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诗丛”《为了一颗星》
走象 2025-03-19 23:21:49
于是我们挥着手以示别过
和朋友,和亲人,和叫卖的小贩
当车轮扬起飞絮无数
话密的人请托我带上火种
经莒县,过密州
在一个尽量安定的朝代
将它种在灶膛深处,或者
用来熥热孩童的心脏
这一晚,县城有很大的月亮
但如果雾气暴涨,你我都必须成为亮
不同于车尾即将烧坏的二极管
那是一种流动的光的协议
我的寿命要尽量争取不同的天光
纵使一个个村子落在身后
一整个朝代,在鸣蝉的催促下
扔下刻骨的喊杀之声
天亮时,摇下的玻璃窗
会漏进一本鸟类的百科全书
旱柳的林子分作两排
如同覆土的族谱被翻开
这里不会有野兽值得猎杀
于是我们告别苏轼,他的褐色马匹
2025.3.7-3.19
玉米粉和香料揉成小行星的下午
我仔细算计,沿着中至河向北
每一座孤岛都已凝结好自己的饵
令人忧心的团云已散去
河水上涨覆盖住饮马踪迹
你也不必再流浪,找准
暂住一天的点位
钓鳊鱼、白鲢,最好是鲤鱼
锡坠重金砸下水的核心
从来不是宇航员,但你却扔出
白鹭飞临的弧度,麻鸭缠绕的经纬
落日继续描深西山的茂密火焰
你盘坐其中,窝子不停在打
无论谁吞下这带刺的苦楚
来自深水潭或是芦苇荡
偶有鱼的白肚泛出水面
或鳞片的马赛克涂满你的梦境
线的拉锯被挣脱,你和它各自回家
酝酿起下一次诱饵的通缉
2025.3.10-3.11
我想你终究是为了看鹤
才会刻意加以打扮
一个山东的人
也扮作徽派建筑的飞椽
鹤,自然不会停脚
吁出一个长音便飞离
你也会摸摸白须的末梢
一个具体的农民
卧进旱烟的铜斗里烧呀烧
这片临水的八分田曾属于你
被染黑的黄昏也是
那些麦颈,迎着鹤的滑翔倒地
注定卸下了谁的红色壤心
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种豆行为
更加没有取得丰收的可能
等你在一条田垄的尽头转弯
褐色的缎面上衣吐出线索
并发起垂老的逼问:
鹤怕不是在抬头时看见的吧
你的病会好,咳却要持续下去
旱烟缠好绳子塞进腰间
像这样圈禁意义
直白一些,劳动是黑色的
更直白,黑色是劳动
台风当然也是黑色的
雨水在临盆前有片刻的寂静
竭尽的喊叫会惊起一只会牧羊的鹤
它太小了,简直就是小本身
理应被装进一本书的棱
一本园艺手册
一本蔬菜育苗的操作说明
你、我和它都踪迹不定
有时是山下,有时去海边,
河的凹岸或晦暗不明的方言里
像是你这类能识花辨草的人
也意识到当前的劳动
不会产生凝视
即便是对照影子的说辞
变的发黑的你和我
在田间默默交换眼神
掌纹皲裂在榆木的拐杖上
然后炸开——
失落的满天星,命数自顾地消瘦
2024.10.22-23 初稿
赶鸭当然不用甜美的语音导航
不借助任何转角镜凝视过往车辆
过河时借道浣衣妇女的搓衣板
二十三只鸭子
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就算是柳四平也不能
群鸭落水时产生的一排顿号
将他摁紧在一块青石上
闷热空气中缓存着被皮鞭
击碎的意义苦果。掉落
他尝过这核心,尝过年老
在对岸,乌云搬来的调频信号里
他于旋钮中搜索到天大的动荡
包括国际新闻频道和FM97.1
是另一种方式的迷路
如激流冲散的群鸭
闯进苇荡和稻草编织的
晚年的瞌睡中
允许失手,允许离群索居
允许对养鸭一无所知
装作是熟练了一场因果
2024年12月5日 初稿
2024年12月11日 改
当他整日都在纳凉的时候
也一并守住村子的两个入口
即便偶尔起身倚于门框
一个由弯折身影定制的钝角
也囊括星球自转的半周
有些日头要快于他的衰老
被太阳掘开的干瘪的背
像是一味待煎的草药
一份翻开的家谱的最后几页
要日落了,鸣蝉卸下焦糊的声带
哪怕烧光白鹭衔来的柴火
他也要像老马慢慢褪掉红色鬃毛
长庚星透亮了纸这般的老命
2024.7.28-30
2024.12.11改
2025.2.14改定
先打上一个满意的盹
卷一支治困的黄烟
然后便去榨油
天气转冷后
人更老了,腿更加瘸
从粮仓到油坊
是柳四平诸多长途的一部分
烟顺着牛车的缰绳往上烧
它凉透以后的灰烬
足够压成饼一样的心事
这一路草席状的青麦
掺杂细雪、流感,倒成一片
今年花生种的自然很好
播种、出芽,到连根拔起
是风雨雷电的储备
慢将一座自足的岛打磨
在作坊,机器轰鸣
通过压榨技艺
出土的每一款逆流
会流经身体的任何部分
漩涡里,被填满的人
活得摇摇又晃晃
2025.1.7
从人类铸铁的合集说起
从精雕的圆木说起
在我生了锈的记忆里
他的腿脚总在田里游行
迟钝,像粮草长得那样慢
像春耕爬犁在泥里翻身
他的锄头磨得光洁
豁口是月坑,楔子是环形山
今天是出九了
他开化的筋骨还要一路耪
手一路搓响唾沫的钉
2025.3.12 写在农历出九的第一天
“不早了”,他说
趁天明将鸭子赶下河
滩头上,滑翔的鹤有四只
算上他亲手掀翻的火
收割更是一波三折
他说放下锄头,便放下
愁苦和愉悦吃上一回
一日三餐,兼顾着种豆种瓜
更为平静的收割在午后
群蝉来装修他的心脏
也是趁着天明
撬不动任意一份平静
该怎么响呢?蝉问柳四平
“那些责骂我的人,
打小便认识我”
2024.9.9
抽两盒红塔山的一天
也是火烧云往西飘去的一天
刨进横板岩腹部的一天
收花生还是接着晒
土上面积全干了,人也是
土下,牙齿疼着埋半截
五莲黑猪献出好肋骨的一天
柴火烧过灶坑,钻进土炕
喝散白配盐水煮果子米
——自斟自饮的一天
散了架的屋子以他为支点
又是赶羊路过自己墓地的一天
2024.11.12
他自炉火的边缘起身
开始谣言的传播:
在乡下,房子净用来
养育一些犯困的人
并且,从不轻易睡醒
梦见某人或被某人梦见
要穿过好大一个梦境
园子里的紫葡萄、鸡冠花
以及那几株突尼斯石榴
都打着同样一款呼噜
酸枣仁因犯困而更有药性
墙壁上年久脱落的干土
汇聚成鼻息间的细小星系
几乎被捣碎的柳四平们
笃信那些熟睡生产的梦话
像一条条鲤鱼的白腹
等待被晌午的光刃劈开
也许能从什么中获得痊愈
2024.8.4初稿
2024.11.26定
早蝉已递出春尽夏初的呼喊
山里行人如织,像是
成排的纽扣镶在青烟之中
随着石阶一节节拔高
旁路的石像袒露出巨大头纹
忽明忽暗如锦鲤搅动的浪
山门未掩实,晨光的开口
一整个含住了禅院
门开后,肋骨的剥落声更明显
你我结伴在香炉里精练打坐
或是挤进古银杏树的内圈
慢点褪去一块块发烫的丝绸
总有苔藓随烟雾潜入佛堂
被摇响的签筒,掉落卦象无数
一个命运却只受用一种算法
人们总是跪地又伴着尘土起身
每一叩都缝纫出锈斑斑的钟声
一种未穷尽的香,燃尽又重新开烧
2025.2.12
有些河水是赃的
可能从来都是
黄风吹过平原和谷地
从没停过也绝不心软
我们的心和脸一种色彩
比蜡更深,像空气里呆久了的苹果
在黄色水湾泡着的新生儿
从一开始便向着坍塌的对岸游
嗓音浸泡地比河水更加浊
或者因溺水沉到地狱
村庄和农民被河水围在盒子中保鲜
死了的在鱼舌上走神
下霜沉雾的时候
淤塞的河道带着妖气走近
风的脸阴着,似乎刚从水里游过
漂浮在疯狂的低空
2013.8.11
现在他是横躺的棺木的核心
他是蜡,并两头都在燃烧
龋齿和指甲同时烙红
阴间的风和阳间的一块吹
他在死亡且向世人状物
院中,魂魄亲手种桑树
其下是治丧委员会
其上是他在锅炉房里
烤过无数遍的终生
该随喜便随喜
该悲歌仍旧悲歌
我的哥哥们摇动白番
叔伯们忧心六月的阵雨
我的妈妈将哭声搓进麻绳
一道闪电回望着我的祖母:
坐在里屋的柜子前
她指示活的人都落座
指示死者安稳
指示铜炉与火盆和气地焚烧
她确信丈夫不会苏醒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午睡
2023.2
轻而薄的秋天,我们依然坐在各自家中
被残疾的农村小路裹进它的泥纹
拖拉机碾过的饼干里,流光的石首不堪重负
空气渐次含下体温计的刻度
太阳行前的最后几句像别针,扎紧秋裤内的腰力
麻袋最后走到我们中央来,又一次卸下驼背
乡下空悬着几个稻草的看门人,骡马
和蜜桔剖开后淌出的盆地
它的汁液中,四季的界碑蒙着眼睛
但我们不能悄悄为饥饿打开另一扇门
更不能拒绝秋天的遴选
候鸟足以形成人流,这些觅食的峭壁正在舒展
正在向归途加入沉甸甸的口哨
然后我们回到玉米的集市,同时贩卖自己
也许你更向往坐在城外某处,裸露如月亮
它的一角被绑缚在刀的后脊上,看往事如何搅碎往事
