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松自选诗十首
爱松,本名段爱松,云南昆明晋宁人,中国作协会员。入选参加过《诗刊》第30届青春诗会、《人民文学》首届新浪潮诗歌笔会、《星星》诗刊第二届全国青年散文诗人创作笔会、《中华诗词》第7届青春诗会、《散文诗》第17届全国散文诗笔会。出版《金缕曲》《巫辞》《弦上月光》《在漫长的旅途中》《天上元阳》等。
爱松自选巫辞(十首)
父亲
《惊愕》:与巫魔打赌
青幽是可以食用的,我说
红酽酽,并非是切割时间而残留的遗产
我继续说,我在地下和地上
并没有什么破碎流淌而过
我和你,就像我和你
并肩穿过晋虚城石寨山
留下的影子,一个是透明的坟墓
另一个,则是漆黑的天空
所以,我决定和你赌上一盘
用我的骨头,作为一架可以活动的骰子
再用我的命,来回转动
我要你猜,猜出那致命的惨白色,几时几分
我要你再猜,猜出腐烂年轮下绿色面孔
淬得的图案,究竟几两几斤
你胆敢猜,我就任由背后寒光闪闪
你胆敢一直盯着我的心思
我就咬碎我的牙齿
不过,你也知道
我知道你喜欢棋局,甚于赌局
我现在仅此一枚
愿把他当作赌注,与你一搏
这唯一的,我的棋子
心尖上颤栗的血肉
我,是你的父亲,并非巫魔
我会把你体内的小蛇
冶炼得青幽似火
母亲
《惊愕》:与巫魔交换
我在身体内冶炼,如同
青铜肉身在地底承受
埋葬的暗黑,蛆虫的爬行
这是冶炼术,通达时间
改变秩序的人间法则
我通过体内这个
小小迷宫,来触摸你的形状
嗅出你的气味,猜度你的生死
并包裹你,唯一的腥红
这是我未来得及看清
记忆的重生和遗漏
它们,不能和你料想的死亡重叠
也不会,与青幽的重量相契合
我体内,所能容纳的流动
和石寨山地下宫殿,一一秉承
它们毫无二致
那些金属,试图拔出淬火的
绿色声音,和肉身执意隐藏的
建造图,共生我们内部,发酵发霉
这是孤独涵义,古老的核心
还是万物重生的原罪感
也是轮回,借助光芒和血液
获得智慧与温度艰险的路途
它劈开时间之核,盗取我的纹路
当然,还有你的隐暗之殇
太阳镌刻过这些
通向未知的图案与色泽
你比我更清楚,被埋葬和开掘了
几千年的王国,留给时间的阴影
并不能靠时间自行熄灭,一再被诅咒的
秘密锁孔,它的匹配之力
它的幽青齿痕,全都被你攥紧手中
藉此,我得以我血肉的姓氏
我得以,我骨骼的盟誓
我得以体内,无路可逃的
蜿蜒崎岖,以及无处可安放的
家族之血,来为这团
即将成形的红,做个交换
我会让这小小砝码,青幽的体魄
这个金属与肉身
纠织不清的巫觋,逆着
我流淌的命运,铸造成形
放与你一博
妻子
《作品68》:与巫魔周璇
背叛的颜色,是青幽腐殖出的
生绿。镜中出现铜质的面孔
那是我,哭泣的又一天
这该是献出自己的时刻了
我的头发,铰接着锁链
布满咒符的门,深扣地底
这该是掏出自己的时刻了
我的双乳,储满王国的泪水
挤出锈迹斑斑,时间破裂的原形
这该是被杀而死的时刻了
我的心脏,跳动过另一个
滑进我身体的青质梦魇
不知道,是男人还是男孩
他们在花蕊上放牧
这金色的正中,是光的嬉戏场
不知道,是锋利还是迟钝
它们滚滚而来,是水的流动
倾注我的骨骼中
不知道一路赶来和一朝落下的
是不是我剥离的壳,或者肉
我为他打开黑暗,并不是为了迎接光亮
我为他引落巨石,也不是为了消解出口
我急不可耐,我已被古老的冶炼术
铸造成型。我背离的,比我期待的
更为久长;我失去的,比我注满的更具重量
你可以来追我,也可以来逮我
只要你戴着成色十足的容颜
只要你,提着你铜质的头颅
我也就不妨在这儿等待
等着你带回来,我死亡
叮铃咚隆的消息
这古旧而高贵的眼睛
是不是你,举起的铜镜?
