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周自选诗十首
刘振周(1979),广东人,诗人,写作者。写有小说、诗集《知幻集》等。
刘振周自选诗十首
野石斛
布罗茨基是黑色的野石斛?
窝囊废?
诗人,睡死草?
当修辞给予智性插上翅膀,
他才不管那么多
继续沉迷语言的自旋性——
这是他独特的角量,攀爬方式,个性
哦,坐上葳瓠看月亮的灌木寄生物?
也许诗歌并非想象的愉悦——
沿着斜坡穿过灌木丛,总会看见各种奇异
不过是植物的独特(形体的自洽性)
因为我们己经习惯“磨平的事物——”
说不好,连仙人掌也会伤及我们的自信
天才知道是否还存在惊喜?
当谈论价值,实用主义者的尺量
就要劫持他们的判断力,
为此,如果受了点委屈并不算什么
我理解树上的寄生物——野石斛,巢
以及一九六四年的审判会,都是抵抗平庸的后果
此刻所看见的,深邃
且黑暗的树洞——阴影,起飞的蛾,蚊虫
从寂静之处窜出的竹叶,色彩缤纷
而部分社会学所阐释的光影——缥缈,虚无,幻象
另一面却是精神的冠冕——悲伤,与崇高。
崇高论
——穿过烈日,接受阳光落下皮肤的平原
树木葱郁,河流,石头裸露
也别有一番秩序
存在于困境的夹缝,松子幽深的内核;
正在上升的云朵和国家钉耙
土地,始终意味着剥夺多于栖息。
九个太阳即将汇合,神学的蔚蓝
并不能很好地反映现实的反刍。
无论哪里,都需要一点点下降的奶酪
馋嘴的,蛋黄色的,一枚枚闪亮海星;
正在上升的飞蛾,沿着机场
仿佛获得理想主义诞生的力量和多个引擎。
地下的骨头正在追忆人间的夸夸其谈
什么才是重要的,怎样才不算虚度光阴?
哦,万物终归泥灯。
终归——兰草的腐败;
正在上升的行动者和火龙
意味着更多牺牲和重力,
邪恶离不开蔓延,鬼魂也在躲避。
哦,考验;黑色的火,
燃烧,撕裂。
高贵、平庸者,都甘愿推崇动物性和彩虹
我们再接受灰烬,知识,以及无知。
既然讨论于此,应该不止于此
正在上升的崇高——我看见,上升的拯救。
社会性颂
喷雾车——抵得上半个坦克的咆哮
给路灯送上震慑,一种公共性权威的彰显
请让行,私人财产多么卑微。
水分子落下我的衣服,沾上帮凶的唾沫。
它仍要咆哮对着路边树
依法发出警告,仿佛不存在任何阻碍。
是的,它凌驾某种法规之上
为了合法性的畅通无阻,甚至无视天空的辽阔——
无辜的鸟被水雾击中,授予五级伤残的光荣家族。
然而,让它消失吧——我多么耐心的等待
避开锋芒和伤害,只有远离人行道。
而水——轻的,雾化的,被压力撕裂的形状
是江南古典美快速退化的波浪
我将获得一小块上个世纪的水幕墙
一半是被击晕的鱼,另一半是皇帝的新装。
论草丛
论草丛——论朴素——
论容器,在此,我将能获得崇高吗?
然后谁再给我献上月桂
是甲壳虫,还是草叶上的蜗牛?
哦,草的多样性,飘移性,生命所驱动的——
飞鸟,黑色太阳,
气味、爱的引力,
植被辽阔——大地即大海,大海即大地。
而国家,地铁站——都在纤维群奋进的铁轨(草本本性)
丧失了这片土地的韧性(仅剩色彩的虚幻)
因此,我们穿上复制的皮草,
说着来自丛林的密语,其实是仿生学在拯救我们的尊严。
而草丛,蓬勃存在我们的边缘
另一个蓬勃的大脑
——结构性,线条,巢(形状),我们的趣味性
勾勒出时代的沸点,质地,
化妆术,以及面孔碎片化——
幸运的是,我仍然十分赞叹滚动的草丛!