2015.12
那么,你去看高山时
枫叶是否准时落下
暮色分流,你的小船汇入汪洋
在爆裂的火烧云里
风在数落你,数落着
你体内无法结痂的一半
这里有一座庙,一座故宫
叩不响的山门紧闭
但佛祖敞开心——
是一间通宵达旦的客厅
濒临子夜时分
那尊金身庞大的躯影
上升,托起你我诸多的梦境
梦里你常常口渴
扮演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
一无所有,历山下种瓜育豆
一个迫近陈旧的人
频繁被意义的躯壳撞翻
直到穿越摇摇欲坠的安眠曲
你看到高山时
动辄是千万的叶落
2024.10.16
她双唇只一碰,木门就发芽了
蚂蚁登上槐叶,发霉的季节抖出尾巴
身体里一行潮湿的菌
黄铜钟摔进瓦片上的液态河,
窗外,两片天空落在夜的舌头上。
母亲在潮湿的地隙里翻找关节,
翻找她房间里最后一盏明亮的听觉
她拥有四个小时。收听过期的晴雨表,
床沿像一条田垄,她如何也迈不过去。
有时候, 她在下霜的夜间叫醒小儿子
一些霜也结在喉咙上
她的喘息像个别火撒在墙角,
房间锻烧的通红
母亲微笑时,太像白绸的裙子
那美丽的病像被她抱紧,镜子
是她的营养
2011.12
在夏日的烧烤店
我们坐在黄昏的滑翔机里
用一些扎啤将自己填满
火烧云的边界像是
抹了一缕青黄的芥末
隔壁卖鱼的小贩
一边杀鱼,一边谈论着
失败的三次婚姻
和即将迎娶的扬州女子
这中年人的生活
如同咬不动的烤马步鱼
但不妨碍露天的四方桌子上
男与女,花生和毛豆拼为一盘
2014.8 初稿
家中的壁画太旱,雨水难以浸泡
老人总是说要把墙壁放下休息几年
换成篱笆和一些空心竹
无法阻止,更加不能预感一面墙壁
老了,患有风湿和钙质的缺乏症
石灰使它每年染上一次白化病
如今被皱纹压弯腰骨,一座石桥
仿佛要为死亡开放
并在暴雨天默默为此诊断
商量它倒塌后,谁会像太阳那样
为他穿衣服,在白衣领上翻上翻下
那些好看的壁画,使它逐渐安详
眉毛被抚平,安于自己的死亡
2013.10
入秋以后,云朵不再是
校园里庞大的增函数
灯是萤火虫点亮的
教室四周紧闭的窗
恰好锁紧艺术与汉语
灯光从虚掩的教室侧门
拧出手臂交叉的身体
并放出一匹白马
上周步行去镇上的集市
买回苹果、甜柿子
和一块花布缝的枕皮
我枕着它去梦白马
久站在操场的路灯下
风朗诵我的课文
“六月我们看海去”
注满露水的裤腿变得苦涩了
银杏也泛着浅黄的光
2013.10.23
2024.8.15改
风起来,我们就不怕蚊子了
划过湖心的船往往割裂为几瓣
分享着周末与寿命的人
在郊外也分食堤岸的圆周率
当它舒展,如同报纸内页
公开的讣告
与日光的检阅首尾相连
低头便吃到水中镜
在合适的时间,水波
退回到曦照降落时的颜色
同时测到深渊与美梦
一尾意识不断崛起的锦鲤
坚持对晨星漫长的观测
浮游物云集,它们啃食影子
达成骨灰的架构,直到风停了
化为不能承受的饵的负重
2015.9.7
秋天的公路上,蠕动的拖拉机驮着玉米的集市
原野被伐倒的身高随日落铺在平坦的扬场里,候鸟惊飞,
落入你腰上的口袋,向归途加入一个沉甸甸的口哨
究竟还有多长的耕作需要徘徊不定,机械耙犁
集结在泥土培养皿的高垅。野草醉心于每一次折返
它收住根须,向这场关于土地的祭祀敞开了所有子女
原始的风赶在几户家庭之前播种,蹲在田间喝水的
人们迅速汇合,形成盆地中显眼的坡度
滚滚人流指向同一所房子,然后盘绕着各自的母亲
而往事在绞碎玉米,可惜你看不见,专心培植这次归期
荒郊的肩膀有时宁愿裸露,就像父辈用手磨的刀刃切下的
一块月亮,山斑鸠拉上了丛林的缺口,星群正在天边集结
想了很久,停顿很久。终于找到转弯的河,流质的回形针
山边瓜藤如裙,细密的线纹一天天暗下去。当最后一列星火止于锄头和高粱的额尖。劳动被掐灭,我们成为另一半月食
2013.9.12
卫生炉被压低的嗓子
仔细吐露着去年的一点黑和白
新年的早晨,从祖母的发箍里
逃逸的头发,它们拔掉自己的根
躺在一架日渐塌陷的肩膀上
发白,就像这些陈年的灰
在锅底渐渐长出小脚
而煤球几乎瘫痪,烟囱
要抽走它的魂魄
它的一生再也不能凝固
祖母用铁钩拆除炉胆中的火线
纽扣中,抽动地氧气堵死鼻子
火比祖母的头痛烧得还旺
会一直敷上她的脸
沙漠硬是被从皮肤底拽出
她活着全靠膝盖里的风湿滋润
乳房上的伤疤被火炬追得跑远
这一年里,它将赡养我们
在牙齿和血液里来来回回
2014.2.24
我想报复这个男人
受够了他独断专横,说一不二
固执使他在那年的暴雨天
从国产黄河卡车掉下来
固执使他老得更快
我要报复他,离他越来越远
我要慢慢报复他
就像年轻时喝过的老白干
从胃里长出来,在夜里恨他
他活该,这是时间的报应
是因为他不够爱自己
我要报复的这个男人,现在
变得越来越笨,提笔忘字
送他最小的儿子上火车时
说的永远是上次同样的话
我要报复他,逼着他吃降压药
除了生活,夺走他所有的嗜好
我要报复这个男人,一直在报复他
自他成为我父亲的那天开始
2014.8.7
这个世界渐渐属于消瘦的洪水
在垦利,黄河为腐败的坏疽施放暴政
水像棕色的咖啡粉,从地板的缝隙
和石灰岩的骨灰盒里奔流而出
撕裂自己,没有任何挣扎的弧线
可惜从没见过阳光普照的节日
在垦利,我们种植湿地比天鹅要多
把手放低,除了麻疹,你还能
捞到砂碱稀释的娇喘,天鹅的
娇喘,比土壤养分更加稀薄
有人把江河缝进枕头,在垦利
我们没有一座山峰可以自诩
我们不该,不该像河豚那样去
主动感染,在滚烫的石油里游泳
而我们的影子,那分割的
不能再零碎的平原,忧郁的湿地
在水草丛中烧毁,无法生育
风车依旧是当地唯一的作物
白色发电机向日落缓缓倾斜时
江河被拧进体内,两块湿地
一个行乞,另一个被全世界背着[1]
2013.7.13
1
屋内的灯具仍在调试,我看你
对着镜子擦额头,然后穿过床
无拘束。灯火多,倦意使人
头晕,发尖自觉泡进凉水盘
天还不冷,哈气的凝胶向上垂
你推开鹅绒枕头,夜深如浓茶
湿气重,在火焰与舌苔里
嚼一块软糖,后来渗出反光片
以及令人欢心和痴迷的蜜
2
我们的慢车停靠在野外
厕所已挤进一枚肾结石
茶叶蛋从餐车滚进四排三座
还有大半个丘陵,睡进席梦思
窗外的田鼠与野鸡过轨道,
去桃村车站买一份晚报
并设法追回已起折的地板夹层
那时流星与地震同时垂下右手
我们要把丰满折回体内
才提起人造革沙发的凹陷
3
夜市的番茄与蔬菜售罄
行人走在天气预报的尾音里
后半夜,天鹅折断一次翅膀
墙上的画报被钉进土墙直角
的内弧。瓦斯突然变暗
不再有多余的火,烤热这
蜷缩的尾韵。羽毛习惯掉落
初雪降下它的臂力
伞柄周遭,那加速的引流
在口袋内摸到海水上涨
4
他在大学中文系的自习室
待到暑假,不用爱上任何人
不用刻意参加舍友的晨跑
他不愿把球鞋借给矮个子
那时他更多露出背,走在
树林里,和一只叫大秋的狗
在哲学通史课上,他学别人
去读巴别塔,床铺的云梯又
断了一根。他去火山口钓鲤鱼
彗星还在夜晚稳步增加
2015.3.20
再小一点,就会像极了
冬夜出门时碰见过的积雪
我说的当然是能结晶的食盐
一片片悬挂在你我的发端
我说的也是澧泉上涌
就如同是闪烁不定的火
忽明忽暗地在身体里沉淀
在这个加紧布置的离别现场
就连回声也在频繁结晶
每一片阴影都必须过滤
吃每一种什锦前先要洗一遍雪
我试着趟水,走过麦子的潮头
那时雪从死火山的额尖降落
它横穿灰色的手掌,降水的脖子
以及一千余个能锻铁的词汇
有些人的出走是二十四个节气
一些失心的难民涌入花园
他们飞去更高的集市采买天光
抓起星星砸向月亮
突然你向我谈论起消失的雪人
不要再回来了,连续两次割破我
用当下的恸哭一遍遍堆积起自己
这深陷月坑的伐木之声预言着
现在我必须和桃花种在一起了
2024.7.22完稿
2024.7.30改定
人民公园,第五条斑马线肥胖如一只母猫
马克吹破头顶的毒蘑菇,自由在这里
“荡起双桨”
尖叫声敲碎了隔壁的候鸟墙画
这会的太阳偷抹了马克的孩儿面,
薄荷香敷了整几条街
被爬山虎吃光的矮墙,很像马克五岁
在池塘边掏光鹅卵石,尿湿的秋裤
那时的张老师还不戴老花镜,爷爷
用茶缸养五条金鱼
妈妈说:九岁的孩子不该长粉刺
那马克果断早熟,是多动症患者,
喜欢揪李萌萌的马尾辫。
李萌萌是清新的八卦女,她讲的
鬼故事吓坏过马克的铅笔
不过,你不敢笃定马克是胆小鬼
九岁的马克更像大爱的哲学家:
我一定会老的,不过不是现在
后来是理想主义者:
我做梦都想开间小店,陈列阳光
马克等待下课的表情是一管竖推的注射器
马克跑出教室,带坏了磁带里的伦敦口音
