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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年军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1-07-07 09:48:13



王年军  1992年生于湖北十堰,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候选人,主要从事比较诗学、电影理论与文化研究,诗歌发表于《诗刊》《上海文学》等,评论文章见于《新诗评论》《新京报》《文学报》《书城》等。




王年军自选诗十首


征兆

乌鸦在叫
仿佛这是最后的日子
尽管最后的日子不会留下征兆
梵高麦地上的寒鸦
飞得那么低,就像土地所生出的一串转基因虫子
一切蒙翳的眼睛都能看到的乌鸦
从辽大都一直繁衍到现在
是否在大地闭上眼睛之前
乌鸦是前来报道的黑暗?

它是否是一只关着希望的盒子?
叫声十分沉重,就像石头
落过春天绿色的树
没有一个季节不是乌鸦的季节
当黄昏来临时,它们尤其热衷于
寻找某一种聚集,穿过时间的缝隙
在石头屋檐、几十年的朽木与
展览馆无人问津的玻璃帐篷中
延续着自己的千年大计

播种一些人们听到后
不至于陷入末日的消息
乌鸦好像只是看到了此刻发生的事
仿佛一块克服了泥土与树根盘绕的石头
在人们的头顶抛掷
最终它也会克服黑暗
成为一个投向白昼的谜语
每个听到它鸣叫的人
都会在剩下的光明中死去


光的十四行

我不能说我需要很多的光
极少的光可以促使我成活
把我引向脱离于重力的方向

太强的光蒸发掉我身上的冰
使我体内的叶子枯萎
宇宙更快趋于热寂

但也不能完全没有光
中途枯死
或在黑暗中陈埋
只是一粒永远不会扩展自己的种子

我想,人们实际只需要足够的光
比现实中有的更闪耀一些
使事物能足够清晰地
显示自己的脸庞


泊星地咖啡馆的午后

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下降,
通过一柄虚构的梯子,春天
也来到泊星地,想想放松的时刻,闲聊的果实
催生松木的诗歌,如沙丘渐变的乐园,文学墙上
梵高剩余的耳朵,与人民警察的窃听器
被布尔乔亚的水银锋刃划掉
春天毕竟不可分解,把自己的影子
投在绿色的玻璃树梢上

是否可以把灯光再调亮一点?
回答说,迷雾中就需要这样的灯罩

梦中长出革命鹿茸,空气无法调得更明亮
红旗的红,大溪地的暗黄
墙壁上黑色手写的AMOR
滴入地下室里血的赋格
搅动起不同的层次,最终像黄土一样黯淡
我们所饮的和谐牌冰块
也落入皇宫冰窖的尘埃
冻结在像象形文字一样印刷整齐的长城上

是否可以把灯光再调亮一点?
回答说,观看都有自己的局限

哥伦布初到美洲,葡萄圆熟
Brave New World 更优美如闪闪的明信片
发光的气流早已在亿万年前胡同里互通有无
拉斯科山中的祭司,画下的牛
在太阳石尚未被搭建的旷野哞叫
即使眼睛已是如此明亮,让一个青年的伦勃朗
恰到好处,可以在这里的合唱声中构思
崭新冥王星的画作

是否可以把灯光再调亮一点?
回答说,黑暗自有其渐变的尺幅

舒适是否是不道德的?
一只章鱼缪斯,在螺旋桨废墟的噪音中
往开普角的海底森林里奋进
它是否会把咖啡灌进自己的肚子里?
经它雕饰的贝壳,结痂在吉米•巴顿的钥匙上
欧石楠已经萌发最透明的叶子,
在柳絮耕种的空气中
传播到地球多孕的子宫

是否可以把灯光再调亮一点,
回答说,接生婆都在蚊帐的后面操作

一杯气泡美式星丛、陨石拿铁
被市政公园打折的诸葛菜、增益其所
不能的白色卫道士丁香、德国鸢尾
混入此味道的无名咖啡,在看不见的海洋孕育,
不明生物是否喂养了一口忧郁
在桐花开过的木纹化石里啼哭?
广播中,是黄昏紫色的海藻伸出自己的手
去抓新一轮引力波召来的蝙蝠

是否可以把灯光再调亮一点?
回答说,我们还没有行进到黑夜的深处


我把自己留在一群诗人的周围

他们看不见我
但我能听到他们的耳语
是否亲密的接触
才能孕育不同凡响的种子?

就像爱人的交流
创造出一种新的语言
星空、蜜蜂和植物,
能够获得不同的命名

‘但是你错了,种子
能在遥远的距离中诞生
通过电流、联想和书信
不会失去它的活力’

‘如果置身金色的树林
我也会反射到金色
众多星星的照射
会使夜空充满光晕’

‘矿物在泥沙中
也都是零星的分布
众多工匠的努力
在炉中才形成光束’

‘那么,你们也都是被聚拢的
在哪里找到这样的工匠?’
我如此问,尽管知道
这个问题里有不恰当的地方

‘我们就是那矿工
也是彼此寻找的人
聚拢的就成为星星
散开后,就是对望的眼睛’