孩子
《作品68》:与巫魔盟誓
我的四条命,晃荡在青幽的色泽中
青铜的质地,并没有能够固化时间的流动
我的命,溶解着古滇冶炼术
搅动在镜中,惨淡粗粝的一角
它们顺序排列,生与死间的脉搏
对于我,似乎从不相识,也互不相干
它们属于,啃噬我那块
背叛之骨的蛊虫;撕咬我
那身奔逃铜质的符咒
它们不慌不忙,从第一条命开始(镀刻在骨骼表层)
我的耳根抻出触须,这些金属的古老法则
缀满纹饰,弄出绿芽的声部
第二条命(潜伏在骨骼夹缝),
我的鼻子呼出召唤之词
那些地底火焰的燃烧,啜饮欲望
露出冶炼术,金质的牙床
第三条命无影无相(映照在骨骼内腔壁)
我的嘴巴,诵念亡灵谶巫之筮
没有应答的镜子,吞下世间有光的
超度。成为老屋败腐的气味
我以为,寄存晋虚城的肉身
就是这第四条命(游离在骨骼内质)
我的族人越聚越多
但有一个影像,一直没能等到
隔着青铜镜面,我无法触到
自己轮回孕育在陌生肉身中
接连沉默的重量
所以我得宣誓,以我
四条命中之命的胎胞起誓
我并没有听到,青铜死去的激荡
以我四个主宰之力再起誓言
我也没有嗅到,青铜活生的气息
又以我四道红色的流柱起誓
我更没有尝到,血肉的新鲜
以我的四次幻觉,最后盟誓:
我镶嵌在青铜致命的构造
我重新获得了,镜中
时间图谋的阴影和裂痕
姐姐
《朱庇特》:与巫魔暧昧
太阳纹的危险
并没有在形状的指示下
恢复金属,远古图谋的咒符
它在地底发出过,青幽的波粼声
古滇贮贝器,被冶炼术侵入的身体
并不比时间世界的肉身
更具诱惑,那属于声音排列方式中
最古老的召唤,没能在冶炼的沸腾里
获得火焰燃烧时旺盛的救赎
青铜的印迹,抱怨磨平着的时间
这些流动的虚伪,晃动在体内
成为自己黑软的沼泽
没有鱼儿的水域,在贮贝器底座
形同虚设。它埋葬几千年,仍然
误把土粒,当成凝固的时间
是水,这些金属过滤被时间榨取的汁
流淌在事物消失,和备受侮辱的摧残下
发疼的太阳纹,暴露出了伤口,扩大成瘾
古滇大地深埋,并裹紧着的嘶喊与共振
不是因为战争而溢出的经血,浇筑着
家族往返途中,青幽发亮的秘密
连同未来,并不属于我的反抗
一起被铸造,成为身体引诱的方式
这是你赐予我的福音,也是我
对准贮贝器,勃起的隐秘锁孔
我用身体开启的流动
是你双手,抬升的欲望
我期待在你的影子中,发出
我被影子们进入后,搅动的混乱
我是不是你,流淌的一部分呢?