他在左耳朵里塞两个糖人,大师兄和二师兄
马克坐上十点钟的摩天轮,灰扑扑一节食指
撑起马克的天空,纸飞机,竹蜻蜓……
偶尔他也说起卡通片,第二十五集
——达达尼亚是勇敢的火枪手,辛巴
开坦克解放和平村小学
2012.2.8
他还不会对任何事都想得全面
比如出门游泳,也不曾带一条合适的泳裤
甚至不怕蛇,选择在晚上,独自乘坐
患有哮喘病的自行车。如果是鲜花
十二岁想必已经开成了树,而年轻人
总是拼命掩盖发育,和女孩活在皮筋上
少女们的脚丫被鱼群围咬,听她们
痒得发笑,他却没有勇气拧亮手电筒
他的路还很长,他的目的不像烟卷上
的火苗那样明显。尽快,尽快,粗鲁将会
找上一个男人模样的门,如同啤酒将墙壁上的
挂镜胀大,儿子打扮得更像父亲。只有此刻
一些胡须要扎破水面,自行车在岸边被
氧气抬高,蚊子们还在吃生锈的蜜
他只是学着憋气,并不打算游过接下来
的十年。酒精的红注射进入血管,路
为什么是晃动的,星空的腰弯得如此低
极像是一段较长的裸体
2013.8.3
此地飞过白色羊,细雨首先使羽毛变低,
嗓子必经踩踏,像规范化的蹄形
必用舌结合上颚发声,雨点拍打雨点,
咚!这里有最透明的痛和嘈杂
它的毛孔在喊“贫穷使我们眼睛发绿呢”
可见的龙卷风像梯子一样旧,旋在
半空。教我们发音的水神湿兽
嗖!它们是快要液化的子弹
突破气流或旺盛的血盆口腔
自当是菇状云打开又合上
吱!几条凶雷在草席上集会,火烧云
的革命史,更不纯净的红会越早起事
轰隆!头顶的灰脸炸成更多灰脸时,
胸口正进行大汗,恰在好大的浴场内,
我还于雨中轻佻剔牙
啧啧!云端天凉,有好多秋天会冒然
出芽,会发亮。水的均价于空气里脚注
唰!降落是后续故事的间断贬值——
伞骨快成为唯一的绝缘体,雨的车站里
呜!火车如何哭了,雨摸上玻璃,是否
意味着十月会更加密集?白羊又飞过,
哧!此地并无太多人愿意为响牺牲些耽误
2013.10
我想也没想就立刻出发了
一定是十二岁之前,自行车
带我去过所有地方
包括村西水坝
在那里你没法不爱上游泳
更别说发育以后,夜的乳沟下
对岸的少女常常互相搓背
她们痒得不停在笑
我却没有勇气拧亮手电筒
我实在想尽快爱上她们
所以我粗鲁地抽烟
用舌头蹭玻璃杯残留的啤酒
这几乎像传染病那样折磨我
直到我在一堆金属瓶盖里
发现“再来一瓶”
我藉以打了一整天酒嗝
并开始刮胡子
使用我父亲遗弃的剃须刀
在化妆镜里掩饰着第二性征
后来不自觉地站上晨勃的列车
从此奔上海边的大学
在某些早上又掘出丰满的床褥
我相信是露水让她们发胖
那么假如我学会了做一个男人
一定可以让她们胖很多圈
2013.8.6
汽车终于发动,他把半价票举过头顶,
从腋窝钻出一条瘦下来的浪。当卸下
羽绒夹克与身份证后,他们俩像窗户
上重叠的蒸汽凝固下来,浅睡着路过
沙河镇。颠簸中,他准备起身去摘隧道
口飘落的横风,跟腱晃动,已经来不及
为每块骨骼消化胃复安片,倚靠他肩膀
的女人被晃醒,拉着他的手臂重新探进
环形的拥吻里。那些顺着她粗糙的卷发
褪下的风暴在米色的窗帘和爱意里继续
折曲而柔软,就像下一次安静转弯后的
小站中雪,太阳正从它柿子般熟裂的
体内滑出一些浆糊,弥合着海岸上悄悄
亮起的灯线和走下车子的人。男人脱掉
烘好的自己,去厨房缠紧红色围裙,将
自己最好的温情充满不锈钢餐盒,等待
晾衣架下的融雪掺杂呼喊声奔袭而至。
2014.5
晚上,我加入自行车队,流淌在回家途中
全然不知头发在变白,大衣被风挤成一块门板
有人突然摔倒在地,从此消失。更多同行者
加入我们。街道变宽,像一张波斯地毯
沿途用于思念的时间充裕,我想起庭院里的橘
铁树叶倒挂在母亲的眼睛里
深夜,最害怕左边的朋友减速,右边陷进大雨
月光从遥远的西部下落,不会等你完全回家
霓虹灯下,只有云和一个繁忙的演员还在赶路
我们一同靠岸,同两个老人在公园卸下车子
看见橘子开花了,父亲弯下腰修剪身边的铁树
有很多次我们面对彼此,近得无法再远
2013.4.20初稿
2013.9.19定稿
再有经过这座城市的机会
我肯定首先知会你
大约六月的早些时候
我像雷阵雨中不辞而别的路人
假装自己是水果商店那颗圆润的橙
它并不饱满到使牙齿颤抖
使某个潮湿的阳台结满手足口
感谢你记得我,有时显然不能遗忘
你大可以把床上的睡印铺平
驱赶那些记忆的蠕虫
请不要在一个即将流浪的人眼前
一直用双脚摩擦土地
请不要这样耕种,毁坏我们的温床
抱歉在夜里将你叫醒
我不在,你一定不要单独
去腥臭而炎热的绿森林
尤其在夜里
记得不要去摸索那些照片
免得它们将你吞噬,如我到访
总是在六月,一个仲夏夜晚
2013.7.1
终不见晚风。黄昏像是在山口打了个
紧实的结。出门纳凉的板凳,竹编的
筐,数不清的荷花池,莲花池溢出
金鱼的桥边,贴着我湿透的后背。
大雨前,音阿子钻进雕花的灯罩,
丁丁猫在我内心抄袭着一个四川。
啤酒杯拉着我的手,我的眼睛陷进
酒杯里,爱着观景台那些姣好的人,
吃凉粉的,食香烟的。流水过窗前,
也过了我们的心间。朱红只染我的衬衫
和帽子。水榭边,嘉树之下已经成蹊,
有人说:醉卧也应识,老友唤新朋,
灯暗了,却亮起浮闲聚,假日宾馆。
2014.8.6
其实,只要想到一生中伤心的事
莲花也同样会掉落下来
在湖边话别时,他们七人
依次成为船仓的储备,就像
咽下烟火凉透之后的灰烬
他们坚信拥抱这个词
登船后,他们的岛驶向吐雾的灯芯
荷叶败了,那是一场灾难
他们坐在透明的浴缸中
打量草席状的波纹,被收割打捆
偶尔登陆彼此间热络的会谈
有时只是沉默,靠岸在风波亭
马达熄火。凉风抛来一个个危机
湖心是他们诸多长途的一部分
日常靠着消磨,将镜子制成通透
他们也骑过马,一只芳香的蹄印
落在郊外平原的抄袭事件中
暗蓝色的船头被水花点破
此时,他们更加急于收拾乱发
与来时破败的自我遭遇
一旦转弯,他们便喊来别个的岸
一旦转弯,莲花便落了下来
2015.12
我并未注意到,食谱翻开后
窗轴转走大部分室内余温
木地板返潮的纹路像雨水打在
失效的寻人启示上。绒须和气球
相互戳破脸颊,一些直流电
坐在果蔬超市的拐角处
宴会被推迟到傍晚,到客厅剥
皮蛋与葱白,不断有短消息闯入
给鱼汤加盐时,你嗅到一阵
高低不平的味觉,并握住了彗星
白斩鸡爪,脆花生,热恋中的
淡水鲈鱼,我们将吃它的另一半
鱼骨探出迎风的和声,云的队列
分拨出软组织,绕过小营村的
几平米后,湖底隧道骤降在雨幕前
那时,我正从指甲的缝隙里抠出
一块胃痛和被息止的低空复飞
避雨人穿厚底运动鞋,第二天
我们刚刚结束温饱生活,便跳进
车厢和扩音器,再多出一些词
大学路边的水煮鱼,蒸汽如立夏
列车已设计好它的方向感,而我
忘了昨夜是否通宵未眠,甚至
从未睡过任何一个南京
2015,4,12 初稿
2015,4,15 改定
蛙叫细琐,蝙蝠黑进栾树的枝群
在蒸汽中跑步的人,顺着天桥
涂有蜡的悬梯,加速到另一侧去
每一条路都是极其显著的经线
如同远处大钟,它短促的分针
按照公转星轨,双臂下降为
一对云。旅店的霓虹热烈摆动
对我招手,升格的慢速放晴中
雨暂时不能坚持它的臂力
摩天建筑的脚手架啪嗒作响
晴与暗暂时是成片的失望
月光打滑,交会的车灯射出
或黑或白的子弹,独身的鸟在
广场中心不升反降。已近午夜
火开始叼来色块,白昼的通缉
像多边形的冰雪在集中倾倒
它的一半身体厌倦地压住湖面
我拄着雷达,经过下沉的街道
我会闭上眼睛,见到所有人
2016.9 初稿
2024.9.26改定
这一天,我也没明白
是寺院深,还是佛祖更深
心中的庙宇当然不止
十八尊
加上用来紧张的心脏
和用来致敬身体的卧房
一座烟塔压着一座
山在石头中发芽,像人
在更多人身上生育
我们躺在南北方向的
一条指针里
突然发觉,再枯萎
也不敢再放走灵魂
越过健康的水池
这一天,树叶排队
死于细细的河流
佛祖的确会变得更多
但土地对于坟墓而言
依然吝啬而紧张
后来
我们承认没有更多的石头
把破山寺修的足够深
也试图包裹寺院自身
2013.10
鸽子还是飞起来好看
午后的光线会变得具体
水纹与鸭子充分匹配着
公园这才是个公园了
北方的凉风在红墙根
勾兑出世界复杂的算法
发苦的胡同窄巷
果皮纸屑一次次沉积
桂树的斜的影子扑打
在蓝色的路牌上
可什么都不该再被拾起
大把的时光应被浪费
在渐生黄叶的静街旁
后海的堤岸上
宿命是画家沙漏般的手掌
他的黑色连衣的帽子里
一张破败到底的脸肤
在陌生旅人的轮廓中走失
而我们呢,继续结伴
会同诗人,画家,小说家
从雍和宫的红墙走到
东四条旧的执政府
从写作的笔法
走到抑郁症的结痂
从爱人的身体走向
