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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凤晓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1-04-19 08:38:18


窦凤晓:女,生于1974年,山东莒县人,现居日照市。出版诗集《天边的证词》、《山中》;作品散见于中外多种重点刊物和选本。2012年度获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百优奖;2013年作品《山中》被推荐入选“鹿特丹——北京文艺网国际同步诗歌节”;2014年获DJS-诗东西2014年度诗歌奖。



窦凤晓自选诗十首


飞鸟

隔着窗子,看鸟群在天空
划开道道黑色伤口,之后,
天空完好地弥合。鸟鸣
被双层玻璃窗过滤掉,仿佛停滞。
玻璃沉默,阻绝言说。

但它又愿将整座世界
推演给我看,因为在内心
我留着另一扇窗——另一个
软肋一样的国家,逼着我
坚持信仰,以妥协保留存在。

其中一只,翅膀扑楞到窗台上,
无辜的黑眼睛,探视室内的
囚禁,困窘中的自由仿佛有一朵
花魂,不但引来窥伺,
还对将至的大规模的春色,暗暗

确定好准星,度量好
巷道,风向将决定至关重要的
下一步——也许什么也改变不了。
无人之中,她转换回餐桌旁的
沉默,灰尘长如芥草,她记起当时
突然罹患的险境

她知道,被收缴的中年到来了。
不爱的代价比爱更大。她决定从梦中
出发,即刻奔跑。一犹疑
时间就碎成了毒药。停下来则默默插花。
玫瑰、月季,过几日也可以插芍药。
而常年的石斛是用不着剪插的,

只要有水,就会活着,就有感知。
眼泪是自然滴落的易碎之物——随后的
遗忘是必要的。因为飞鸟
暂留在天空的记忆只有几秒。
诗,就在这几秒钟里发生,留下
醒目的粗体。




雨与海连翩着
前来敲打东边的窗子,
草坪上的恋人花已经收拢起来。

不远处,那钟情的石头
已结上了一层润滑,一旦
海誓山盟,就有些不同寻常

仍有三两人,循着雨雾前来
买心,买一万年太久,海浪命六级风
克制着回应。但那只是一则

伤心的消息,时间灵透,
令“终归”寄放过多期许。
而少年心的一张纸还贴在原址。

读起来仍顺畅、真挚。当时,许多
字迹飞扬的这类诗句欲寄往未来
如今已被呼作“过往”

怎么可能?这草率的时间表
一定被三维空间修改过了,
为何扫出来的全是二维乱码?

我离大海二十公分,离上世纪两厘米。
实质性松木房顶高而昏黄,欠一盏
瓦数适当的落地灯,为真相备注。

尚有许多疑窦,许多肖像、肖像之后的
暗影。追及命题需要特殊的声音质感,
以命定的密码,打通光年拱门。

大师们描述过的海,据实填写为
此刻这一座。风声浩大,在海的上空
盘旋、跌宕,多年之后降落于此,

命我伸出双手,虔诚地接迓。
风声是不可逆的,而海,正在是与非是之间
有力地涌动,作为卷宗里公开的部分。


书读至此

奇怪的认同感:
我们在晦暗的书籍中
抬头,眯眼从自由而紧绷的
房顶、玻璃窗,看到窗外
影影绰绰的花树、飞鸟、
白云,以及偶尔坠落
又不常见的东西:楼上
女邻居的小吊带、小盆栽、
小小的陨石——
而我们又的确存在于
世界的另一面:
独自一人,坐在轰隆隆前行的
某类交通工具上,
觉得自身因寂寞而悠久,
益于疼痛中掘井,在滞重和轻逸之间,
体味一种深刻的美感。
在这一面,要孤身以往,须知
连猫咪的一声轻叱也会将你
从那座空荡的自由舰上
就地索回。那时,你会震惊于
天空,竟忽然晴朗到纤毫毕现,
而与某些事物刚建立起来的好关系
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疾速地消失


摘下一朵长春花

(叫她长春花——)在大家
都年轻,还依仗爱情的时候。她的
红润与弹性,令盲目的
眼睛错失了那蓝灰——
灵魂的秘密,恰值得用爱赞美。但
托赖年轻的红,她被
无限地允许了,无谓有无问津者。

某个傍晚,当夕阳突然纵情地
将某个废墟放大,我记起日常路遇过
趣怪的种种;动物、植物,
我记得某个男孩曾殷殷指示我
如何弯下腰,为遇到的
第一丛野雏菊拍照。寻常的光,
就这样照亮了路上的一小段。

须记“为自己而来”,长春花告诫。
我采下她,带她回家,养在
精美的玻璃瓶中。花开得一茬一茬,
美和苦相互砥砺,二者之间的空档里
埋伏了死神。但有一个空镜
一直描摹着她,这意外的一朵

她知道最后,必然是我。
损毁乃必要的结局,但她还没
开得够大、够多,美则远远不止。
蓝灰眼睛里的秘密,已悄悄被
抵押给时间了。出门前,
痛苦的一小截雨,降落在长春花
的根部。既然命运令她们不得不
无休无止,她们干脆决定
继续一起嫣嫣地红,一起呼吸。


