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纪虎，1972年生，江西永丰人，井冈山大学人文学院写作教师，有个人诗集《风在安隐》。

曾纪虎自选诗十首


1.虚无容器

象是被安置好了，动物的头部落在地上。
一块蓝色的水处在静止状态，弧形水花
于是亮眼地白。人的桅船，如樱桃初破——

一个世纪接着一个世纪。还记得木棒击碎头盖骨
美的少女着简陋裙裳，语言独自生长对整体性要求更多；
它们未必如你所推断，只满足于你的构建。

靠近水的地方有一块废去的厂房
本地花草与被遗弃的园林植物纠缠生长。
建筑们缺乏生气，更有一两栋裸露了肋骨

并于稍远的空地上逃开意义。
成为废弃物或有巨大的轻松
很多年了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如此时代谈论意义殊为可笑
风吹来，吹你这动着的虚无容器呀。


2.新的人间

我会耗时间翻看堕落的文本
但决不在愚昧的文本上花时间
个中原因并不复杂。

我们会越来越多地对周围的交通灯失去兴趣。
它们制造了多层次的夜中景观，这不是它们的目的；
但确有个别人曾驻足凝望，不能自已。

思想慢慢耗尽人生，受限的肌体终究老去。
文明的构造常在变化；这将是多美啊
一代人死去、湮没，我们只是无缘观望新的人间。


3.自制戏剧

短暂者在自制戏剧里面存活；
他咿咿呀呀地唱，奶声奶气地唱，男孩子
还未准备迎接变声期的到来。

月光下，未完成的大队仓库用残损的基脚将他们围拢。
为采集一种黄而鲜艳的藤蔓，当做电灯线路——
你们的物之幻像啊——乡下的顽童爬遍了河边的树木。

鱼也要发出声音，它们不满足于水下潜泳；
把小巧的唇吻伸出河面。
河滩上，有人走着，时而迟疑时而快乐。

河沙们掩埋遗物，
露出那么一角的必然圆而薄，轻而脆。
快不要出声，那紧张戏谑的一场已经来了。

屋顶上、山上、树冠上，
覆盖着星星们的低语呵；
我们顺服了时代，而时代，它不以为然。


4.校医务所前的篮球场

空气在他们的操场上，在月夜中
它们在么？你想，但各种物一定是他们的
你可以确定。一长列的台阶，一些树——

围出长方形谷底，十多个篮球架立着
它们在空感中吧。一颗篮球嗒嗒嗒地打着水泥地
光线微弱，年轻人凭了手感运球。

很多事在么？客观性？当然不在
无所不在的填充物也不在。二十多年前
此地是一处桔园，桔园的一侧是灯光昏昧的牛奶房。

好吧，闪着电子光的陀螺转得美妙
某个轻快的女大学生正做一件轻快事。她是年青的
如在你某一虚幻的认知坐标上。


5.交谈

交谈是有意义的，虽然它会消失。
十月间，各种叶子转变颜色，慢慢飞翔；
一块小镇，如醒着的眠者。

你是如何习惯于这午后的时间？安心出门，
慢饮茶，听歌响；一时间我原谅了这人间荒芜。
人们转动砖石，在高空中筑巢；

亦有失意之人，子女凋落后找到一份环卫工作。
她为草、树、花浇水，笑着看阿布被木芙蓉的树身缠住；
她在午后的生态公园，在长椅上，她坐着小憩醒来——

是我在陪她说话么？不是
她哀怜我这空无之人，平静地说家中的各种。她说，
我不会进庙里的，我不去那里安身。


6.不在的声音

不在的声音为飞蛾吸引，它飞着
如庞然大物塞满你的小房间。谁在飞？
它的粉翅膀论证你“自身意识的疑难”。

一阵可疑的柏油流进，填充剩下的空隙
你划一条线把它们与自己区分，这并不难。
黑褐色的流体冲撞并向前发展，

你庞大的蛾子该如何自处？它应该意识到
它的疑难处境即是你的疑难处境；而声音
不在的声音从精选的物中出来。

它出离，要离开，脱离这拘禁飞粉的所在
脱离这悲伤的吞噬魔般的粘连所在——
它在帝国的可能上方，戴虎头装饰安抚另一人的脸。


7.散步者的品位

散步者的院子被水淹去，
他搬出竹躺椅躺到村子中央。门挡住水，
水在里面不出来了，如何召唤都不管用。

他丢了薄被，丢了手里的《今古传奇》
长的条凳上还有他的水烟壶、老花镜。
村子里没人啊？他失去知觉与死亡的观念。

巷子里席卷一空，只剩下白地；
屋舍席卷一空，砖瓦都不见了。
似乎是刚做完一个长梦，他继续走，

走到高处，极目望去，却总是空的；
唯有一个小院子，里面储满水，水不肯出来。
造就一块混沌的绿糖果，糖果上鬼魂们伫立。


8.肉身中的乌鸦

你不能再呆这里了，秋天离开田野
以前的人工草场花为乌有，趋利的农夫们
将倦意丢回。又是一年

晚谷进了仓廪。留在地里的禾茬等冬季到来，
渐软、渐灰白；杂草始终酝酿生机。
农夫的手臂上卧着将要冬眠的长蛇。

小白桦林，叶子落得差不多了，
乌鸦被迫裸露巢穴，在林地间或成阵飞起，
林中坟包亦凸显出来，死亡气息你可还记得？

小孩儿，你的肉身初来乍到，
敦厚镇的某个舞池中，舞蹈教练——
一个可笑的彬彬有礼的人，被虚荣看客刺了几刀。


9.暗云朵

游园会中花草如装饰的背景，
所有的都在当下，靠近湖的石头房子爬上了绿藤
它们拥挤、拥抱，离人远去。

暗云朵下，“现在的”美少女给人写明信片。
黑熊们做了糕点，抽长的扭曲的细的铁丝人，
它们立在短促时间中。它们，打点现代生活。

我把造纸场的工人、百货商场的店员、碾米场的兼职农夫都打碎了。
现在，我给你暗云朵，我的旧时代幼小恋人——
玩偶们倾吐衷肠，品啜美酒，欢乐难以具陈。

当鬼魂还在它们的幼弱年代时，
它们在轨道上骑轻盈的小车；如有人问及生身父母
它们口中的酒杯摔落，茫然失措。


10.少的呼吸，少的昆虫

黄色微公交驰过旧巷，年老的拄拐杖出来。
少有的空地，一圈竹篱围着，绿叶往上伸；
竹篱外一个旧水泥墩，长好的苔藓植物开始枯涩。

一线余晖，告诫人少的呼吸
更好，更好；其实是——
再没什么可以折腾了，人生已经用完。

作恶为善，你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慢慢等，海绵把你的影子擦完。
中国的诗人注意草丛中的昆虫；

它们在阴翳之径生活、交合
勿须招引，勿须眼神。
它们在颓垣边伺候蠢蠢欲动的爱侣。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