早雾天里布霜的冬青树
这样一直走到黄昏落尽
甚至第二天的凌晨
宙宇才稀薄如纸,仍有
月光的斑点扫射我们
2018.11
不要只是躺着贪婪夏天的热和春天的暖
总该做些什么,对自己或者旁人说起树林
或者像喋喋不休的妇女们,联合起来
做些对得起这美好晴朗的事情
比如放风筝,用屋顶的云织些小宠物
用桃木为我削一只鸟吧,心里始终充满
一座海岛和未曾枯败过的榛木
去找丢在雪地中的硬币,擦亮它如同
海水流过新生儿的脚底,漫不经心
云雀飞进丛林,充满香味的灰痣渐渐变淡
瞌睡让那些正在断折的枝安静上一会儿
只是很短一会躺在那,一上午便发明文字
嘴唇上的汗像山脉一样被堆砌
有光,有人脱下礼帽,摆弄时间和手指
2015.3.21
下雨了,她高高举起声带
于是筹备起自己的故事
在这间充满皱痕的客厅
在大水漫过的宇宙
听众有:金鱼、覆盘子以及
搪瓷盆里疯长的小真菌
她讲女人的锁骨、乳房、被掏空的子宫
讲金鱼缸里一场待发的风暴
她在自己的故事里修辞
像是金鱼的吞吐
一个气泡便是一种爱意
像是雨水和玻璃的交响
先是撞击,而后化险为夷
像是她形容爱人
一入午夜,便开始磨牙
在生锈的木床上反复咀嚼往事
雨越下越大了
风暴的眼忽明忽暗
金鱼从缸里奋力一跃
首先掰断了苦痛的虎牙
淘洗干净牙床上的青苔
她瞄准故事里的每一种褶皱
偶尔也在楔子里一停
瞥见邮车在客厅的拐角侧翻
滚烫的信封飞进港口
一双靴子连续在空中翻转
天总是晴,总说个不停
2020.9
她亲口告诉我曾经这里
有一间小卖店开在云端
被风搬运
来到这摇摇晃晃的人间
快乐或者悲伤的人走近它
一对老人站在玻璃柜台后面
从夏天一直到大雪封山
他们会推开门
慷慨地将冰糖分给小孩
瓜子洒给恋人
麻花舍给乞丐
白酒倒给流浪汉
等天再冷点
他们就跟老天爷
借来一把野火烧炕
把云熥地通红
喂给他们的小孙女
还要教给她数数、剪纸
和缝衣扣
为她拍去百日咳
擦掉胳膊肘上的结痂
在她学会翩翩起舞的年纪
送她去乘自己的云
临别时给她一个拥抱
2023.1.24
“早上好,起床了,加油鸭”
“吃了没,睡了吗,多喝水”
你看,爱情就是废话文学
爱和被爱都很简单
“天真蓝,风好凉,雨太大”
“花开了,叶败了,云走了”
你看,爱情真够废话文学
一个辞藻的华丽都不要
有些时候,我深信不疑
有些时候,我疑虑重重
这是你期待的爱情,或者我期待的
总之,爱了就废话连篇
每个无聊的词语都出奇好听
真实的世界进一步真实
虚幻的星宇铁定的虚幻
爱了。就能够
在大庭广众下接吻
顺着硌脚的盲道
生疼着也一条路走到黑
2022.9.12
2024.11.11 改
经历谎言的突变,雨水和城市一同醒来
黑夜在走投无路之时
选择黎明,北方的七颗星辰径自暗了
雨水,它来自我们内心的盲点
和宿命里的不幸,大地的琴箱敞开着
老杏树被鸟群腾空,蝴蝶借住一滴雨去临摹
来自春天的供词,我的血流经异乡
和一丛青草的命运相纠缠,夏日盛大
我的词语微小如水边的萤火
某个异乡人的眼神使我看到通往故乡的路径
沿途的青槐早已不在
蛙声是故人的蛙声,杂乱的麦茬仿佛
扎根在我们族谱里的疾病,那老去的
风在陈述着一场来自我们内心的地震
2015.6
我不愿去长满感冒的操场了
与蛇的对话是危险的,是
一件伤心之事
校舍周遭,密集的蒿草
淹死许多齐膝的小人
干巴巴的气候从卡车上卸下
大家说的话不再像荠菜般新鲜,
夜间私访的妖精也生了脓疮
如果这就是你要馈赠的季节
我将拒绝接受
如同拒绝饥饿落入饥饿的一天
你新鲜的雪景
卧底在某些冬眠的部落
始终冷酷,春天里的人民
已经死的足够真实
而温暖可能比现实中还要远一些
2011.10
一滴水指定是包不住火的
目击你完成纵身一跳
一滴水也就是水花的十万分之一
是漩涡回音中的极小分贝
有那样一刻
每滴水都有了统一的深度
高过脚踝,膝盖,然后是脖子
直到彻底掀翻你的一生
一滴水可以没过一名大学生、
白领、小老板、网约车司机
或见义勇为模范
一滴水甚至要大过海
一口便吞下梅花鹿的角
你浸湿透了的灵魂
在一片素色里静静地彩排
像只能盛开一次的莲
湖与岸都在叹息:
一滴水竟大过人的一生
悲痛更是深不见底
2024.8.8
我们约定到公园附近吃烧烤,
天气太热,据说五十年不遇
选好一个最靠近河岸的摊位,路灯
打在孜然鸡翅上,味蕾被烤的很滑
大家都干了很多天了,所以我们
多点了一打啤酒,如果是十二瓶青岛
就更好了,因为那全是海和暗礁
半打冰啤被剥削干净后,我们才
开始交谈,知道四个人来自六个地方,
两个曾随父母打工,流浪在黄河流域的
某处地上河,另外两个十七岁之前从没
离开过县城。四角方桌上,已经有人
开始对着河面哭泣,五十年不遇,
在黄河从事捕捞的父母被干旱赶过岸
他们可能回家,或者放下网钩就地抗灾
后来我们醉了,仿佛刚吃光一场暴风雨
我们忘了一切,熟睡在某位母亲的拷打里
2013.8.10
高中女生趴在十七中学的铁门上,
未降落的国旗更像一本暑假作业和
路灯下沉重的初吻。天上微雨,在
她们鲜艳的校服口袋里塞满干槐树。
那些出门左转的日子里,我不知道
在哪里住下来。同伴站立在街角,
更新着他的朋友圈子。而这里没有
他的朋友,我们翻遍自己的靴子,
也没找到同行之人。每一个路人
都告诉我继续左转,还有川西老板
隔着雨向我们递来红辣子和黑伞。
坐到煤气罐旁,我们摸着课本的双手
并不能端起滚沸的盛产馄饨的骨碟,
这烫人的现实生活里,我站起身来,
还只能摸到口袋深处弯折的硬卧。
在身旁,老板数钱时习惯朝食指上
啐一口唾沫,我开始习惯清风手指
低劣的香气,却还在为接下来的日子
出更多汗,如冰镇饮料的铝制拉罐,
如入锅的抄手滚进热情的人行道,
依然是微雨中,听见星星在夜空跺脚。
在南方的舢板上,我们还有几个弯要转。
2014.8
月末她跑进街边的干洗店
送一床红色羽绒被和姐姐的花袄
她付了定金,在记事簿里写下
柔软和芳名。她跨过自行车的椎骨
转进清早的雾中。霜降垂下眉毛
叶子一样向下抛出倒刺和引力
她总带着一条针织的条纹围脖
嘴巴里青紫的小鱼抢着吃新的氧
姑娘脖子长而秀丽,但大腿的脂肪
却把铅笔裤子推向摩擦的秘密
其实她瘦时,要穿一根仔细的腰带
现在,她却很努力才把顶端的暗扣
摁回小腹里。转弯后,胡同更加
被雾混进,下水道漫出日常的湿滑
假如她滑倒了,丢下一个跟斗
而这并非下坠的唯一种事物
她兜里的柿子,是被懒熟前的禁果
橡皮轮的刹车印和惯性里长开的
铃铛声,全部要停在更宽阔的薄雾上
胸部的钢圈散了,那是她全部的羞涩
她踢鞋子,拽开额头上的一把汗
站起来时,姑娘先找到一张水面
倒映着的腮红,裤子的纽扣胀开了
她能把丰满折进体内吗,而无法
只责备一枚擦破皮肤的柿子吧
她能哭出冬末凌汛的一段逆流
更挤着后来生活里的某一道皱纹
她如此痛恨寒冷和臃肿的衣裳
只想趴在干柿子的枝液里游泳
穿上连体泳衣,她喜欢像一条
被鱼籽胀破肚子的剑鱼
被男人挤进大面积的水浪
2014.1.5
我不是女孩,母亲从不为我盘理头发
我从未有过一个姐姐,也就见不到
她的长辫,红唇和细软的指甲
我是有多想有个姐姐呢
个子高一点,可以替我关上
十五岁前总也不能摸到的天窗
心思细一些,我们一起藏在母亲
身后,拾她粗心落下的红花生
我可以偷偷看我的姐姐
并远远保护
我们共同宠爱一只花猫,教它
团紫色的羊毛线,也在夜里拥它入眠
像姐姐为我新纺的绒毯
我是多想有这样一位姐姐,而我
实在不能因为幻想而拥有她
我恍惚记得自己重病的某日
姐姐确实经过,在看护病房
整理浮肿的窗帘
阳光爬上她的嘴角,我的喉咙
平铺在白色的床单上
我第一次叫出姐姐,那以后
我真的觉得有几天我快要死了
2012.9
看到些日落和披星戴月的牧场
在城墙吐出烟和火前,女人牵马
撞上沼泽就怀孕了
我们在池塘的破屋里集体掉牙
再后来一锅炖菜吃上一天
田园生活穷尽了王维,烧毁唐诗三百首
不能随便诗性大发了,怕被祖先嫌弃
断绝我们必需的精神给养
鸟不赶不鸣,与它玩笑还不如自我诅咒
在古代,壮士愤怒地掏出手枪,对准自己
女人在肚子里反抗育婴堂的保胎丸药
左将军把我们丢在中原
他在西夏养马,建造十个盟友
2013.10.22
光线拉紧了暮昏的楼影
观台高百尺都平铺在地
流水冲刷过的河谷,旧平原
怯生生躲进金色的脸谱
又鼓起了新鲜的城市
玉杯交错银盘
稀有金属堆积个广厦
琉璃瓦的头冠插新菊
竟也能醉了天河,莽撞的将军
酒宴远在百里
云菇浸泡着高悬边关的烈日
面部有黑斑魅惑了雀群
在时间深处涌动
像魏晋的名士,饮酒时高歌
震响远岸的山体
流石发出细小的轰鸣
官道如冬日的赤背,瑟瑟颤抖