虽然我的自然长满荆棘的挫折
我理解的可能是从草丛窜出来的幻影。
是的,卑微在吞噬我们,
我的羸弱是早晨的花蕾,包裹在漫长的黑暗。
当我趴下大地朝着草丛攀登
我的聆听靠近心跳,
此刻,我的自然存在人类的活动,音乐
和崛起的建筑物——是贝壳的蓬勃,再是蓬勃的枝条
而结构性——纤维的惰性当然有助于弯曲,
亦有助于我们的创作力——塑造,形象,诗的诞生。
而滚动性——草丛与审美基准线等同——
是我触摸事物的唯一探针——
是的,这就是朴素。
水母共和国
作为祖父我的祖父
他的沉默寡言,仿佛储蓄了某种力量
其实不然,一旦开口
无非就是关于世俗——生活——
这多少让人感到失望,除了他口述的怪诞故事
(荒诞性在支撑着我们的生存)
无论如何,生存亦需要戏剧性的娱乐
但是有时候却又让我改观
遇上暴风雨,他的当机立断
驾驭风帆的技艺让人印象深刻
其实他对生活早已丧失信心
当他知道他的孙子就要到村委会上班
他高兴了好几天
(我有细心观察过他与子女们的沟通,
如姑姑一次戏弄,他从恼羞成怒
再转变为含蓄的笑脸)
但这次有别于
别的开心,带着一种“(权力的)解放”的意味。
每当他见到我就露出笑容,这让我感觉很怪。
不用说,因为 “官的价值”
刻入他的灵魂,我却想起成群的水母
透明的躯体竟然寻不到一根骨骼。
但是结果还是让他十分震惊、不解
因为那个孙子弃职跑到外面工作去了——
他也知道,夏天是水母的季节,当海水涌入身体连同藻类和绿色粉尘越过浪尖又坠入菠萝海,眼前的风暴凝固在海螺号角;沿着海的弧线进入水母是水母森林的仪式,我游泳,必然会获得教父(海神)的硬币,这是水母银、这是博贺人勇敢的奖赏
多年过去了,我仍然会想起祖父那张充满荣誉
有点浮夸的脸孔
致使我对荣誉产生新的质疑。
难道后代相对他来说,仅仅为了对抗人类的孤独?
二十年来,我尽量做个人而匍匐而行
何等的艰难?!
何等的幻觉塞满我的世界。
直到傍晚在海边重遇搁浅的水母
生命的透明度震撼着我,以及可能联想的遭遇
死亡,劫杀,粮食分配
其实我们一直都生活在水母世界
虚幻,执拗,骑上玉米饼在翱翔——
再在蒙蔽之中突然觉察震慑的存在
我们的修辞便会套上艺术的光环
现实的不可抗力,不过在消耗可怜又少的锯齿草
所看见的高楼都是袅袅升起的海带
捕鱼的网在森林等着我们
我们必须绕道而行,恐怕我们的意志
已经遭受了这片土地所经历的近代挫折。
一首诗的运用
一个未来的命题。
运用,意味着完整的诗的机制
一个蓝图,一个苹果的构造
可是——那只是计划,也许遥不可及。
但是我仍然十分运用想象力——
每次站在月亮的琼台
我四处张望,希望看见天空的草地,但是不大确定到底象征什么?是的,一些看起来平凡但绝不平凡的事物。这么一说,似乎引发内心的反射镜——镀银的玻璃,什么?之间的距离——总是超越对生活的理解(掌握)能力,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生活过,真的。然后,将所有的(一切)寄望于未来——如草果看见自己的秋天——在剩下的时间狂奔,生长。当画眉鸟落下,一棵棵酷爱夜晚的树。
是的,难以支配时间的生物钟
如活在未来,错觉,
幻化,充满诱惑的
只限于逻辑性构建的事物
书上的果子——即将步向的——却也是“成熟的果子”。
是的,可以运用一个命题抵达那里——
但是我的脚踝没有装上火轮,只有树腿的影子。
一些夜晚,总是充满各种计划,有时却是围绕地球的远征飞船——这可不是笑话,我已经获得卡夫卡的修辞词典和严肃。然后,再允许诗的降临。看起来多么多余,多此一举的——渴望的暗示和渴望的——两者混合之后,所有的写作计划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是的,生命的水滴——总会透过围墙,哪怕
在我的窗子再上一把锁,总能闻到树的气息
——树,意味着重力的向上——
我仍然十分喜爱运用写作计划。
