倒了下去
这是1961年10月1日
她说有人问过了
年轻人用土的
掉渣的甘肃话说
是甘谷的
我就是不明白
他的地名为什么
要带一个“谷”字
她常讲的
这些个话题
就象是在说故事
她说这是眼前
发生的事情
而不是前世


铁砂

细密如细沙的铁砂，一时

以珍贵而名声鹊起

作为淘沙者一员的她

这工作行为所包含的寓意

是那金陵河平缓的浅水

和小小弯道里的

黄沙，所潜藏的黑色颗粒

是小高炉中的出产

与英美帝国相交高低的

钢铁纪录，淘铁砂的使命

与磁铁吸取铁一样

把她的容颜和青丝一起

吸进了流水的记忆

而铁砂做为一个被狂热

整合的词，最终消失于无形

晨

晨礼之后，她去窗前看雪

雪地上的月光

闪起一束迷蒙的清寒

从玻璃上映照

一丛四季海棠玲珑的眼神

很多年了，它一直这么开着

在她的内心里围起

孤独的惊艳和珍稀的蓄念

写诗

那年春节
从成都回家后
她兴奋地
拿出一张本市日报
告诉我
她写诗上报了
果然报上有
《八旬老奶奶写诗
颂党恩》的大标题
还有她本人
神彩奕奕的大照片
我顿时惊呆了
六十年前扫盲班
出来的人
怎么一下子
就会写诗了呢！
我问她怎么
想起来要写诗的？
她说我写诗就是
要引起领导
和社会的关注
然后找机会
给大学毕业的孙子
找到一个工作
她写诗的理由
更是惊掉了
我的下巴
她说办事处领导
和记者都来了
围了一大群人
又是问话又是拍照

还送了一大堆水果
报上没有刊登
她写的诗
我至今也没看
她写了什么
因为她写诗本身
就令我汗颜
她至今还保存着
那份日报
视为荣耀珍藏

夜半

恍惚中我感觉
梦里有个真人出现
我赶紧开灯
她就站在床前
说被一群小孩子追逐
撵的无处可去
给我念念可兰经吧
我说念古兰
要小净
要清醒
要端坐
要举意
要正心
可我现在混沌得

像块石头
她说哦
看我多像个孩子
这样说着她转身
回到自己屋里
此时是凌晨三点多
窗外一片漆黑


洛阳

她拿起一块
牡丹花饼端详着
又用放大镜
察看包装盒上的说明
摇头说它不是洛阳
洛阳来的大姐说
你尝一下
又软又甜又香
是洛阳牡丹花做的
她说不
牡丹花是牡丹花

洛阳是洛阳
我做小时候的梦

有它自己的花
这块点心有点意思
非得要跟洛阳
混在一起


阳光下

九十岁的她
坐在春日阳光下

眯缝着眼
看那个九岁的女孩
和阳光一起跳绳
在这个阳光
回旋的时辰里
她们离得
如此之近
她们是同一个人


晒被子

在春日和
秋日的晴天
上午十一点
她都准时抱起被子
把它搭在
太阳最好的位置
任旋转的光
透过棉絮的纤维
把被子晒得像一个
白炽的火团
她说棉花会变得
松软如初
它会和留在
一处的人
做有太阳味道的
梦
这是她一辈子
最爱干的活

失聰

她的耳朵近乎失聪
她说是儿时的
泪水造成的结果
这太奇怪了
听不到搭上了哭泣
有多少年？
泪水流进她耳朵
又在暮年

删除了声音

散步

她只在这从东到西
五十来米的院子里
走来走去
九十年走过的路
她从不记得
有个影子一直跟着
她还时常忘记
当下的时间
可她确且知道
她是走在时间
不可逆转的反方向

她总说就等着

归主了
她的视力很好
可以避开脚下的

大蚂蚁和潮湿虫
当一朵丁香花辫
落到眼前

她捡起来放到

鼻子下面嗅闻着
发出了一个轻轻的
无人察觉的叹息

大概是想起了

父亲种在故居的

那棵丁香树

节俭

忘在冰箱的馒头

发霉了

她说太可惜

于是她拿给保洁员

让她喂家里的牛

她收集起面包渣

撒到她时常

喂麻雀的石台上

她收集饼干上

掉落的芝麻

让我煮进稀饭里

她说不要

再给她买衣服了

是后世

跟她这么说的

我不小心

打破了一只茶杯

便赶紧打扫干净

若被她知道了

她会难过一整天

还有那只烂掉的柿子

趁她没看见

赶紧埋在垃圾桶底

兆头

又与她发生了争执。窗台上开花的

三角梅一下子凋谢了。当我发现

这是一个变化时，窗外的雨中映现出

一个人影，那是早已故去的父亲

孤独

她的孤独
无人解码
被焦虑夺走的
睡眠中另有一个
前世的灵魂
感染着我
使我们难以接近
我失去了
安抚她的手
和帖近心的耳语
一种未知
给出的自由
始终绕着
一个坚硬的壳膜
周旋不已