河间的木船与旧帆隔代相忘了
莫逆之交有百年的花期
还可继续繁华呢
船家有言:冻僵的河面滑倒的
除了桨橹还有唱本里的戏词
——孤坐江山非容易
金枝也撞进游人的怀里
成了凤的辫尾,抽打时间之流
在内心深处。死者于木盒中装醉
酩酊的楼阁登上另外一座楼阁时
有人被冲远,浪打的鲤鱼翻滚他
啃咬他,直至运达时间的深处
2012.7.4
一座岛即将养成
太阳在栉孔扇贝上消磨
一捅便透
靴子跨出海防林的偏门
靠踢水搅拌灯塔
漩涡里有男人和女人
以及这些年在鱼缸中
混养的狐狸和獾
网从泥巴中扶起巨浪一根
在悬崖的脚楼下
那些肥美的参类年轻
被鲍鱼的汤汁喂饱
退潮时,深色的经线
将人丛如甲状腺紧密地穿起
一船干瘪的鱼
月亮缠住他们的腰
拎出鳞片的银甲
接着是地震撕开面具
山林会跳出拱形的海面
我们跳下高潮
集体钻进鲸鱼馆
石块打磨玻璃,透明而脱水
2013.12.20-12.21
它们多数建于郊外,形同脱臼的手臂
它们只有两件衣裳,夕阳撕碎夜歌
叶子和纸屑永远黏在一起
秋床支于湖畔,有灯的地方都比故乡近
偶然想起临行前,人们开始培植归期
碰见空房间便把它移植在墙上
在夜里,试图立起近视镜和味觉去尝
群鸟在栖息地学会了刀耕火种
南下列车切入祖国,在鸽子的航线上
我走过那么多条路,却没有如此咸
盐粒包裹着我,月光显得特别偏僻
2013.9.22
也许并不需要整夜醒着,耗尽
流水的瓷盆,触到行星的底
远远地,仿佛野花涨过了对岸
同时裂开它们的指纹,你的手
顺势伸往一股滚烫的涡流
喘息落在手臂上,来回滚动
悬挂在屋外高高的月亮
凉风从这根旋梯滑下,甩掉
它的辫子,将一种
紫色的花瓣吹到你嘴边去
落地时,碰到小腿上的雪白
而我抱着一块块卵形石头
蹲在彗星撞击的木床边
此刻,我拥住你全部的岸
等待皮肤上的泥水风干
才可能慢慢穿回衣裳
那些受过潮的星星
它们难受死了,看我摘去岸上
你带有糖精和甜味的身体
并不着急,我摸着你的全貌
梦的界限贴着马赛克的多边形
疲倦时彻底入了空的流水
2014.1.23
这些日子,上海也是大雾天气
去年在科马拉,我也是这样向一堆火把问路
马车经常会搭载半路的同行者
鞭子在停车时发软,听到他们上车后
收住了双脚——
“这是通向最远的地方的一条路”
同时,很多人根本没有目的
他们总在讨论如何闯入季风的腰带
常绿林,落叶草本
叶子常年在地面发出声音,风停不下
从乡下到上海的郊外,空气中灌满地铁
你可以将自己想象成一条鱼
织好口罩,用一层布排斥山羊的脱毛
而科马拉像坟墓那样揪住我的尾巴
父亲也不愿意我走得太远
他说城市里鬼魅如聚,根本无法穿透
幸好雾中,路灯每隔几步便打开一扇窗
我们掏出嘴巴,对着光大口喘气
直到被划破,被人用热水剥光鱼鳞
“在那里,梦幻使我消瘦”
雾气有时迎着我,吸附着无数脏手印
一船羽毛将会倒向海底,而且门被封得死死的
月亮从肩上划过的时候,也吐不出影子
我记得昨天或是因为看不清,彼此才变得亲近
鼻子跳下马车之后,你依旧要组织其他器官生活
重要的并非空气和雾霾,因为
“天一下雨,万物便有光泽,还会散发出
绿色的嫩芽的气息”
2013.12
起初我们被捆进小小的铺盖
和会唱歌的人一起上路
赤脚走在这块水槽丰满的沼泽
谁会陷进去,用鸢尾扎起一间病房
永远持续高烧地病下去
要知道任何愉悦我的都将毁灭我
比如有一种可食用的蚂蚁罐头
常温下就着淡蓝色的饮料吃
这当然是梦,使我病痛的阴影重重
我拖着波德莱尔的行李箱
从一块腹地扎入另一块
将耕种、死亡和微笑一一收纳
一幅接着一幅地拼贴起油画
还有胸腔里不间断的空鼓
百日咳让我无法弯腰,更不能
从别人的口中摘走彼岸之花
我听信了别人说的死亡和恐惧
这当然是去上坟的路上
我的妈妈说什么,我就跟着说什么
她断过的骨头
在我这儿重新断了一遍
2024.5.22-5.27
2024.7.29改
一位速记员正丢掉五笔词根
她辞去了自己的乌纱帽
这秘密会议的尽头
以及一条不确信能够通往
更多房间的长长的廊道
辩论在某个吉时开始
回声已产生并落在笔尖上
然后一个影子先于你我
打开装有疑虑的祷文
咳嗽声吐出浑然的鹿角
是我们该得的硬伤
有一个猫眼向我敞开
凝视自然会消灭多余的修辞
在与哥特式柱体拥抱的尝试后
人类坐在龟趺的硬壳
开始奔跑,又匆忙结束
“数据库接管了玫瑰的隐喻,
回车键比叹息更擅长分行”*1
溜号的人万不会结束这游戏
直到主讲者最后离开会场
共识在玻璃穹顶爆裂的瞬间
“通过某种可观的流血”*2
*1此句由DeepSeekR1生成
*2此句改写自布罗茨基著作《小于一》
2025.2.8
那时你的左膝首先疼痛
房顶化开的天光
便开始烹饪一方良药
白叶啃咬泥瓦
昆虫聚集
闷头写它们的隐居生活
并在夜间纵释萤火
不断烧红你靴子里的金鱼
还无法辨认那些黑色的斑
能否全盘是藤的缠绕
一场旧梦早早结在根须
山的海拔总向下成长
阴天强迫我们
收缩骨头、眉毛和指甲
秘而不宣的核桃
全都敲碎,全部铺在大理石台阶
当锄头推倒地基
木车咽下石头和杂草
走廊渗水的表征
正发展成疾病的一种
破茧的萤蛾争抢光的入口
像是一口漫进锁孔的井
再也不用
为蛇和蝎子浪费争辩
它们为马铃薯的霉菌所困
一间坍塌的幽闭之所
我第一次为它流下眼泪
那一双液体竟是暗的
更加起皱,连夜匿于双膝
2012.6 初稿
2025.2.11 改定
穿过那条通向园子深处的小径,在苹果熟落的季节
一个少女向我走来,捧起雕花的银制托盘,良善而皲裂的脸蛋儿
这简直不像是梦,我掐自己的胳膊,当我自顾整理领子时
托尔斯泰走出书房,我说:我受尤兰达·卡斯塔纽之托
带回您的苹果。我挨着先生的躺椅坐下,胡子大把变成白色
我希望能够见到他的妻女,但沉默像玫瑰刺,黄昏更比
任何时候都要风凉,纽扣勒紧我们不愿深谈的那部分
他指着手中黑色封皮的旧书:来看,我黄皮肤的中国朋友
抹大拉的玛利亚,这个妓女曾是约旦河西岸最美丽的女人
——我想,对于她的死我不应该再继续保持沉默
2013.9
有三只小鸟飞过腕表
一趟北国的特快列车进站
我等待签收来自边境线的
松木、霜降以及故乡的腌菜
上海,一张地图的腹部
这里密布着画家的格林尼治村
有轨电车和观光梯
丛丛灯火中,我试着闭紧双唇
握住故乡寄来的氧气瓶
防止自己继续挨饿
一杯牛奶还在积极解冻
我也不断哈气
阐述对钙质的渴求
列车会将捎回我
当我更加病重的时候
2016.6
时间过得太快,我蒙住脸
睡在桌上,整个下午
不曾离开过窗台
从一只碗的边界滑向
另一只。我已错过
造物,于是直直站立
爱星星,也爱月亮
天刚黑,就去客厅点灯
倒回一点白酒
客厅绽开荷花状的顶篷
我擦拭杯身和星轨
除了酒,还吃些黄桃罐头
勺子一直投向玻璃瓶底
有糖水溅到脸上,石榴
裂开它的保质期
坚果倒进瓷碗,就今天
所有致病的危害由
这几颗星星造成
我全身的伤口通通结疤
我完全自由下来
在水红色的阳台上
分泌出酒分子和螺丝钉
2018.2.19-2.20
一群人去追蝙蝠
于是他们变黑
抽着香烟穿过夜色
他们乱笑
像煞煞的泼水声
他们对真相的抢夺
是无差别的分娩
是一侧肩膀抖掉的雪
他们钻入无灯的地下室
分布在黑木耳的周遭
对睡眠的法则
进行连续的投票
被否决,被关照
被暴躁的雷声击倒
他们痛苦地结合
视同落灰的手掌
降水的脖子或烙铁
2018.10.15
恐惧开始变得足够珍贵了
在星系爆炸前,门早就
被打开,终于轮到那些
仍未褪去汗腺的标本
排队进入下一个白垩纪
细细的翼龙的吼声,假肢
它在摆动,当它摆动时
在庞大的猛犸象面前
地板颤抖,深渊落于脚面
不再为前往暖温带继续加速
它们进入温室,吃恒常的气体
也没有任何其他噩耗被注意
用尽全力时,陆地少了
下沉的危机,离我们最近
的海面,波光粼粼地仰视着
有些人,争论剑齿虎的牙痛
动胸龟突出骨架的眼睛
是否是最早发现的近视呢
甚至亚马逊鹦鹉,它的羽毛
降落在每一片进化分区
除非把猴子,以及猿人
关进同一间橱窗
给它们充足的香蕉和丛林
我想我再也不能
透过镜子看到自己了
更加不能分辨这疑虑是否
来自完美的人类的洞察
在下一个展区,人潮的涡旋
还是热的,就差云朵运来暴雨
你和我总是在最大的那棵
棕树下重温着它的种子
2015.9.9
从民生美术馆回来,记不得看过哪些
现代艺术,或者自身就是一个现代
地铁站依旧拥堵,我临时攀上一段情侣的
甜言蜜语,像雄狮子误入狭小的山谷
我一直站在那,探讨即将坍塌的路径
相信它的耿直能够将我送回安眠曲的中央
不需要绕过广场,也能提前摆脱喧嚣
而和我保持一致的人们,如同水泥药剂里
钢筋随着地震呼吸,节奏粘稠而拖沓