即使一些命题已经躺在沙滩多年像半死的贝壳,腐朽的钙——却那么美丽,虽然从未打算搬离的房子,生命——却为我预留了一张地图。我不能拒绝,诗是使命。当有时候不能迅速领悟——它是诗,也是孩子的眼睛。
我仍然十分渴望——向日葵花建筑学般的巢,秩序
美学,意义,
写作,像乌贼喷墨
为了捍卫——而捍卫——
我不能拒绝,也不能为此而感到羞愧。
抒情
粤西悠长的海岸线
其中的小段,在地图上
只能看见一只冬眠之鸟。
它停下一个语言的支点。
身处的巢穴——才不会被暴风雨所震慑。我并不惧怕,真的。当你把握自己的命运并非非要以什么看齐,就会获得自我的救赎。无论如何生命只是一种形式和体验,不存在公式,它是自由的。多年以来,沿着海岸线似乎在寻找一个支点作为活着的
根本,它是坚实的,
不能被权力所摧毁的,即使它倒下了
也会在倒下的地方生长,那是海港夏季延伸的丝藻
我所敬佩的生命力,在阳光下
吐出气泡,以及绿的朴素;
我不能麻木,不能以某种欢愉作为妥协,除非背叛自己的审美而成就一种暧昧的风景如雾霾——那时候,我的逻辑已僵硬,当然也会停止写作,因为写作已经不能成为一种寓言而存在。我尽可能的保持清醒,让时间的每一秒穿过身体。但有些时候,
绝望却多于希望(可不能当成习惯,应该超越惯性)。
假如剩下的都只是欢乐?
岂不是更恐怖?!
所以,应该是日常之常态。
——随马匹奔跑的鱼群,围绕在白象礁
还未入睡的星光在闪亮,今晚也许是没有意义的。
我们在黑暗之中畅游,
我们都在调控自己的情绪。
往往,人们都在拒绝阻碍欢乐的事物。如生日的食物被菌类入侵,在腐蚀主人应得的尊重。然而,恶心的是每天呼吸的空气也如此,被菌类监视了。当你发现现实确实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的,因为你需要一块浮出水面的土地作为脚底的支撑。然而,
人,是具有各种天赋的,
如追求舒适的生活,或舒适的呼吸。
但有时身体的某部分(精神的判断?)
却指着相反的方向,说,
去吧,请相信我
应该像个孩子般的天真,
是的,那里准备了美食,女人,艺术
一个享乐的天堂,夫复何求?
从动物性来说无可厚非,更值得赞美。
因为我们履行了我们的欲望,
并且是光彩的欲望。
雪的启示
如雪的坚韧,
坚决的下降,从高空、
从严寒的枝条落下颤巍巍的大地;
从不可置疑的情感、
不可掉头的勇气和豹的遥望,
唯有对真理抒情、对现实
做出生命最为真接而本能的反应
连植物人也应声踊跃而起,
只为血管流淌的生命光芒的星子
——从来都不需要风暴的煽动,
有些东西由来已久亦如水的另一面
固体、雾,不过是岩浆柔软的形象
有如你永远也无法察觉的地下运动,
由骨骼与炭泥组成的熔炉——高温,警惕,
潜伏,再由两团羽绒包裹;
亦如火的包容与可塑性,
可以组成任意的器官:大脑、肺、精神储备之囊
以及任意变色的思想的皮肤——
当你看见越多就越感受土壤在蠕动
连蚯蚓也想爬起来迎接光明;
当你越刻意忽视就越造成风景的堵塞
谁也不想在节日的早晨吞下胃酸;
那么失踪的民族良心是否隐藏于树的腋下?
那么胆小,怯懦,被一叶遮天。
当说得越多就越无力,再以纸上谈兵为乐
甚至失去火药桶的性格,温顺
不得不为某些腐烂的传统做出费解的选择
只会将树荫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稀薄;
至于危言耸听者,愿上天保佑他们的听众;
当然,你也将经历半信半疑
堕落的豆粒也在埋怨失去尖锐的筷子
缺乏维生素,又缺乏判断力
无论年轻与年老的列队
都惯用游戏技巧,充当半个提线木偶;
——当你想象很多年过去了,大地又恢复原始的平静;
当雪落下的声音悦耳如音乐,
枝条的压痕渐渐愈合
并从炊烟得到一些抚慰——
而现在,用力敲击大理石所发出的回响
应当来自理性的纹理、成熟的肤色。
水滴
无法在夜晚来临之前汇集
哪怕凝结的只是松散的柔光
谁在乎谁的力量?
