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孽：湖北浠水人，作品散见于各种文学期刊。

余孽自选诗十首 

一杯海水

我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海水

那是几年前，从东海之滨带回的

它已经不再浑浊

并且清晰地分为两个部分

每当心里懊丧不堪时

我就剧烈地摇动它

这一刻， 我是幸福的

因为海水又像从前一样

掀起了广阔的波澜

我不如一头猪 

老婆说 ，你是一头猪

她高看我了 ，我不如一头猪

它于人 ,于这个世界 ，有益无害

圈养的时代里

它甚至从未拱过人家菜地里的一棵白菜

面对糟糠 ，它细嚼慢咽 ，有诚敬之态

面对书卷 ，我囫囵吞枣 ，尽露轻浮之风

我还多次对别的女人心怀不轨

我还无端怀疑别人事业的正当性

百无一用啊，又为何虚张声势

我不如一头猪

谁能证明我曾经飞翔

麻雀不能证明

我从未与它结伴同行

月亮不能证明

因为连柳树的梢头

我也未曾去过

只有父亲能证明

19岁那年

我做了一件

他怎么也拦不住的蠢事

满腔怒火地，他对母亲说

这个东西是翅膀硬了

不管他，让他飞

飞远些

现杀

菜市场的入口处

一个临时摆放的铁架上

倒挂着一块块羊肉、羊排

卖肉的男子对着行人吆喝一阵后

便开始打磨他的刀刃

磨了一会后，又开始吆喝

他身后的木桩上

栓着一只活羊

它趴在那里，慵懒而惬意

有人上前搭讪时

男子就对着这只羊指指点点

似乎在表明

他马上就要动刀子

架子上那些羊肉、羊排

也都是现杀的

把桃花种到天边去

到了四月，桃花的名气越来越大

为了捕捉其中的美，并创造另一种美

女人们纷纷涌进山中

东风邪性，撩动着她们的春服

新开的桃园，品类繁盛

有的正值花期，有的已经结果

这是明媚的一天，这是收获的一天

桃园的主人张明桂

对着正在拍照的女人们，使劲吆喝着

要不要桃子，这里吃不要钱，带走六块钱一斤

女人们有的嫌贵，有的说我们是来看花的

有一个更加不合时宜，说这片桃园还是小了点

要是再大点，就更美了

张明桂脸上有些挂不住，没好气的怼道

要多大

是不是要把桃花种到天边去

女人们笑成一片

生活甜蜜，旧貌焕发着新颜

张明桂却不愿再搭理她们

他反剪着双手，径直朝桃园的深处走去

噢，那也是美的深处

答谢辞

天上的大神

肯定是受了母亲的嘱托

他将一轮明月

向我和盘托出

今夜

在这若明若暗的

人间烟火里

我来来回回

走了很久

不知想了些什么

也不知去向哪里

明月照着我

就像母亲的眼睛

望着我

天上的大神

此刻我要说的

只有一句

谢谢您

被管辖的情欲

这几天，妞妞发情了

大概是闻到了腥味

不知是谁家的一条公狗

开始在我家门口转来转去

时不时地叫上两声

坚定地向屋里面

传递着暧昧的消息

妞妞期待已久，猛地翻过身来

不管不顾地向门口冲去

老婆早有防范

她抄起一根木棍

三步两步就赶上去把它拽了回来

用棍子指着它，苦口婆心地开导它

妞妞，不能出去

这是条土狗，不适合你

过两天，妈妈给你找个好老公

妞妞嘴里哼哼唧唧

沮丧的摇着尾巴

我呆在一旁，确实有些不忍

就坦率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想当初

你不就是妞妞

我不就是

门外那条土狗吗

往事并没有涌上她的心头

这个狠心的女人

看都不看我一眼

只回应了一个字

滚

梦游记

我最近的一次出走

是在一个酒后的夜晚

我没有叫上我的女人

也没有带上我的狗

我不知道她们爱我有多深

即使月亮代表她们的心

我也不会带上她们

这时，天上一贫如洗

连颗作伴的星星也没有

我沿着河岸，朝着源头的方向

走一程，又歇一会

我不记得自己翻过了几座青山

越过了几道激流

偶尔有只黄鼠狼从草丛里窜出来

我就躬身致歉：打扰了，黄兄

要是不小心踩着了一片野花

我就连声自责：对不起，美丽的姑娘

路越来越难走，前方的暗影越来越诡异

我有些恐惧，仿佛即将跌入生存的谷底

硕大的汗珠落在蕨草上

足以压断它们的腰肢

有好几次，为防不测，我想抽身回转

而来时的路也变得难以辨识

我开始怀念过去的时光

我为自己的偏执深深懊悔

世界五光十色，人们各得其所

我饱食终日，却无端忧烦

“在夜的黑暗里碾磨着虚无”*

只好边走边祈祷

生活啊，我错了

雷霆啊，请让我醒来

让我快点脱离这险境

*特朗斯特罗姆《激愤的冥思》

种种可能

        致辛波斯卡

我偏爱山林。

我偏爱雪。

我偏爱水边的垂柳。

我偏爱信神的人，

胜于不信神的人。

我偏爱手边放着信纸，

而迟迟不能落笔。

我偏爱黑色。

我偏爱把一切忘记过去的人

都视作幽灵。

我偏爱少数。

我偏爱虚构的荒谬。

胜于存在的荒谬。

就生活而言，我偏爱妻子正在纺织

而母亲坐在摇篮边。

我偏爱这样的智者，

他们不向我作出任何说教。

我偏爱同情的泪水，胜于感化的言辞。

我偏爱庙会，胜于广场舞。

我偏爱猴子捞月。

我偏爱东郭先生。

我偏爱丰收的农民，胜于凯旋的大军。

我偏爱篱笆，胜于高墙。

我偏爱所有弱小的事物。

我偏爱泛红的脸颊，

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到羞耻。

我偏爱茶铺、凉亭、驿站。

我偏爱乡间小道上，

每一个走亲访友的人。

我偏爱湖水深沉，秋风不可名状。

我偏爱仁慈的教育。

我偏爱流水打磨的石头。

我偏爱无法论证的猜想，

胜于不容质疑的真理。

我偏爱无，胜于有。

我偏爱不去问为什么，是否合理，

我偏爱种种可能性，

我偏爱有偏爱的人。

澳头渔港

1

菜市场里

除了海鲜，还是海鲜

水箱里，风平浪静

带鱼不再稍纵即逝

大海

从此有了边际

2

泊港的渔船，空空如也

海浪奔腾得太久

就像一个男人把他的女人折腾了一宿

此时，这个小小的渔港

不得不接受它庞大的倦意

3

龙虾，带鱼，梭子蟹，大黄鱼

即将进入我的腹中

是不是再喝几口海水

我就有了海一样的胸怀

4

到处嘈嘈杂杂

来来往往的行人中

谁是就要出海的那一个

噢，好人，请你带上我

让我见识波澜

5

有一条河，伴我多年

并且，将伴我终生

这条河，叫浠水河

遵循百川归海的法则

它已先我一步，来到这里

海浪一排接着一排

像是一页一页翻着河流的籍贯

这样的时候，大声呼号是不智的

它早已忘了我

我更认不出它

6

我来了，远离风暴的中心

只能化身一粒沙子

不，沙子我也不配

沙子金黄，而我内心晦暗

目光闪烁无定

即使转过身去

留下的依然是一个

比乌贼还要难看的

背影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