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牧诗十首
自牧,高校教师,居昆明。有若干专著,有散文、诗歌、评论见刊、见报、见网。
星期五,我们去唱歌
我们去唱歌
挤在小小的卡拉OK厅里
放开歌喉,摆手扭腰
我们用欢乐组装
被工作打散的我们
民族的、流行的、摇滚的
我们都唱。释放第一
个别人的嚎叫或左嗓
同样赢得掌声和喝彩
我们很珍惜短暂的半夜
不管下周的工作又将如何打散我们
手术室
病人被护士搀扶进绿色的房间
如同走进一片原始森林
没有白云和溪流,只有
一颗耀眼的太阳直照手术台
一男两女身着浅绿色衣帽等候
他们是生命的卫士
曾经战胜过无数死神
治疗的仪式马上开始
病人心生不可描述的恐惧
“躺下,侧身,不要乱动”
医生命令小鸟一样胆小的病人
接着给他一番鼓励
庥药像雨滴滴进病人体内
意识已被消解
也阻断了刀口传向大脑的疼痛
刀具灿亮冰凉
发出坚锐的碰撞声
病人白色的脂肪里流出一股夕阳
最接近上帝的时刻已到
一段人体像一具雕塑
被“巧匠”精雕细凿
金属声和医生麻利的动作与时间赛跑
所有努力都是为了
迎接全新的生命凯旋
病人处于阳阴两界的中间
巫师的叫魂声远远地传来
不,是女医生轻声的呼唤
病人终于睁开了眼
感觉某个部位有点发烫
但仅仅是发烫和一堆扎实的纱布
技术先进得让他热泪盈眶
他不要感谢医生
还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
能让他走着进去躺着出来
拍错了部位
她专心地面对点菜柜点菜
圆硕的屁股晃来晃去
他偶然看见两年不见的她
“啪”——
他拍了一掌她的屁股
表示开心和热情
不想她转脸怒对,说他耍流氓
他笑呵呵地说开个玩笑
“你等着”。她拿出手机点了几下
他看到她的表情不妙
连忙说没那个意思,没等说明原意
饭店门口就有警灯闪烁
“他猥亵我”
“我真呢开玩笑,是熟人,拍了一下”
两个人随警车而去
“事实也清楚,看你们怎么合解”
“不合解”
“杨妹,我赔你两千嘛,我道歉嘛”
“不要钱,不原谅”
她走出派出所,一个人哒哒地走进暮色
一周后,饭店老板遇见他并问了情况
他满脸晦气:
“她妈的,被关了五天”
饭店老板递一支烟宽慰他:
“唉,主要是你拍错了人家的部位”
地铁印象
一条巨蟒
在城市的土洞里穿梭
把垮脸沉默的人一个接一个吞下
又在不同的站口吐出
背包的、拎箱的、拉小孩的
双手抱腹的
成为木讷冷漠的地下公民
似乎有个导演命令他们不许说话
他们要去不同的地方
烦人的广播反复强调:
“站稳扶好,谨防跌倒”
冷漠的公民们乖乖地坐着或站着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张表情
看不出哪张表情曾经绝望过
他们共同的行为是用手指频繁夺手机
或闭眼低头
有个胖子一进门就席地而坐
立即仰头入腄,发出吓人的鼾声
一个大叔好奇地看他
担心他会错过站口
坐在旁边孱弱的男人却很反感
骂声“曹耐了”① 就挪开
这是个无限可能的世界
三个大妈喧哗着走进,她们谈论时事
最后扯到昆明这座城应该如何发展
不忘自己是社会主义的主人
较之于麻木的群体,算幸运了
其余人都处于沉默
地下的世界是人看人的世界
瞟一眼对方就足够
时代允许陌生人之间用不着微笑
人人都在琢磨各自的心事
赶各自的目标
等巨蟒把每个人吐出黑洞
所有人在大小道路上被阳光晒化,散了
① 昆明方言,表达厌恶情绪,“恶俗、恶心、反胃”之意。
月亮
月亮,地球的伴侣
在夜空美丽地赶程
我一直低头寻找生活
只有无人无事的晚上
才偶尔仰头
浅浅的笑,好瞧啊
像一片克感敏
有时停在头顶
有时走在遥远的天边
听说她是大众情人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为她而活
一群鸡蛋
朋友送来一盒土特产
我小心剪断胶带打开
20多枚鸡蛋簇拥在锯末上
像一窝没长毛的生命
没有声音,不会移动
可爱,可怜
唉,我知道它们的命运
肉进人嘴,壳进垃圾
多么可怜啊,小小的鸡蛋
幸好,世界的另一些地方
它们的同胞正成为小鸡
我害怕
小时候,我害怕黑夜
害怕鬼怪和湍急的河
害怕阴深的石洞和树林
害怕火灾和死人
现在,新的害怕侵袭我
我害怕我生存的城市
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不敢外出
害怕城市的日夜吼叫
害怕大河般的车流
害怕工厂的轰鸣
害怕拥挤的道路
一环路二环路三环路我都害怕
我的肉身总得不到安全
看地上的标识和牌上的地名
我就会眩晕
所有标识都像哄人
我担心我走错方向而一去不回
我害怕这个时代的速度和喧嚣
在城市,我越来越像一件古董
雨中
一个勾腰的人跑进大门
一个打伞的人走出大门
一个、两个、三个
打伞的人越来越多
出出进进
有的向左,有的向右
一个穿着雨衣的人
走出门口就停住
在望天,望地,望远处
不时伸手打断雨丝
他是那个常在路边发笑的张七
上帝允许他
对待一切都开心
阿六下岗了
阿六蹲坐墙角猛力吸烟
烟头不断落地
落成一堆乱七八糟的怨气
他日恨开除他的包工头
明明已跟副工头请过假
回家两天送奶奶最后一程
没想到包工头的一条短信
“下周不要来工地了”
他打电话过去问为什么
“随意旷工”
他突然尝到“下岗”的滋味
恨不得立马暴揍包工头一顿
这些天他还日恨上天
没给种田人一滴雨
全部甘蔗死于干旱
他把烟头重重弹在地上
靠墙双手捂面大叫:“杂种!”
母校丢失了
一路走来,丢失的东西太多
有些是自己弄丢的
有些是别人弄丢的
有些是自然弄丢的
不知谁弄丢了我的母校
不可以再见到她
不可以再触摸松动灰旧的桌椅
停在瓦顶上的那两只燕子
那条生锈的铁钟
那面迎风的红旗
那台牛粪一样黑的手摇电话机
那块凹凸不平的木黑板
黑板上方的伟大领袖
列宁、斯大林和毛主席的图像
全随两层小木楼消失了
那块童年狂奔的操场
也被杂草和南瓜藤覆盖
啊,母校你去了哪里
被岁月的风带走了吗
不知诞生和消亡的规律怎样
在我古老的村子边上演出
母校,我只想告诉你:
我当初的所有梦想已实现——
我成了一名教师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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