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飙，1994年生于安庆，现在北京。

叶飙自选诗十首

忆游九份

山下海角，聚集了

一团水雾，像是

经过一晚上梅雨，

被激起的原住民乡愁。

乡愁？山路的拐角，

卖香火的小杂货店

变成咖啡馆，疲惫招呼我们

进去点一杯意式浓缩。

镇中心的酒馆、影院

仿佛来自侯孝贤的电影。

石阶湿漉漉的，顶着雨伞

我们只能走得慢一点，

我们还端着，一碗冰芋圆。

乡愁？说到吃的东西，

又想到，老街的雨棚下

奶奶做的草仔粿、鱼丸。

后来，我们坐上大巴回台北。

我告诉你：“这里的山路，

不比大别山的弯曲”。而你正算着

毕业旅行的累计开销。

*卖香火的小杂货店来自罗大佑的鹿港小镇

*侯孝贤的电影指的是悲情城市，九份是该电影的取景地之一

2021.8.8

忆游台北

冬季的雨到台北来

夏季同样也有雨

弹奏着老城的街巷

竖着写的招牌掉下颜色

偶尔需要撑一把伞

两条屋檐的中间瞥过去

一列列车正开往海边

你和我就这样走过很多路口

晚回民宿楼梯传来忧伤的爵士

在淅淅沥沥中我们想到2046

有位王菲冒雨从屈臣氏回来

正点起满室不足的氧气

*冬季的雨到台北来，取自孟庭苇歌曲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有改动

*满室不足的氧气，取自王菲的歌曲怀念

*2046是王家卫的电影，王菲是该电影的主演

2021.7.31

可可托海

广场舞情歌的所在地

原来曾是矿山，那些石头

多孔像是多情，其实

它们被开采过很多很多遍

向导说，伊犁的玉石才最出名

恰恰是牧羊女嫁往的去处

我们深入白桦林，然后穿过

平缓流淌的额尔齐斯河，那里面

石头很多，给河水梳出了很多刘海

让我想到你每晚常用的卷发棒

更深处，一个维吾尔族歌手唱歌

两只骆驼湿湿的鼻子喷着热气

坐区间车抵达母亲河的上游

千峰沿着溪水竞秀，它们

实际是一块块的花岗岩

一些岩石的间隙，积雪从顶端堆积下来

夏日积雪的白，像是小羊羔的白

也像是你汗腺很少的手臂的白

最后终于，我们的手机没有信号

望过去是一片原始森林

地图上来看，那边将会进入蒙古国

那渺远的感受让我想到

林克的滑翔伞无法飞离海拉鲁大陆

但这一次，塞尔达公主

并没有被困在海拉鲁中心城池的市中心

*广场舞情歌指的是可可托海的牧羊人

*诗歌最后三句素材均取自游戏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

2021.7.21

忆游垦丁

电瓶车 安全帽 台北的凉鞋

后视镜里面 一个男人 一个女人

最南方的海 最最蔚蓝

最南方的太阳 紫外线最毒最辣

小镇和小镇的 沿海公路上 没有其他人

海角的沙滩 他们感受到

深的蓝里 浪有无穷的力气

拐进去 拐到镇里去

茂盛的水稻说明 镇上有农民

核电站废弃了 为什么要建它 倒是

说明了台北的灯 没那么明亮

换一下装备吧 氧气罐 脚蹼

深的蓝里 原来有温柔

一个男人 一个女人 看到了

水里的路上 游着水里的 一群群鱼

水里的路上 沉着水里的沙子

租电瓶车的人 路上的农民 潜水的教练

都长着黝黑的脸 和黝黑的手臂

你们也是垦丁的浪漫吧

但男人和女人 不想成为你们

2021.6.20

博弈

戈壁裸露着，并不

介意他的感受。

他寻找柳暗花明的

小心思，但却在尽头

只看到雪山绵延。

牛、羊兴许会害羞？

但水潺潺流过，牲畜们

除了吃草，就是长肉。

路途太漫长了，

他屁股甚至都在骂人。

突然，从后视镜，

仿佛传来质疑的目光，

躲闪让人疲惫啊！窗外，

是漫漫黄沙、漫长的高速路。

2021.6.13

田间小路

细小的路，泛着白色，

像是顶梁柱头顶的中线。

一些石子散落着，

不经意得像是命运的标识。

有人担着尿桶走过，

去对面山上的菜园；

有人想要轻松点，玩着手机

去山那边的水库游泳。

白色从哪里来的呢？

每个夏天烈日曝晒，

每个夜晚星光铺上白银，

偶尔的冬天白雪皑皑。

记得有一次，他玩着棍子

像孙悟空一样飞奔。

路边的野草无比茂盛，

每一颗都像是一个人的传记。

2021.8.1

桔子树

溪流弯曲，生成

一片三角洲。

一粒种子，在人饿的

时候，被鸟衔来。

凉水填满肚子，

它长满了果实。

拨开丛生的绿叶，姑姑们

正摘下这酸涩的山歌。

多少个春天到来，

黄牛从树下走过。

三角洲的另一侧，在某一年

成为了我家的稻田。

稻田——稻田——

伯伯们拿起镰刀。

我爬到树上学习英语，

嘴巴的读音是máo si。

*茅厕，旧读máo si

2021.6.26

矮橘树

黄昏，天空的边陲

沾满了快燃尽的稻灰。

那些山头，像是

已经完全冷却的牛粪。

一只野猫，爬上了

我家的矮橘树，它刚刚

树底撒尿。现在在

舔舐自己成球打结的毛发。

瓦屋的木门，从里面

栓上了。一只狗在撞它。

我趴在被未来分解的纸窗上，

我向外看。

那黑暗中橘树的枝叶，

在交错中投射出一个人影。

满是香气的人影婀娜又诡异，

仿佛是这块方圆最后的欢愉。

2021.04.28

栗子树

溪流淙淙，黑色多刺的

栗子壳翻滚、沉淀。

斜坡陡峭，仿佛是

它执意爬上来，并生长。

岩石、牡棘、枸骨，

切面的生机与生俱来。

有时，树根露出一截，

旁边，一枚板栗被找到。

它狭长多齿的叶子下，

墙壁泛黄，一双布鞋空空。

是故，那双光脚

也会爬上某一个斜坡。

2021.4.14

那座山……

那座山，拱起来了

它和另一座

形成的U型积攒了一条水

但又没U的悬崖那么决绝

那条水，细小有活力

来自地底的暗河

人们把它捉着蓄起来

溢出青苔石头围成的长方体的

从U的侧面、边缘流下去

这样，就来到后半段

土地里面，长出青禾幼小的手臂

长出甘甜的萝卜的绿帽

唯一不好的点是

山的拱起阻碍了交通

一阵风从顶上的青翠吹来

像是带着歉意的爱抚

2020.12.01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