车灯搅碎了站台,影子清晰得从地面站立
暂时还不能和归途离得太近,那些
易碎的秩序,一碰钟表便立即溃散
2013.7
或许每个人都该攥有一枚沼泽
从千佛山走下来时,我们更像是
闲庭信步的鸽群或是一架滑翔机
月光切开山腹并落入六层的胶囊建筑
那些烧烤架上冒出的紫色熏烟
正在成为环绕整个都市的汁和浆
此刻,我很想拧响你的身体
嵌进兴国寺和熙园小区之间的裂隙
在露天的排挡,淡水鱼的鱼泡
它是一颗喝饱水的结石
陷入泥浆之中,为时间所埋葬
鲫鱼的背彻底离开鱼本身
细小的宇宙正串进铁丝的签子
饱餐后,我们被送回这样的梦境
不停地咀嚼,不停摄取盐
暗流还在下潜,盛夏让脚力腾空而起
在大河转弯处,月光轻薄地触底
将你的影子斜插进汹涌暗流
空气的钢鞭抽动着金属的头纹
一列北京的列车进站
伴随着细若蜂刺的沙沙声
在暗黄色的浅滩卸下一堆白云
而后群岛开始结晶,漕运的驳船
在滚烫的羊水中下了一场骤雨
2024.10 改定
哦!子夜时便开始向月亮忏悔
在柴油机缸爆裂的主旋律中
此时我正驾驶一辆手扶拖拉机
走在盛宴必经的泥泞沼泽中
赶路。就这样奔向一个自杀现场
荒原更加辽阔,也包括对夜晚
无限的恨意
火花塞一遍遍撞击着黑暗之门
在这荒原之中,我无法不被收割
成为邹坞镇最后一个难民
有时我开得快,也进化为鸟
同我的那些长辈一样
一会喂给暴雨,一会喂给闪电
他们是白绫或者酒器
是干瘪的耕种,湿漉漉的拖拉机手
月光从我遮阳帽宽阔的边沿处垂下
领口的钮钉锈进了我的心室
像个冰块般的女人,将踝骨露给我看
我的沾满柴油的双手会耗尽她的身体
起风了,我开始想念扳手、缝纫机
我必须抓紧回家,重新学习写信
*邹坞:系作者的故乡邹坞镇
2024.8.4改定
有时候,一个人显著的绝望像
装载大量青霉素的注射器
摄入这条渐渐滑出隧道的长途
汽车停在友爱小区,作为一天
风光的结尾,我拖着斑马线与喉咙
咽下路灯中一枚发亮的鸦片
小旅馆的广告单页,为我节约了
迷路需要的具体时间,在更深且缓慢
的灯火中,乡间宾馆小小的宫缩
降下一片阴影,几乎和所有邻居那样
我放下行李,踩着红色塑料拖鞋
下楼观看短裙和舞蹈,像一个当地人
2015.5.24
*友爱小区:华东师范大学(闵行校区)和东海学院之间的一处郊区别墅,内有打印社、理发店、小吃部、快递公司、年迈的人和枯死的树。
说好的,约在市区影院的一对半
友谊,越走越觉得疲惫而倦怠
最近这里常有约伴跳海的个体,
忍够了通货膨胀或许根本爱不下去
这可怜的人,可恨的他在十字路口
松开又系好鞋带,径直走向取票机
新打印的六十元,每一条螺纹
都可以挫伤他,当无法睁开深睡的
放映厅,故事前半段那场过肩的
对手戏揉灭了鼻息肉的两道折痕
另他窒息的不仅仅是爱上谁
电影末尾,空军上校坐上核弹头
他希望看到另一种结局,每次闭幕
疑点都足以射满无效剧评
他站在原地,等散场的人群松开同伴
星期天过去了,走出大厅时,无聊
说起吃过的一份便宜午餐,他们活得
不能再雷同,他知道很多人恨自己
这竭尽全力的体液
像每一次爱过后,心事从哑音里弹起
2015.4.19
*我如何学会停止恐惧并爱上炸弹:导演库布里克代表作《奇爱博士》的别名
那天雨中,我沿着湖边走
在一个雨伞小贩的摊前
彻底扫清胸口的波纹
浓雾中探出的一根伞骨
将我和雨水一同弹入虚构的合唱
此刻,我也长出一身浓色的青苔
和岸堤一起被雾气洇湿伤口
灯被打开,照亮湖滨路
再走就是尽头,不会是夏雨荷的墓
伞叶捅破我,捅破碎石与落叶
随着麻雀的心口悸动几下
一块云朵从西边降落
木椅也压断了我的影子
枯败的莲穿过乌云的隧道
我和岸,相互打量
这时间的浆液凝结在
一柄伞的周边,一座断桥的梁上
再后来,当然是雨停之后
我和很多人说起湖边的傍晚
那天我就一个人沿着堤边走
是诸多喑哑的闪电
2017年8月初稿
2024年10月4日改
醒来的早,他会像翻炒
盐那样,翻炒自己的身体
厨房,客厅和洗漱室
种满了青葡萄和多种什锦
清晨八点,他开窗晚于露水
漂白粉味的冷水一遍遍敷在脸上
三层楼高的梧桐上,条纹床单
一次次穿透风向,云被它们
熨烫。来得及,有大量的时间
从持续的困境中被重新唤醒
他舔着舌头说,盐还生分
所以并不急于走出门去
至今也未洗头发,盘坐在客厅
像搪瓷盆中疯长的小真菌
喘息声似数数般均匀
苔藓长在暗处,香草味的
空气清新剂穿透敏感肌
刚下过雨,一面镜子
在富裕的生活落下泪水
街边的肉铺,运回一车肋骨
天冷便加件衣裳
出门带好一把雨伞
2016.10.12
我是湿漉漉来到这人间的
从织白云的缝纫机的脚踏那里
从出产洁白的棉花田深处
像一个夏天去赶着秋天快跑
在野外,积极成为一部分黄色
扎根下去,车轮深陷胡杨的年轮
晚霞是转场时掉落的火碳
车子晃晃荡荡,滚落的橘子海
光脚的牧民马鞭直指一片暴风雪
下马后编一条辫子
编一条往冬牧场去的新路
织入这两季交接的多个过渡色
牛羊马群的蹄印
连同克莱因蓝的湖水
相融,长在山巅的牧场
草在推车,羊在牧人
积雪的流水往山窝子里挤
大笑呀!这人间偏远的舞会
2024.11.12
这失效的游乐园,假的雪山
泥潭,踩一脚便可探到行星的底
蝴蝶停在手臂上,拽紧你的羽毛
远远地,野花即将涨过桥去
噩梦已裂开缝隙,你的手伸向
涡旋,那充满危险的边缘
昨天悬挂在屋外高高的月亮
凉风从这根旋梯滑下,甩掉了
自己的辫子,将那种
紫色的信子吹到你嘴边去
落地时,忽然碰到你小腿的雪白
我抱着一块块卵形石头
蹲在曾经有彗星掉落过的湖边
此刻,我拥着你全部的岸
等待皮肤上的泥巴被魔鬼风干
才可能慢慢穿上衣裳
而我并不着急,认识梦的全貌
就像倒挂在马赛克墙壁上的蝙蝠
一切发黑的动物,他们难受死了
看着你摘走岸上的酸葡萄——
我带着糖精和甜味的身体
正细细穿过你的牙齿
你的心仍在继续找它的噩梦
2015.7
停电以后,在车站的旧广场
一列火车往北,一列往南
积雨的天气,云覆去你手中
牵着的白色马驹,秋季的台风
从你的卷发中,盘起一支浪
咳嗽的人,嗜睡者,你撞见
他们出演自我憎恶的人群
你有自足的岛,凉风如火星状
的松果下落,处处是陷阱
傍晚的高架桥上,不断盘织
的噪音之中,被识破的你
挤进街灯烧红过的一块铁片
沉默未尝不是在动用你的身体
它试着挪动脚步,像摄影机中
的一段胶片那样,切破水果
你盘算着如何碾压这一切
出城的列车中,挚爱的亲人
卡在每一片被精心挑选的逆流里
蜡烛还在尖叫,旋即在黑暗中
吐着深情款款的巨影,只有你
匆匆消失在城市的人流之中
成为海水中最大的腥味
2014.9
过了高架天桥,木头和钢筋
从腋窝下面穿过去
后一条马路叫广南路,那里
可以倒立,让知识绑在大腿上
背诵不那么简单,在河边朗读
有时候吃不准心率和水文
而且酒精把月亮倒映出酸梅味
车子喝醉后高高挂在肩膀上
下面只想找一个安徽的修理工
或者苍山县保安将它抱回
去上海的路上,然后才打算
跟紧下一次民间集会
我站着依然不能被发现,而
脱下鞋子就矮进了贵州的建筑队
出现在连阳光也分摊不均的郊外
隔壁随时发出被生活晒裂的爆炸声
那是初一,早晨十点才出门
街头随处可见新的寻人启事和流浪狗
炸油条的声音更比昨天清脆
行人在交叉路口被红灯分门别类
我不是那种等在命运周围摇号的人
不能把公园里的长椅折叠出席梦思香味
最后还是回归到空气中,就要落下
还是将要落下,我再等一段时间
然后才从郊外去向另一种城市注脚
2014.12
这个京兆万年人租了一条小船,他走得匆匆
只想赶快逃离。从长安到滁州,星夜兼程
远行十里后,他侧身,吐出针孔大小的风暴
雨水被摘除,从桅帆走向长安的街头
此去必是没有回函,他在梦里黄得发暗
江河是旧了些,但对于过去,他更无察觉
从前也喜欢喝茶,做一些诗,终日秉公执法
直到建中元年,他居无定所,落入荒野
潮水已经肿了一路,落叶声坐满了唐朝
那山涧只能飞得很低,船队在地下摆开眼睛
他忽然什么也看不见,像是黄鹂被火石打伤
像是贞元七年,他的死被运回长安,停在活人堆里
2013.11.27夜
望远镜倒置后的远景,驾驶水星图层
表皮的人,试图闯入你,梧桐倒垂,
柳叶抽丝剥茧,白色晨雾在母语尽头
的街道散尽,解剖了任何必要的穿行
那只安宁的颗粒,跳出公共草坪庇荫
的坡度,我们在人口稠密的楔子中,
稀释过利器,例如具体的回音,汹涌,
在割下一个男人的扁桃体。
进入你,你愠怒一夜的精神生活,囿于
等差的间距,对你过敏的春絮,同时对
爱情过敏,经验在觅食中,碰触到透镜下
的肺叶,腹语的景观黑下去,安睡,再次
被卷起苦难的波浪。而我是重新的,一个
急于接续你的语言习惯,独立于丛林和