即使,不断膨胀的雾霭
在压迫之下,一缕接着一缕地湮灭
所折射的风景——注入水源,虽然有利细菌繁殖。
但是,仍然无法挣脱重力。
(渴望天空散落的水雾——)
就算运用火箭,仍然无至于事。
约束力,在雨水丰富的夏季尤其如此。
我在屋檐下所度过的美好时光
随着堕落的闪烁,越来越多的小国家在视野纷飞
葡萄藤绕过天空,卷曲的触须
在颤抖的语言琼台收紧
泅水的孩子从学校回家,手里拿着土观音。
而水滴——若干年之后,之后
终于成形,闪烁着博贺港的碧绿,并被张力包裹——
一个坚果,一个水世界。
在等待诞生。
——将所有人揉搓成一个组织的完整
所发出的声音当然模糊、暧昧
这个黄昏,迫切、焦虑,更是被一只旱虎唬住
只有停不下来的莫扎特——
狂乱,燃烧,撕裂,再在饱满之中脱离的水滴——
仿佛一块块独立的土地
从高空、从神的鸟瞰坠落——
一些是泪水,一些才是自由溢出的欢乐
——这短暂、珍贵的个性——
去掉速度与赞颂,以及幻想的深刻
——我将仅有的,和半个东亚——都装入了水的轮廓。
——坠落是唯一性的仪式。
可能性颂
对世界的理解永远不会大于一;
也不会比菌类更微小,那么苍白
并非源于单一的悲观
哦,世界——我由衷地发出赞颂,那么真实
沸腾的水冒着水汽,欢腾,翻滚,
为抵达的海潮而愉悦。
是的,水——又从死寂之中复活
从矿层流向地表,流向多雾的早晨
以另一种形态呈现的思想,犹如星云;
当光线突然戳破云层,正好处于上个世纪居中的线条
19xx年〔1〕的观澜山(之后的年份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从海上崛起,那算是什么?
一座东方的山!
它的轮廓一个接着一个地失去真实
剩下掏空的贝壳,水沆。
但是——可能性——以雾的分布
继续给今天的视野喂食概率和霉菌——
(此时,你是否在怀念桃花的抒情?)
水分子终于分裂,分别获得氧气和冷漠;
而下降的霜,持续深入大地;
除了生存的必要性,没有谁更热衷饱和的盐水
这样一来都让人哑口无言。
——即使是水
验证它的合法性(演化史)
不过是通过树篱往天空攀爬的人民,一个个活着的符号
如脱落的包谷,颗粒,卑微的——
是的,我将以飞鸟迁徙的方式离开故土;
在那里——山的另一面,树林,鱼塘,水闸
从高原引来的母山羊,背着海
再跃过羽芒菊
建设之中的桥梁跨越港口,给半岛的鼻子献上麻绳。
而“重要的事情”,不过是生命之中闭合的扑克牌
要不是命运,要不就是牙疼的熊。
你不也是在呈现生命之重吗?!
除非树的脑袋
从童年就失去迷雾的辨认
那些坠地的水滴包裹一个个昆虫的世界——
蒙蔽,羽化,启蒙运动
如19xx年所有的夜晚(似乎都充满意义)
其中的一个夜晚,逃离小纵队的士兵
沿着松林小道越过三角洲,我看见
他们身后留下的荣光——将丘陵照亮
——相对的命令,相对的服从;
闭合的自我仍在抗争;
一个秋天的菊,怒放在即
而水,继续沿着河流进入我们的胃
“啊,社会系统的循环——”,
其实我们都在共同啃吃一块霉。
一个初冬的晃动,寒冷在即
我住在太湖之滨,想念一千公里之外的海
而水——安静地呆在湖泊,波光粼粼
——之中的共性:柔软,迷离,可塑性
还有情感的形状,都在我的手里
当我眺望、准备发出一个声音
它必须突破智力的障碍,
艺术与生命,在想象的花园自由生长
开拓,毅力,辽阔——
乃来自人的精神,以及某种意志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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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指1949年,或之后的年份。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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