捉虱子

她在昏黄的灯下
给我们捉
内衣上的虱子
她在周日的阳光下
给我们捉
内裤上的虱子
她不用指甲挤
她说很恶心
她把虱子放在
木板上
用一根木棒碾死
她知道虱子会串连

她还知道再小的虱子

也逃不过她的眼神
把每个人的衣裤
都捉干净后
又用剪刀刮
衣缝里的虱子卵
用沸水加火硷烫
可是没几天
她舒展的眉头
终于又锁上了
虱子从哪儿消失

又在哪儿出现
又怎会无穷
无尽呢？
她问扫盲班老师
蛋生鸡鸡生蛋
总是有蛋又有鸡
虱子怎能
凭白生了出来
老师说
我也在为此事
烦恼着


北京的照片{之一}

每逢家里来人
她的第一要务
就是搬出像册
向人展示
北京的照片
这是天安门城楼
这张是故官
看这张是大会堂
哦坐黄包车的这张
是王府井大街
她脸上难掩喜色
这辈子值了
连着两次坐飞机
去北京
是得二儿子的济
北京的饭
可是不咋样
不冷不热
不淡不咸
一点味道也没有
比家里的饭
可是差远了
刚从北京回家的
那段时日
她聁望
访客的叩门声

北京的照片{之二}

有很长一段时间

她不再

向到访的人展示

北京的照片

当洛阳的亲戚

到来时

她把妹妹叫到一边

说好像有个事

要跟他们说

就是想不起来了

妹妹说是不是

给他们看

北京的照片

她说是啊是啊

你看我这脑子

她拍拍脑门

照相册在哪儿呢？

韩爷

每逢开斋节走坟
她都叮咛说
在你韩爷的坟上
把经念了

他太可怜

一辈子孤寡
坟园早已被
荒草淹没
韩爷的坟头上
只有杂志大小的
土灰色石碑
终于找到后
我们把土里理的
韩子修大人
五个字挖出来
拍了照
她看到照片说
这就对了
她说韩爷
对你们的好
是亲爷爷的
那种好
他把你们驮在
脖子上逛街
买冰棍买糖胡芦
看电影看戏
每年春节
挨个发压岁钱
我做梦
总是看到这些

颜色

她端起

鸡蛋柿子面说

放点酱油吧

我说干嘛要

放酱油

她说要点颜色

我说这饭

本身就是颜色啊

她说还是

要点颜色

她端起

羊肉泡馍说

放点酱油吧

我说羊肉汤

是不放酱油的

她说还是

要点颜色

饭里要颜色

已成习惯

她不穿

白色的衣裳

她养在阳台的

花总是常开的

由此我知道

她离不开颜色

门铃

她不在家时

一个女子

说是区上安排

给每家每户

安装门铃

于是我交了三百元

给她的门上

装上了门铃

女子从家里出来

跟她撞了个满怀

她问我那女子

是干啥的

我说给你装门铃

她说我耳聋

要门铃干啥

收钱没有？

我说三百块

她说一定是圈套

于是她追上

还没走远的女子

坚决让她拆掉

刚装上的门铃

我发觉她的警觉

倒是比门铃

更机灵更清脆

过去

过去
上下班来回走
十几里路
也没觉得累
过去
在车站口路边
卖蒸馍卖粽子
不管风吹雨打
也没觉得苦
过去
整天给你们
不停地缝补洗涮
也没觉得受不了
过去
干不完的活
走不完的路
过去
像个梦一直伸到
黑夜里
一转眼不见了
在错愕中
她没完没了地述说
过去
再也找不到出口

她忘记了

他不停说着的

过去

早已经

过去

声音

每天晚饭后
她习惯了看戏
或新闻连播
音量总是开到最大
我就赶紧走开
到另外
一个房子里看书
一天她突然生气
问我为什么
一直躲避她
小弟赶忙打圆场
你需要听声音
大哥是要躲声音
躲声音和躲你
是俩码事
不要混在一起了
她说是这回事啊

清鼻子

清鼻子总是
流个不停
她认同清鼻子
是眼泪的一种
眼泪不流了
清鼻子就流
清鼻子不流了
眼泪又开始流
时常眼泪和
清鼻子一起流
她认同伤心
有多个出口流出


山水盆景

十七年过去了
她一直保留着
父亲制作的
一盆山水盆景
她每天
给盆景续水

保持小小的女贞树

和迎春花的鲜绿
她不时地清理
盆底的泥垢
把清洗干净的
小配件
一一放回原位
她与父亲
争吵了一辈子
该不是
她在这个盆景中
找到了最终的
和解与纪念

2024，4，6~15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