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兴尚自选诗十首
胡兴尚,80后,云南禄劝人,大学中文系毕业,赴泰国当过汉语志愿者,于国内教过高中语文,在基层坐过机关办公室,现为文学编辑,有诗歌见各报刊杂志及年度选本、诗历。
胡兴尚自选诗十首
蓝的一小部分
铺在山坡上的一小片蓝
让重回山间的夏日
软软的,垂在麦子芒上
索要雨水的时候
母亲从香灰里揭开天空
只取最单薄的一块云片
面对歉收,枯死之年
蓝是疼痛的一小部分
举着锈蚀的钝刀子
老鹰的晴日,蝙蝠的午夜
嗜血者的浩大之心
印满蓝色星辰和积雨云
切除的胃是蓝的一小部分
装满人间苦厄的时候
它疼痛,让出多余的腥红
声 色
站在初春的野地里
天空高远,山乡宁静
刚摘的野菜堆在脚边
我独爱它们经霜的部分
拥有长久对抗岁月的筋骨
十步开外,有旧土垒起新坟
新栽的坟头草
接通了大地的精气
草芽就要撑开墓石
微风乍起,似乎
源自轻轻裂开的骨缝
带着心底积存的雪意
草色开始漫过肌肤
一具肉体凡胎
一座形而上的土堆
把又一个春日
向前微微推进了半分
馒头和面包
在遥远的都市我们享用着
馒头和面包,它们蓬松
慵懒之状,以双重标准
适应多数人的胃口
我们享用着馒头和面包
心里装满了大起来的虚荣
忘记麦子,在荒凉的乡下
它们近乎绝迹,仅存的一两株
伪装成杂草,撑着黄昏
父亲的小地块,小作坊
小的雨水和明月,养不活
更多的麦子,流落乡下的麻雀
空怀茅草之心,寄命墙缝
作为节日伴手礼,我们带回
着彩色头饰的馒头和面包
它们脱离纯粹的血亲和种群
只有满嘴添加剂的异化之香
填补着,失去本心的大地
阳台上的花
窗外,暴雨如注
闪电击伤的雨水,落地时
更轻一些,若阳台上的花
有无皆可,不计死生
浊气被挡在窗外,一如
多梦滞重的深眠
我疏于打理的阳台之花
皆为花中君子,它们
不因雨水和雷声
想念意乱情迷的人世
透过纱窗的雨丝,不足以
告慰囚囿的悲欣
近在眼前之物,互为远方
比如阳台花和窗外雨
比如眼角闪电和胸中闷雷
比如缺水的花盆中
君子之花和戚戚茅草
蒿草
随雨水而长,不择地
攒生,抱团,轻易突破茅草
每一株蒿草,对应着
我黯淡无光的乡民们
一生,无非是历经风雷雨电
默然归于幻灭
在乡下,我们用蒿草沤肥
清洗伤口,消解炎症
它们与我血脉相连
清苦,浓烈,从不计较
是否得其时,占地利
做一株会思想的蒿草
是蒿草们,求而不得
即生即灭的宏愿
你不见,它们刚探出的头
就交付镰刀闪光的锋刃
生有涯
雨点敲击着荒野
木屋中的土豆芽
借缝而出,一半白嫩
一半青葱。以自己为水土
它们总是试图把自己
搬到高处,除了土豆
人们不愿再播种别的
它们随遇而安
一剖几半,能迅速壮大
各自家族,并且
适合所有烹饪方式
即便把它们挂在西墙
日晒风吹,它们
也能打下自己的江山
悄悄长到落日内部
从身体每一个芽眼中
四处绽开,直到
把自己彻底耗尽
皮包残骸。生之悲壮
远大于死之静美
过敏源
酒精,花粉,尘埃
紫外线,谩骂,冷眼
两点三十分的钟声
日光中的灰暗
乌云表面的清白
红色素中淡淡的微蓝
平静暖风里暗藏的风暴
暗红血光上氤氲的美学
甚至开始对自己过敏
面对卑贱的故作冷漠
锁链寒光逼迫下的言不由衷
真理和正义赐我一身红斑
手握鲜花和火焰
一个索要掌声
一个指向毁灭
奇痒是初步衰朽
想就此溃烂下去
留下白骨,给野花和闪电
流 水
沿着晨跑的河道
流水迂回向下
挟裹着落花和老人
对岸日光中
黄金的丝缕,拆解着
白发丛中的刀斧手
他就职的牛菜馆门前
拆分完成的牛肉和肋骨
渗出了青草味和憨厚劲
牛眼如钟,洞见
泪水和血污里
温温吞吞的慢脾性
起于刀锋的又一天
落花和流水
拥有双倍的慈悲心
虫 鸣
夏天蓄足了雨势
寄身暗处,虫子合唱团
和遍生的剑叶草
展开了拉锯之战
虫鸣之声涌溢
把积水从池塘底部拉上来
暮色低湿,暗夜无边
集体主义的虫鸣
一有水光,它们就会
把零星的萤火压下去
留下院子里唯一的一只
唧唧复唧唧
叫醒了皮鞭上的霉斑
废弃犁铧上的铁锈
戏 莲
青蛙在荷叶上打坐
面对荷花,粉色的小小佛塔
紧锁着苦涩和清凉
水珠起落,再卑微的心
都指向原香,明澈,节节空茫
猜不透的莲子之心
微甜是唯一的诱惑
为什么要遮蔽
为什么要娇羞
为什么要隔水空喊
除了祛热防躁的清苦
还有污泥中的丝线
牵挂,却不会困你在身边
分享
注:本网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凡本网转载的文章、图片、音频、视频等文件资料,版权归版权所有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