在你成为,自己对立面的性别前
硌疼的一枚指针
我是不是你,经受追随与诋毁的
一颗命运石呢?在你主宰自己
以及影子坠落下的一片响动
我并没有为你献上完整的器皿
我不是土,也不是水
可我身体里面,尽是这两样
交欢之后的缺损
你进入过我,再次穿越的快感
成为时间世界,肉身卸不掉
的重量,我披挂这年华
她是你的,又泽被众人
我等待你,收拾起你放出的影子
它们趴在我青幽的皮肤上
一次又一次进入,活动的时间
哥哥
《朱庇特》:与巫魔纠结
是什么颜色,你身上涂满
时间在青幽中刻下顺从
又在鲜艳和乌亮里,栽种敌意
是什么颜色将你身上,涂得满满当当
冶炼术过后的灰烬,贮贝器遗落的肉身
它将光华刺成王国的图腾,却把我
放置于白色巨塔的尖斗
是什么颜色
在你身上,捕捉到我的欲求和颤栗
地下宫殿封存的光亮
为地上世界,献出过黑色的子孙
这一块块腐朽的骨头
在时间的啃噬下,蜕变成蚁虫
它们日夜爬行,在我体内
搬运流水和腐殖
是什么颜色,一动不动
燃烧着地底古老的响动
它们拆散时间,在青铜内部
聚合成斑斑暗影,贮贝器的口
只通向一种黑与白
是什么颜色改变时间的秩序
让植物的汁液,饱蘸金属
黑色的重量,它属于地下宫殿
亡灵演奏白色分泌而出的诱惑
这超亮的音质,沸腾在地心
成为冶炼术不息的跳跃之声
是什么颜色
在浮动的青幽里,熔炼黑色的敌意
透过我的眼睛,寻找光明
所透析的时间和族谱
它从外部构建我的线条
又从内部,建筑我的砖瓦
这是向迷幻致意的太阳纹
它缭绕在,吸食与注射之间
这是不是你的颜色:
从地底的黑到地上的绿
从枝头的黄到空中的紫
再从血液的红回到骨头的白
我腾空出新鲜的肺
只为你快意的喘息
我遍布针眼细密的符咒
只为你抵达我溃烂的斑点
这些时间发出的胚芽
死死咬住土地密封的暗门
好让你的颜色
通灵我,坠亡的孔洞
弟弟
“悲怆”:与巫魔合伙
我想解开我自己,我的身体
和装束,成为禁锢时间的异端
我趴在青铜上
承受着青幽的审判
我需要一根绳子
牢牢拴住,金属汁液下坠的重量
里面寄存过冶炼术
在我心房,熔炼的锋刃
它秘而不宣的力道
切割时间遗落了的孤独
我居于这孤独中
闪光的贮贝器
它是我久未开启的语言和关口
通过它,我寻找时间
消褪了的现状
它藏在哪里
哪里就是埋葬我的微光
我曾经在光芒里丧失想象
又在想象中,碰及被虚构的寺院
和坚挺的教堂
我想原谅它们
建筑于晋虚城,神圣的假意
我撞开自己
青铜趴在我的身上
它流动如水,炙热似火
它进入过金属致密的结构
它编排着,大乐队演奏的骨头
我得撞开这架森森白骨
为青幽的死亡追回,金属丢失已久的姓名
我得继续撞开,这骨头中紧凑的纹路
顺着它,回到老旧堂屋
这块交错着腐朽的音区
驱动我的血液,顺从梦境的指引
我看到了我的眼睛
它镶嵌在铜镜漂浮的背面
逃避与梦对视
这是青铜重量敲击人间的部分
它在地底,为宫殿守灵
这是古滇太阳纹
丧失自由,敛翅啜泣的时刻
它止不住一个梦境荒诞的游离
也控制不下,铸造成型的时间
消解我体内,祭祀的火焰
这燃烧的敌意,胜似冷冻的友情
想必你也知道
我要加入这场熔炼迷幻之术
我得捧上你的双手
在我身体里,拆开金属的骨头
我还得踏着你的脚迹
在贮贝器内,踢落那些符咒
再把影子作为你的面具
装扮成一座,发光的城
妹妹
“悲怆”:与巫魔隔离
“祈祷黑色,多于白色”
黑夜为迷失祈祷
这条隐秘之路,埋葬过金属的意志
这条流动冷血的蛇,分泌着我的体液
为黑夜祈祷
它潜匿的白,不是一个
而是诸多肉身的欢愉
我不嫉妒,也不热爱
更不会委身于它,这条花斑巨蟒
缠绕在青铜立柱上,只是愿望
被冶炼术占用的一个结果
它享有崇高的色调
在白色时间流动下,拜谒青铜的子孙
令黑夜把我繁殖,又遗弃
我会把身体放给它
置于结构与精神夹击的自由中
我怜悯自由,但我不是
满怀重量和心思的白
被它抛弃的颜色,在青幽里熔炼
这是我与生俱来
孤独的全部涵义
它在青铜镜中,照亮着黑夜的骨骼
也在我血脉里,追随过交错的影子
是什么指引了我
是什么在黑与白之间,比划着混乱的谱系
我是否属于其中某个哭泣的阴霾
为陌生家族的姓氏,敲打自己过时的身世
我是否在冶炼途中,迷失于青铜的呼唤
把唯一的黑,留给祈祷
我去了哪儿?