象群的黑色素,有一些眼白,进入你
或回忆起一枚覆灭的口红,蓬勃的黑色
丝袜在潮汐退下的时候,放诸欢愉的试剂。
黑夜加速推动,这架列车之上,我认真纹起
闷热的雨,摸你烫如赤道的胯骨,裙子系带
垂下人格分裂的离合音,我安静下来时,
交给苦难误认,并递出了对你持久的访谈
2015.05.10
“天晴后,道德警察赶走雨中的金凯利”
出走房间的第一天,大雨袭门而入
幕布状的听觉,持续小行星的印刻
三个月以来,没有热从单身宿舍穿过
全无麻雀,来谛听这已经过衰的全部
皂沫隆起的片刻,他不习惯这么多人
站在紫色脸盆中,圆形的钟在十二点
宇宙的最小比例中,有力气的集体生活
无效仍旧具体,塑料容器的空腹,更多
倾斜的撞击在表达自我,充满诚意地
环顾味精和芥末,他快步走向伞的召集
而未曾走出过卫浴室的大部分,他怜悯
过的躯壳,在痊愈的过程中,偶尔听见
左手甩干温度计的弓箭音,楼上继续
酝酿乌云,阵雨也已解开腹带
2015.5.13
对流雨削出郊区的倾角,穿过草坪
的静电流,在双排树丛下鼓起一条
黑色帆布。带着逼仄的谈话节目从
混乱晚宴中探出一对眩晕,哦,我
无法向更密集的丛林招手。这进出
商店的短见提前挤上黄色摩的,而
违背天气的晴转多云,在十一点钟
勒直人流波痕,流星被降速,它教我
放弃对树影的二次拆分,焦虑似乎
是树看天,懊悔的对谈。步行的人
展开木头的隔音,岔路口挤满右手
和长过头顶的生命线。迷路后,楼下
长满疖子的梧桐伸出过方向感,无论
如何避雨,你们都将擦行下落的叶子
已经无人同我照会,环顾的犹疑落向
离心机,行人转过身,那过于袒露的
撤离,更加急迫带走观察我的方式
2015.5.22
黄昏绝非因火而坍塌。当时
白云穿越郊区电厂的双子塔
它们顶部的标题被带入新的
高度。被你亲手挑中的下午
落在额叶中的沙子,摇晃如
河水的中节。夏至以后,我
无法再独自面对,整个季度
的浮冰等待更为详实的描述:
同时谈谈这解体过的上游
辽阔的保质期中,桥梁连接了
两片波澜,两个广场之间穿插
走过的青年,按时坐上连体的
塑料座位,为暴雨的阐释寄出
补丁和修饰。而已经倦于独居
的我们,必然在隔江的镇子里
面对一条群居的邀约与窥视:
作为祖国其中的一份头疼
这我也能闻得到。窗户不应紧闭
探进冷却池的车尾,额叶和一枚
种子的律动手递着你的阴影面积
我们合作过一座都市的结晶体
抛物线从众多味觉中挑选你,它
咽下的刹车片,收住跳跃的动势:
渊薮的探照灯像若干定语
2015.6.8定稿
大雾天,她的深红的外套像自焚
走向高大的楼群,步速很快
身体降落于一座桥,被闲置
她接受枯竭的泉,接受冷空气
接受分娩,目镜中尽是玻璃的杂音
插花吧,好看的塑料别在发后
恋爱或是结婚,她是通宵的阅读
大雾天,光色也黯,但是不妨碍
人们吃手,沉默着看表演
每个人都在看,像靶上的弹头
耀眼到无力隐身,她穿红色的外套
将每一根骨头洗净后点火
她拒绝拥抱,拒绝彩色的玻璃球
跳跃着,迷上自己的每一步
被麻雀啄断的电线,被拆毁的道德
她的红是黑白默片里庞大的罪过
她和闪电牵手,是星火动手
将她放大,送上可燃的物料
她走在上风口,是稳固的玫瑰
性别一样稳固,不期待任何回应
她的红色的外套,风景的密度
2018.2.29-3.1
烟火攀升,如夜间饥饿的蝇蛹
十二月,那个鼓噪的西装客
佩戴面具,讲红色或黑色的口语
他说的话牵扯半个世纪多
闹市的或者郊外的逸闻
在他这里都是欢乐的糖果
适时,一些鸽子撕开广场
黎明前后,他脱掉西装
到隔壁的酒馆里喝上一杯
德国黑啤,很多泡沫的那种
所有在场的醉鬼亲耳听见
他和第二颗纽扣的交流
他暧昧的醉笑
融化了一些岛和中纬度王国
那时的窗外,大陆转暗。
刀具,酒器,激烈的碰撞声
被鸽子舔至舌尖
他即将被啤酒沫挤到墙角
领子上的别针平躺在地板上
他闻到了鸽子嘴角的红斑
像流言一样发烫
2012.12
从矮小的窗户望见夏天,烈日狂奔,一路照射
着集市的上空。如今蓝秋裤多被剪成儿童的尿不湿,
挂在树枝上晾晒。梦见自己曾经抓紧被子的一角,
不至于掉进那些描述性爱的小册子,被月亮奸污。
我捅破麻雀的聚会让自己双腮发烫。而槐树开花时,
我的风筝因为鼻炎落在同伴身后,再也不能赶上
一趟衰老。记得伯父的假牙在玻璃杯的中央打转,
咳嗽,对着一个装满口哨的池塘。而哥哥们
相互交换利群与红塔山,将我塞进二手相机,
大家在一张全家福里认真地微笑,并且紧紧捂住
心脏上搭建的天桥。今天,经过乔装打扮的我们
正嚼着一块金丝猴奶糖的幸福,怀抱着高粱酒
烤火,并没有太多话要说。已经很饿了,云朵干瘪,
今天,我重新数了数手指上的月牙,怀疑牛奶似乎
并不含有多种钙质。我抠掉槐花上一片落日的乳晕,
多希望她是我的母亲,没有将骨髓和血型捐赠给我,
我的姐姐还能住在厨房隔壁的房间,半夜,她起床
忍受着初潮的痛苦,在内心翻找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2014.4.26
天气是雾几日,再晴几日
突然起风,很快道路
的两侧没有了稳妥的岸
悄静的市区,入冬以来
落叶频频堵满城市广播的
最中央,流浪汉徘徊在
两张长凳间,他有起飞的迹象
白天,他绕着公园转来转去
捡到一颗烟蒂,挨到现在
而双手永远揣入兜内
此时的他被月亮拴在那儿
像不能升空的脏气球
在这平常的日子里
不下雪,一遍遍踢空酒瓶
一枚硬币擦过他的钵口
星星点点的火花
在酱色毛衣的领子上开放
多停留一会,就足够
去经历他,听他讲疯言疯语
然后同海报那样嵌入广告牌
眼睛明亮的人预感到天使
夜盲症频频撞倒自己
2017.12
春天,我的姐姐们喜欢上
乡下的日光和土地
那些日子说起来略胖,说起来
风就按倒了姐姐苗条的影子
我的姐姐们
把离婚的疼压在枕头里
她们如半蹲的云群,漂出
许多男人的半月板
和少量煤和铁的陆地
2012.4
你和我,那样一堆黑黑的碳木
抱紧了,便是沙滩上枯竭的岛礁
帐篷在一夜后干瘪,我准备去洗脚
沿着贝壳排列的子午线
雷声从远处传来,许是不会有日出了
这和起床早晚无关。我觉得害怕
也许我们会因此分手
溺死在远道而来的人群之中
潮水还在退,为阳光腾出跑道
终于一只短嘴鸥叼来淬火的首饰
一些简易的光继续沉默着上岸
2025.2.17成稿
过去,我们的房子
不会贴墙纸和瓷砖
就让它破成一个家庭
衣服上的补丁从街头
长到巷尾,只用一年时间
鸡叫三声能唤醒全村人
用锄头和镰刀刷牙洗脸
摘下一颗苹果放进口袋
能压弯小孩子的眉毛
一块石头可以玩上一整天
最初我们如此单薄
风吹来便折断了骨头
可能随时会死
却并不觉得害怕
2014.7
他在梦里拐角处的咖啡馆
摔倒于暗黄的桌布上
乌渍扩展后便是夜半球
也是一段旧事配戴了假面
他的心脏放进铸铁的方船里
带状的海岸线上,两块盆地
裂开像后排的靠椅
鸽子冲击麦地时撞醒了他
睁眼望着酣睡中的同伴
仅是一片寻常的雪落下未化
2012.1
2025.3.5改
也不是常常允许
比如采摘桂花的时节
理应微醺的舞蹈
比如大雪嚎天的夜里
可以彻底的倒醉
允许喝醉
一个身体分裂成两个
必要时想起那个贪杯的老友
这么多年
他像明月般四处流亡
只寄来一两封浓烈的书信
2024.12.2
你活在酒杯周遭的一生
咽下这烈酒
如同咽下二两苦难
不断练习的吞咽
像一把锄头
钉在贫瘠的土地上
一柄刀反复切开
生计的软肋
在命运的器皿里
我喝出一种酒的入口
甚至击穿了你和我
辛辣或绵柔
2024.12.6
此刻我还不会说什么
除非是在收获以后
我遇到我的词汇
才会酿出成段的赞美
我种过的一切作物
肯定大于五种
有序分布在四季
高粱、大米、糯米、小麦、玉米
原谅我不能说更爱谁
我的布袋总是装上粮食
它们相互碰撞,仿佛干杯
2024.12.10
你好,我要找的
是一个会喝酒的老人
他失踪了
我沿着浓香的气味
一路寻到这里
你看,这是他
吃剩的菜肴——
半份喜悦,半份愁苦
更多是通过酒
来储备他的漫长年份
失踪的前一天
我陪他喝了最后一顿
他先醉了
开始时和白鹤划拳
到最后深睡在
清风拍打的节奏里
尘埃落定的八十三下
2014.12.26
约好了在宿舍见面
我带了酒
你带了花生米
张三带了腌黄瓜
刘美带了姣好的容颜
喝醉以后
我们围着热锅子
朗诵叶芝和曼德尔施塔姆
那天烟台下的是暴雪
分别时寒风捂住了我的嘴
2014.12.25
给祖父打电话的时候
他正在后院拔萝卜
泥土中有叶子,石块
虫子的尸体,却不见手掌
等他重新长出双手
那段时间,萝卜风干了许多
声音被北风淹没大半
他站在太阳落山的脉搏里
只听见他问,你还好?