心灵状态

有楼群。有树。有早起的
环卫工人。有晨雾(雾霾不分)。有零星雨。
有烟。有黑暗中金光闪闪的星星。有猫。
有静止的车轮。有脚步。有风。
有寒暄招呼。有短路(忽闪一下)。
有窗。有门。有沙发。有灯。
有地板上的画册。有厨房的滋滋声。
有孩子的啼哭。有白发几根。
有镜子(被渐渐蒙蔽)。
有水龙头(午夜12点之后禁止打开)。
有电视机喋喋不休。
有电视中的楼群、树、人群……
有和平。有梦。有团花锦簇……
有遥远。有高空跳伞。有低声叹息。
有挣扎(愈挣愈紧)。有捆绑(无绳之绳)。
有逃亡(一张单人床大小)。有流放(三分钟梦魇)。
有被拆毁的:家园、果园、花园、伊甸园。
有怀疑。有犹豫。有见风使舵。
有害怕(各种怕)。有呻吟。有匍匐。
有笔(长期处于过度搁置状态)。
有喉咙。有时钟滴答(倒计时器作响)。
有鸟儿叽叽喳喳。有途经某处突然坠落的鸟儿。
有断首而鸣的鸟儿。有不明飞行物像鸟儿,
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
有健忘的头脑和健壮的食欲。
有继续飞(队形混乱失序)。
有随风飘(旗帜的潜伏身份凸显)。
有模具(巨大的、隐遁的模具)。
有自焚(名之为艺术)。
有权势蓝、欲望绿。有虚拟红、妄诞粉。
有“人性”的帽子(压紧“意识”黑发)。
有油画棒继续画:
有大地。有山。有云层。有钢蓝色的海。
有牙齿。有手。有脚。有影子。
有迈开的步子。有张大的嘴。
没有呼喊。也没有回声。


弧(狐)面镜子

圆满,弯曲,诱人的弧度
水银和铁。对面无人。房间里,
孤独省的版图陡然暴涨。

她留下又轻又亲密的痕迹,
少量吹拂,笼统地来谈难以分辨。
镜中之物断裂在思绪、断裂在表情,以及动作。

哪有美丽而后悔之事可以瓶供*!
痛楚乃奢侈品,唯日日安乐:
衣、食、起、居。

又有传统如朗照的灯盏偶然升起来。
而所罗门说:
“一切新奇事物只是忘却。”

弧面镜:技术可以摒弃人世中的拖沓,
甚至改写。镜中,房间的亮度不停变化。
一只甲虫爬到镜心——“过去的自我”还没完成。


*对应: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张枣《镜中》


论差异性

“他的冲动是强烈的,从来不是可耻的。”
                              ——罗素评价维特根斯坦

夜晚在孤独与喧哗中
自我放逐,半轮月亮恰好见证

主观世界与眼前相反:
高原,草坡,人烟全无,一浪高过一浪

它低声抽泣并祈求换下普通人的外衣
温度陡然升高,人群迟迟不散,灯光于嘻闹中变节

夜色短暂,早春的海滩走不了太远。
冷得恰当的腊梅,也许不应该释放得这么巧——

在你我见解的误差里它活着,也在死去
它死去的部分同留下的部分曾作过短暂的辩论,但当时

人太多了,我们都没有听清:
“它会得到么,一块专属的小小墓碑?”


鹿群穿过森林

当鹿群
接近我们的轮毂时
夕阳,正开出最后一朵
橘红的蘑菇

鹿群是红色的
受人注意的是,一枚石子
跳起来,击中轮毂
所划出的光亮的线条
像鹿眼

(跟你同行,我很快乐)
花火和田野
你和鹿。时而你讲一句话。
风在吹,
越来越响;长路漫漫,
越来越善良

这时候
说些什么呢
光,海洋,波浪一样
荡来漾去的时间里,爱是一个
短暂的缺席者

而你越来越沉默
晚霞的交响乐
正在演奏。我们出发之前
是否忘记了关门?

等等,太快了——
我们是谁?
在哪儿碰上的?鹿群只是其中
一个密码。森林很宽敞。

而孤独曾严厉地
规定了同行者的模样


抽象宠爱:从鲁滨逊到鲁滨逊

漂流在镜中,在广场
的空盒里,在大海,
在眨着绿眼的小星球上……

你外来者,在熟睡中调整睡姿
借翻译认领的生活,仍孤峭,仍夹生饭
(野马漂流,旷独的自由心……)

苍白,芥末黄,荧光绿。
快速逼近,然后远离。
无言对应无物

休憩在苍白之上。锦簇和团花
有效又遥远。时间与空间、梦与醒
相互代入

台风过境,有如旧情重燃:
横扫他的口,她的心。
毁尽洼地的大海漂流,维度更新的小丘漂流

神机与计算机比肩心机
应对着空无说:“此刻”!
而“此刻”漂流……乘深黑的竹筏漂流

耗尽温柔的玫瑰与白色海滩之间
有不可调和的荡漾:蜜桃的嘴巴,苦瓜的用心
此岸牵连彼岸


一个梦

夜间多梦,有人掌灯
照着我早已离开的房间,我的熟人们
都在午睡,灯却又是黑的

忽然路又很远,车子快得让人发愣,
连悬崖也敢绕上去。怎么办到的呢?
一时又说不清

即使最混沌的梦也有清晰的章程
比如,一个人,一张脸
不认识但知道是谁

也许终有一天我会遇上他,当这个梦和那个梦
连成一片,再也记不起的时候
那时,邂逅之轻如鹿群过野

你知道这些终究会失去,如露又如电;
你知道孩童借老人之口
说出的不一定是教诲,有可能

也是颂歌——多么危险,其实人生
不需要这个。嘘,发音轻一些
步子轻一些:暴风雪,失眠夜,盲人执黑先行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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