我究竟,去了哪儿?
顺着贮贝器金质的肌理
汹涌的黑色把我找寻
一切的白,只是你
开始拨弄的时间
我需要抑郁的第一块金属
打造你黑夜的臣民
它们乘着谜梦,进入我的躯壳
让我感觉到了脚下的重量
压在黑夜之上
为我的到来,也为我的离开
我:“祈祷黑色
多于白色”
骑士
“合唱”:与巫魔赛跑
与我赛跑,属于你授意中的一种
但奔跑的脚并不在自己身上
它托举着我,为青铜丢失的重量
寻找时间青幽的火焰
借助这燃烧的身体
熔炼一击毙命的箭簇
难道这是,尘土与王国赛跑的意义?
我追逐与我所渴望
并非都能在地底相逢
时间寄寓的规则
来自一把钥匙支撑的形状与构造
它开启的意志,躲闪逃避着并不存在的脚
那是不是我影子里,晃动着的紧实部位?
我与你赛跑,在你精神的护佑下
追逐着一分为二的镜面
左边照映的战争,并没有在
冶炼术黯淡之时遭受冻结
它为我的奔跑倾尽全力
却始终不及你,一路布下
鎏金的光芒和阴影
右边收敛的死亡
乘着冶炼术光复地下世界
流动的炽热,命令万千亡灵继续喘息
它们遵循着,百般挑剔的眼珠和道路
我惧怕这一分为二的赛跑
也忧虑青铜镜面折射出的时间里
没有一个动作,属于我的行动
以及我沦陷的影子
也没有一声响动,触碰你的思考
以及你高超的意念
我是否已脱离规则之外
分不清:空气与土,火焰和水,青铜与木,血肉和骨……
这些时间散落的灰烬和斑点
在追逐中,还原这场赛跑永久的力
我与力的赛跑,是你的钥匙
托举未来时间唯一的形式
我练习着的动作,并不能阻止
你将两个结果重新反复成一个意义
我不得不在我的影子里
举起箭簇,我的敌人和你一样
并不会出现在赛跑的终点
更不会和我一道,把火焰
还给时间,青幽的流动
青铜
“合唱”:与巫魔同体
“青幽是可以食用的”
父亲把儿子的肉身
当作一次暴戾的牙齿
我在镜中,极力分辨自己
逝去的假象和真实的续延
谁与我同体
是光幽暗的下坠
或者影子,粲然的上升
还是两者为抵御时间,泄露
王国消亡的肌理
这道轮回的秘令
在冶炼术铸造成形之前
储满圆柱与球体
它是裂变时
我质实的金色锁孔
也是你恩泽万物,青幽的晃动
我是不是
你消耗了体液
凝固在流动的时间?
我是不是,你镌刻时间
消解于体液的沸腾?
我祈望符咒剖开护佑之墓
这青幽一潭,不是金属的面具
也不是亡灵的胞衣,它是我内部
另一个声音,隐藏着的点滴汁液
这青幽的蚕食,来自未来镜中的
牙齿,与我同体的咀嚼
弥漫着地底暗黑时光
垒建的宫殿,透过我
它再一次暴露黑色的曲调
那是我久别重逢的时代,落在
遥远影子沉默的骨头
我究竟与谁同体?
为一块活着的铜
拼凑另一块死去的重量:
“射来的箭簇
刺进了纹路”
我在镜中的身体
是被剥夺了时间的灵魄
我盯着,高速旋转的镜面
再次找寻隐秘的锁孔
它不在我身上
也未必,在你手中
我护佑的黑暗
甚于你放置的光明
我被时间剥离的恐惧
存于你,赋予它的钥匙
这把闪闪的金光
在体内搅动,一半构建
新的灰烬与旧的王国
另一半,在金属可以食用的青幽里
掩饰你:
“射来的箭簇
刺进了纹路”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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