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兮的诗

◎呈现一百一十八

我尝试过，让你
成为我身体内部的热铁

汹涌的火焰如海洋
死于倾覆和不舍

我怀着一块块见不得光的烙印
遥想重逢
揭下烙印上黑紫的皮壳

我感激——
这么久，你在我体内温度恒定
足以烙过全部的脏器


◎呼吸

大片的麦子黄了
在它面前
我渺小，柔软
它除了像麦子一样从青到黄地生长
也养育了
畸态的乡愁

乡愁怎么长
也长不出被收割的样子

但我割了一茬又一茬
它继续长，有芒刺，有粮心


◎疼

苏北河边的蝴蝶
几乎都是白色
它们在粉红的三夹莲间流连
爱得忘乎所以

一只追逐着另一只
另一只，落向了花蕊
花蕊，美向了乌有

它们多么激荡
彼此需要。让自由
感到了绝望


◎毁容

等你爱了，你便知道爱到深处，是一种奇痒
抓挠狠了，它有伤痕
不抓挠，它难受不禁

挠吧——为了类似于高潮的快感
你颠覆了黑暗
就像空颠覆了无
就像皮肉颠覆了刀子

痒处盛产爱
盛产微风
它们有理由跋涉
抵临真实的被影子垂涎的心骨头


◎沉

远山含着落日
慢慢地将它吞咽下去

已经有人背负着梦走了很久
雾气极重
梦为了铭刻，不断乔装

能掳走多少，就掳走多少
用孤独记得。流水一千次地
幻化。为虚有的陪伴
备好宿居地

我等不及。要领养众多花木孩子
——这一群活动的野石头
风像失散了亲人的母亲
找着他们团圆

拥抱中，慢慢地安静
把欢娱悲伤日夜
一一忘了


◎写照

古稀父亲，仍在田间劳作
他不知道我此刻的空
满灵魂的杂草
无锄可锄


◎之后

有些故事再回不到月亮里
月亮的行囊满了

所有的记忆都由方言来演示
隐身学的遗症是不能诉说的痛

秋风一天凉似一天
江水，带着悔恨，朝前奔涌

那些被忽略的草木
也得到过土地的深爱

期待穿着灵魂的长衫
安静，善良，等着天亮

悲伤开出哀悼的花
你再出现，我就放弃这简单和温暖


◎烟火

稻子快要秀穗了，花生出秧
玉米下种。立秋之后
还有人在黑处，暗暗爱我
他等着丰收的庄稼们作掩护
那场面宏大
那么隐秘，作为黑暗的本体
他按下爱的按钮，内心
就灯火通明

梦众多，容着他经历
经历险境极限和两个人的乌托邦
在经历大过梦的时候
他就化成泪水
陷进我的眼眶

我抓拍的仍是田野的画面
知道了结局，我仍被过程吸引去山河处暂避
怀里的粮食
都出产于他心窝


◎赋予

那天，悲伤让我想斜倚月亮
依靠一小会
田野上，不小心的风
吹来了雨雾
从天空到天空
从天空到土壤
翅膀和种子，包裹了最好的空气
它们背着我
说要爱，就爱得不再小心


◎深自然

稻穗弯垂，向着大地
——那是一幅契合灵魂的画面
夕阳在远树的间隙中耀眼
江湖流向了未知
时间像一只慌张的虫子经过
再等一会
有了凉意的月色，就流淌到一棵孤单的枯树上
露水悬在叶尖，像一声要崩溃的尖叫
在飞转的漩涡深处
人性没有了速度
我们，再不能将光阴喻成马匹
马有累时，而光阴，从不曾停蹄


◎九月

一支离弦的箭，肯定是觉醒的
它的快，充满了默契
关键，是它射中了什么样的目标
什么样的创口证明了它的身份

光芒是远去的光芒
时光拎走了镜子中的人物
我们都替山河活着，即将容纳
更多的枯荣


◎把一个人的温暖变成两个人的

湖滩上，大豆正被秋风抚弄
白水鸟，少到只有两三只
久久盘旋在湖上空
不肯落下来。庄稼人从远方捎来口信
说他有佳期行程
我忘了告诉他，我前程未卜
想着陆，却越陷越深
沿着人生长长的水道
以尘蒙心
慢得抵达不到他所抵达的去处
亦错过了飘袅他烟圈的光阴


◎独处

一颗心有了雨意
物像们便在晃动。鸟由一群
变成孤单的一只

那时，他记得自己
有悬空的马蹄和羽翅

蝴蝶盯着一朵花
这朵花，面似骷髅

你拾级而上，在从前的银河中
捧乱自己的倒影

历史的帐篷外
我们如此不起眼，如灰尘


◎离风景

一片叶子，还留在枝上
但已悄悄有了秋心
我断定
他是唯一为灵魂镀上金黄和蔚蓝的人
动荡和不安，成了母子
当时光成为枯叶飘落
也意味着另一番失散和开始

从风里打听浪潮就对了
木浮于水
像墙影捂着一张泪脸
告诉他，告诉他：
醒悟的日子来了
你仍然是木头，而我
在别处取火


◎触不可及

那时，秋风携着炊火
大豆橙黄在田野
河流草木们，表现了与土地最落魄的亲近
或许，我们永没有
活够的那一天
但只表现出惊人的忍耐
即使身为爱人，也只将依恋不舍
泛滥在泥土之上，像一眼
望不到尽头的草原

那么着迷。又顺受着消失
在空虚地，以实体的波浪奔走
而没有保留


◎除了爱，我别无长物

有一天，月亮散尽了光
像他散尽了体温
我也是个被叹息忘却的死者

爱还没有完全释放
痛苦只是刀子
从来没有杀死过我

现在，用不着背着月亮
到处黑黑的
灵魂找到了镜子，而后打碎了镜子


◎有种清贫，有撼心的美感

我在我的从前成长
被命运安顿
每个画面都有村落，水库，和一群山岭镶嵌
麻雀儿和喜鹊
收翅落在树间
看得中年之人眼热和温暖

那条长蛇一样向前蜿蜒的溪流
知道相伴的意义
想念是自顾自地向着前去
只为找到。哪怕消失

听凭岁月雕刻。父母成了老人
孩子们成了年轻的我们
庄稼们一季复一季进仓
像反复衍生的希望和绝望
作古者亦不再令人伤感
有故乡的人，都在爱，或回归


◎消融

深夜，雨雪任性地撞击窗子
有了雨，雪便不会在地面上堆积
堆积到小儿要欢呼的厚度
“妈妈，我要踩脚印，打雪仗，堆雪人”
想到多年前
它们也是用这样让人生疼的方式
敲醒我
失常而又执拗
白惨惨地，晃动着我共赴人间的深渊

越是夜晚，越是让我咀嚼出生活的矛盾苦味
你一来，我内心便宽大起来
肥沃的土壤能栽种更多俗的或脱俗的作物
比如麦子，苹果，也比如野草或孤独


◎ 另外三

你又蒙混进梦里
在走廊的那头

看着不是我的我，你笑了
笑了就好
我不再担心你的表情隐秘
甚至包藏祸心

告诉现实
我在别处，将被释归来。


◎ 另外五

你仍然是我的谜团
在最有风景，风景最好的地方
马儿们安静地低头，草地辽阔
云舒卷，倚着江水

我们相互取暖，遗忘
乱发飘扬
在夜色里，将夜色布满

当泪水随着我们孤独，美丽
再走一步，就是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