夏夜想起亚细亚腹地的玉米

玉米叶
在青纱帐中
埋葬的不止是上一次战争的亡魂

还有孩子
在绿色的玉米穗中迷路
褐色的穗须
就像无常鬼

玉米是如何不远万里
从南美来到亚细亚的中部
在群山的褶缝中
它的长势和在地球其他地方一样喜人

风像裂开的竹子一样
在玉米地中划过
叶子把绿色劈开成绿色 

只有飒飒的风声
从被割开的喉咙中穿过
像无常鬼
在上一次亡魂
留下的空气中吐着舌头


干草垛

干草垛,就像一个小小的天堂
是由无用的事物构成的

刚刚收割完的麦秸,堆放在墙角
麦粒已经被打掉

因为无用而显得金黄
仿佛是刚刚做完供奉

又干燥、又生脆,在阳光中被暴晒过
没有任何暂时无用的事物比它更洁净

被草叉叉过,散乱地堆积
它的秩序无可替代

像无数的针
落在阳光上

没有税收
无人争抢

就成为孩子的天堂
高高地在墙角堆放


蜉蝣,或空气中其他半透明的生物

花粉,蜉蝣
院子的空气中
微小生物的漂浮
不会有什么受阻

是否只有微小的事物
才会不受阻
蜉蝣在天上游
就像在黑夜一样

在紫色花的花海
就像在广场
就像没有人


草地上的野餐 

她仿佛首次学会看我
草地上,热狗方糖,被番茄酱色环绕
摩托车停在画框之外

如果她看我,我会变得柔和
皮肤也在看
触摸的眼睛看着我

何时,我会变成一个女人
就像周围的男人看着我
是否学会看的人,总是另外一个

在语言的镜头中
看着我们的人都只是别人
那些赤裸的,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望着他们的人,皮肤不会变成金子
仆人附身拾着麦穗
来不及看到这一切 


火树与银花

当火也是花,而树则是
木头和铁丝
夜晚的泼溅中
声音也在发亮,像夏季来的萤火虫
突然钻进热烘烘的屋子

这样的光会在田野里熄灭?
当犁铧触碰到泥土
花生和马玲薯,一个个被刨出来
被从骨头和岩石的缝隙中捡拾起来

我相信,生物并非孱弱
作为一个见到过光的人
在夜晚里,看星星不均匀地掉入灯芯草
当风箱呼呼地拉着

脑袋里也烙下几束
火树泼溅的光
每棵树,来自不同的石头
被火舔着,当萤火虫的残翼
落在围绕炉子的环形轨道上


卡明斯基来到美利坚

一九九三年,卡明斯基来到美利坚
而我在自己的母语中诞生,刚刚学会说话

如果我并非先天盲目
那么这种盲视,该何时被发现?

幸运的是,他的听力丧失,成为一个起点
用来标识跟那些法西斯声音的距离

而我的视觉,并未有任何丧失
是否丧失也是一种权力?

在很多年中,我从未发现自己的盲目
也没有其他人知晓

他们看待我,褐黄色瞳仁内
并不包含幻觉,也没有惊天动地的预言

是否人们降生时,注定能听到什么
能看到什么,相反,不去注视则是一项发明?

人是要发明自己的局限吗?我们从教科书知道
人无法听到次声波

这是属于所有人类的不幸
可是还有一些不幸,需要个人承担

当从草丛中滚下去时
那份眩晕如何只针对看不见的人?

你的眩晕在血液中
体会到跟真理隔着比人更多的一层纱布

或者玩捉迷藏时,你戴着黑色的布
知道自己会被双重地蒙住

一九九三年,卡明斯基来到美利坚
而我在自己的母语中诞生,刚刚学会说话

如果我并非先天盲目
那么这种盲视,该何时被发现?

幸运的是,他的听力丧失,成为一个起点
用来标识跟那些法西斯声音的距离

而我的视觉,并未有任何丧失
是否丧失也是一种权力?

在很多年中,我从未发现自己的盲目
也没有其他人知晓

他们看待我,褐黄色瞳仁内
并不包含幻觉,也没有惊天动地的预言

是否人们降生时,注定能听到什么
能看到什么,相反,不去注视则是一项发明?

人是要发明自己的局限吗?我们从教科书知道
人无法听到次声波

这是属于所有人类的不幸
可是还有一些不幸,需要个人承担

当从草丛中滚下去时
那份眩晕如何只针对看不见的人?

你的眩晕在血液中
体会到跟真理隔着比人更多的一层纱布

或者玩捉迷藏时,你戴着黑色的布
知道自己会被双重地蒙住


我们皮肤下的平流层,不会落雨的云

雨,从外面落下来
从玻璃窗外
几枝显影液竹子
被击打得摇晃,积水空明
更远的河汉之雨
在白雾中被吹散

水滴溅在地上,某种错落
如金鱼身上斑点的分布
就这样沉淀入地幔
汇聚为河流
会被铭记吗?

很难想象,雨
不是从外部落入现实
也未必成为化石
太阳里不会落雨
如果有,它仅是被飞船
带入,穿透
         地球的细胞膜。

西蒙在沙漠中盼着落雨
他知道,雨水
比神意来得更甜
芭蕉扔掉破伞
使雨可以亲近自己
身上的虱子

即使置身旷野
也不会有雨来自内部
我们皮肤下的平流层
         不会落雨的云
         积累成白血球

无论在潮湿的空气中
骨头如何生锈
         (我在一位
         爱人的诗中读到过
         雨水在其皮肤的口袋里
长出春小麦)
黑树枝上
菌株迅速垦拓

桃花在雨中开放
         性器朝上
         喝着雨珠
血液在轨道边缘满溢
窗台上的绿萝
根踩着花盆底部
表皮也许在虚假的联想中
         扩张

过期的悬铃木种子
在盐碱地的雨中
拌入灰尘
雨没有耐心看它
成为
一棵树 

尽管眼前所有的树
都是其浇灌的结果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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