我现在酒喝得不凶
夜里却常被咳嗽摇醒
2014.5
那些风总是在隘口处
叠出更加小的皱褶
“所有的大地和天空”*
被摘下,放回你的胸口
而火车头低沉着涕泣
拖走山峰,矿产和宿命
很多事必须发生
就如同这段骨骼的生长
从盛夏直到凛冬
给逝者的信寄出一封又一封
一个月牙的弯钩里
你就这么持续地趴着
像半捧酸雨那样
一天更比一天的发烫
2024.11定稿
*改自茨维塔耶娃的诗,原句:我要从所有的大地,所有的天空夺回你
大多数时候你都是沉默的
比露水还要不通一语
只担负从液体到蒸发的短暂一生
花期更近,风轻轻推开闺门
我挣脱开风的脐带
倒向你的内部,雄蕊或雌蕊
你是温柔的,但又非温柔本身
在某刻我嗅到蜂群
那密集刺针对花粉的访问
它们这样看你,如同你看我
2025.1.3
珍禽、迷雾,散落人世的唐传奇
声色犬马趟开一条花路
南朝的隐士,近代的刺客
河北的挑夫,江西的卖炭翁
在这曹州府的牡丹筵上
艳丽与盛情一并登台
淬炼的火苗吐出迷人法术
瓷器上的金鱼跃然复活
猫在人丛中长出触须无数
此时我深陷自赏的泥淖
看你时心里不装第二个人
跳甩袖舞时互为一瓣
在永恒的花园,你开过又开
是红色的峭壁
持续生产的西西弗斯
2025.1.13
种植一片海需要多久
那么一条山脉呢
要按照花艺手册的记录
转述愁苦的凡事
一味宜凉畏热,喜燥恶湿
懂得种植的人
也深谙落花的艺术
白天他们坐在池水边
收集枝蔓深处的海啸声
然后吞下热烈的晚会
吃花的人对流水
也一并注入植物学的观察
萼片在舌尖打转
张嘴说出冰果味的开口音
2015.1.13
幽径在溪水和谜语间分流
这场梦,我先来做
你弹起马车,我坐上琵琶
绕过已结为苞蕾的半生
去到小报亭
买回一份更永恒的花期
一瓣红一瓣白
要用星星点醒这梦境
直到我们和牡丹种在一起
十万个人十万种收割
2025.1.20
没人告诉我,除了高铁
还可乘坐四月的季风
启程去一趟菏泽
路上遇到画家、诗人、小说家
和一封加急的纸信
最近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远方雷声响彻不停
小雨纷繁下进一方田字格
未开花的空地涌进潮水
被画家塞进他的素描
被诗人缀为尾韵
被小说家列入三要素
我们都将赶去城市中心
比蝴蝶和蜜蜂更早抵达
快到站时
将心层层叠叠收拢
2025.1.23
我在南墙下站了一会
等芍药花开
等它学会读我的诗
假如没有芍药
我就永远种在墙根下
一边旋转,一边给太阳敬礼
我常常经过我的名字
被熟悉的香味养大
那时我手里捧满了土
大笑着把心裂开给花看
2025.1.29
只不过,灯一灭,草绳就搭上灰脸
说:一根指头也可以沸腾此地的泉
井底,绳子举起蛙群的合唱,在白天
光是年轻的哑巴
五只蹦进发霉的灯心,五只在盗汗,
云纹的水印若蛇,正要蹚此地
危险的经期。而你汲水,也会了高明
的隐身术,在灯和黑色的墙壁上。
“嗓子还沉重呢”,你
掉进了自己的裙子,更多时候,你
涉猎的是时光的背面
2013.3
天空是纸糊的,在水具中,夜的
硬纹扑向倒扣的湖心
气候剧烈差价,而落向环状凹洞的
你的喘,对准它一端轻轻弹吹
——天空将破,白色的粉底忽而
起皮,黑胶鞋帮
蹬紧,起粼粼光纹。吻
掷地有声而渐密,它要抓盆腹中的虹
一半向右,五种手段快乐地
抠光阴的暗斑,又在哪里微微发起苦
2013.4
扒开阴天的墓穴,看见
一只蚂蚁在接受皇后的鞭笞
被饥饿驱赶出巢
从人类的钉子鞋下穿过
蚂蚁并不知道自己是蚂蚁
也从未被当做婴儿喂养
它越来越接近一颗果核
和从人类牙齿上掰倒的艾滋病
烈日的大刑伸出可怖的蜈蚣脚
蚂蚁,蚂蚁。有时候跳舞
原地转出一面透镜
烧自己和蝗虫
2013.7.14 改定
在水池边磨刀时
你有更多时间
考虑胡子的大限
月球正倾轧你
一个更高的频道划过肩膀
窗户相比宇宙而言
有更深刻的醉意
在夏天潮湿的奇数月
你执意走向另一人
作为深夜的绝大部分
磨刀的韵部像
脱去上衣的吴刚兄弟
这赤裸桂花的行为
坚定地吃到最后一口甜
暂时摆脱了一对璧人
2015.6.11凌晨
在一切中,我看到窗
一只瘸腿的鸟
久立在栅栏的锈铁上
此刻正囿于吊兰和绿箩的矫饰
叫声带着哺乳动物的哀鸣
它当然在高处待过
并曾试图煽动一场雪崩
运送雨虹到另外一座山去
多天以后
当它从月的盈满中取得痊愈
起飞并找回自己的宿命
从一切中,我关闭窗
起风了,我们都积极告别
2015.1
女人说开花的时候,
她正在怀孕
水洒如脐带,她的美
(它的美)都被人攥干了
花开时,世事拥堵于门缝
那么小的屋子还要盛香味
还要落下未来的斑
她还要一手握园丁手册
一手作母亲
牡丹要喂到四五月份
不像缝一件婴儿衣那样容易
女人叹气:唉
或者是爱,喉咙里
明显有皱纹
窗户上有窗花
瓜熟蒂才落,阳台开阔起来
她摘骨朵如摘星,手
远没有花丛深
也不显得美
2014.8
从学校下课回家
短暂地结束了听写课
和唐诗宋词
晚上,他抱着糖罐和蛀牙
向家庭索要更多宠爱
没有人逼他学习削铅笔
不用在加减法中
加一个更长的感叹词
在吃饭前,他被允许
忘记个人卫生守则
没人阻止他任性
就像没有人阻止水彩的耗尽
在童年里乱写乱画
2015.6.13
我以为在鱼卵的电话机里
该说的你都已经说过了
我以为深水码头的鱼都已经死光
你也不再像一台公共路灯那样
等着鱼漂淹死,被一个
黑色的人摁进了深水港
2013.7
有时候,我担心腐烂的气味越多
吸引蜘蛛和蚂蚁,将木地板吃来吃去
有时候,反而希望葡萄成熟的慢些
所有的家具都在织着网,包扎风湿
熟透的葡萄掉落地面,我激动地将发现
刻在墙上,使大陆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下雨前,我把这些怀疑都写成了棺材
同时剥开所有的葡萄,打开编筐
发现厚厚的积雪逐渐膨胀
我常常在内心开拓房间,自我解剖
这些年,在葡萄的肉体中颤栗的人
不能比岁月活得更加羞愧
2014.6
山野多寒秋,我不冷,却
担心霜将雾气织得更厚
云间小路晕得吐出蝙蝠和松子
二十五年,月光渐钝,
黄昏急于掩上窗户
芭蕉的叶子下,虫鸣和
稀薄的火光渗进石板深处
而我们被遗弃,大概要成为
深夜的哑巴
林子里,岩石盘根错节,我们
走这样的路,轻飘飘,没有脚印
风雨如弦,南方雨季说断就断了
我们抓不到被子的边际
似乎摸到深夜的心跳
2013.10
入秋后我开始谋划
进入云的客厅
可能要死一回
面对乐观主义和刘禹锡
白色的房子
在高原上摇摆随风
眩晕的客厅紧闭眼睛
飞机从手指划过
尾烟直得能绷断火葬场
它们比我还要流浪
铁路线上的白化病家庭
一旦坐上云的悲伤
怎么能更加悲伤呢
2015.9
我们坐五号线,真正
成为凌晨专注的搅拌机
紧紧倚靠着行李箱
随时准备拉开塑料链牙
高架桥远处的星火
努力展开雨中的朗诵会
连续数日的暖流解开了云朵
在早市,番茄向流民索取拥抱
在食物的腹部忍饥挨饿
我们不敢颤抖,铁道飞快
假如你在噩梦中滑倒
一定坚持服用同样的枕头
让荞麦溢出大半个祖国
失眠中不咬伤任何人
2014.3.7
破晓前,你还在清点年轮
同时辨认出雌蕊的暗码
每瓣花都藏有未爆裂的星群
一些凋零,也是加速的复活
首先将过剩的抒情剪去
将断肢插进月光豢养的陶罐
将春雷撕开的伤口愈合
一只蝴蝶恰到好处地醒来
一个落入花影里剧烈的吻
也是别人的指纹被抠下
2025.2.6
2025.2.27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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