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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杰诗集《被擦亮的句子》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第一部诗集奖”研讨会

诗讯

2021-09-17 09:40:35

陶杰诗集《被擦亮的句子》荣获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第一部诗集奖”


陶杰诗集《被擦亮的句子》研讨会




  7月24日,拖拉机诗歌沙龙(第六站)在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大学生创业孵化园举行“擦亮——奇文共欣赏 疑义相与析——陶杰诗集《被擦亮的句子》研读会”。

      江西诗人曾纪虎,贵州诗人末未、张野及拖拉机诗歌沙龙之友曹永、李世成、顾潇、熊生庆、陈建祥、王译庆、张珂、黎懿、黎巽僎、康晓、韩韦佳、陈光荣、吴雪等与来自拖拉机诗歌沙龙的冰木草、罗霄山、朱永富、李抱日、徐源、罗逢春、黄鹏、苏勇、若非、陈再雄司机齐聚一堂,对陶杰诗集进行研读。

      下午3点,研读活动在罗逢春司机的主持下正式开始。毕节市信智职业培训学校校长周杰对前来毕节参加活动的朋友表示热烈欢迎并预祝研读会取得圆满成功。

      罗逢春主持

      陶杰发言并介绍自已的诗歌创作

      研讨会上,陶杰首先作了题为《写诗是一种突围行动》的发言,对自已的诗歌创作之路和诗集《被擦亮的句子》进行了介绍。在陶杰看来,一首诗的诞生、一部诗集的问世和自已的诗歌获奖,都带有偶然性;写诗则是一种从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中突围,从一种斤斤计较的利益算计中突围,从一种单调乏味的的繁琐平庸中突围,从一片死寂的虚无中突围,从一个漫长的哈欠里突围,从一场古老的沉默中突围,从一次无聊的对话中突围,也是从一种异化的状态中突围,只有在写作中和本真的自我相遇,人才能成为自己。

      据悉,1977年出生于赫章的陶杰,是一名中学教师。在荣获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第一部诗集奖”后,以其获奖作品喻体系列为主的诗集《被擦亮的句子》由华东师范大学公开出版,共收纳了100多首基本能概括陶杰一个阶段创作结果的现代诗歌。而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则是当今中国诗坛具有重要影响力的诗歌品牌之一,通过连续四届的评选,挖掘出了一批被诗坛遮蔽的独立诗人和实力创作者,贵州诗人陶杰正是其中之一。

      罗霄山、若非、苏勇先后作主题发言

      研读会上,罗霄山、若非和苏勇3位司机先后作了题为《坚守光的伦理——陶杰诗歌写作的几个侧面》《难读之诗与语言泡泡机》《语言是面具,生活向死而生》的主题发言。

      黄鹏、陈再雄、徐源、李抱日等司机作了交流发言,与会拖拉机诗歌沙龙之友曾纪虎、末未、张野、李世成、顾潇、熊生庆、陈建祥、王译庆、张珂、黎懿、黎巽僎、陈光荣、吴雪等则从自身阅读体验和创作经验出发畅谈阅读感受,或赞扬其诗作优点,或对陶杰诗歌提出自已的意见或建议,在彼此真诚的交流与沟通中,不断碰撞出了一团团思想的火花。

     晚上7点,活动拉下帷幕。杨信兰、胡妍等朋友与来自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的部分诗歌爱好者参加了研读活动。



陶杰,生于1977年,贵州赫章人,男,汉族,教师。《诗歌周刊》2014年度诗人,曾获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首部诗集奖及中国网络诗歌20年大奖创作奖等奖项。出版诗集《被擦亮的句子》,著有长篇小说《渐冻人》《寻找空气中的敌人》。



写诗是一种突围行动

——在本人诗集《被擦亮的句子》研讨会上的发言

/陶杰

 

如果作品是鸡蛋,作者是母鸡,那么,让诗人谈论自己的作品,就等于让一只母鸡谈论它下的蛋。你说这只母鸡该有多为难呀,它怎么知道自己的鸡蛋蛋白质有多少,胆固醇有多少。谈创作过程一样为难,想象一下我们这样问一只母鸡:

“请问你下这只鸡蛋用了几分力气?十分还是八分?你在鸡圈里蹲了多久?有没有公鸡影响你?如果下蛋的时候有公鸡爬到你的背上你怎么办?”

我估计要让母鸡回答这样的问题,它宁愿再去下一只蛋,或者胀红了脸,朝你咯咯叫一通。

真正的母鸡是值得羡慕的,它们下了蛋而不用谈下蛋的感受。

我不是母鸡,不能咯咯叫几声就了事。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聊聊我的诗集,聊聊诗歌吧。

一首诗的诞生是偶然的,一部诗集的问世更是偶然的。出版一本诗集远远超出了诗人的操控能力。

如果不是因为获得了北京文艺网第四届国际诗歌奖首部诗集奖,不会有这部诗集。

获奖更是一件带有偶然性的事。可以这么说,是获奖这件低概率事件,促成了出版诗集这一偶然性事件。再加上更多的偶然性,才有了我们今天的聚会。

这个奖只颁给没出过诗集的人,所以叫首部诗集奖。我第一次发现没有出版诗集也是一种优势。很多人都想依靠这种优势去出版一部诗集,但等诗集出版以后你就会失去这种优势。人生处处充满这样的悖论。

这个奖前两届有一万元奖金,从第三届开始就没了。

但我以为有。这是郭金牛告诉我的,他是第一届首部诗集奖获得者,还是初审评委会主任,所以我想一万元是稳妥妥的。

接到颁奖邀请函后我告诉我媳妇我要去北京领个奖,她有点不高兴。我哄她说有一万块的奖金,回来给她三千买衣服。她说要得了才算数,我拍着胸脯说这还用怀疑。过了几天,我一分钱没捞着,灰溜溜地回来了。

我说奖金取消了,我媳妇说还好没抱希望,我只好安慰她说人家答应给我出一部诗集,出一部诗集要花好几万呢。

没领到奖金我也失落了好几天,每次失落的时候就用一句话来安慰自己。

我是第一次去北京,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我说了一句,对于一个贵州人来说,北京实在太偏远了。生在贵州,虽然没有机会瞻仰天安门,但我们天天看到韭菜坪。

这部诗集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这家出版社有一个人文社科类经典图书品牌,叫六点图书,《被擦亮的句子》有幸成为其中一部。

出版事宜本来在201810月就定下来了,但一直拖到今年。

这部诗集的内容以我的获奖作品喻体系列为主,适当增加了一些其他作品。喻体系列总共121首,之前只有序号,喻体几喻体几,后来除了第一首仍叫《喻体》,其他的全都重新拟了标题。选入诗集的时候,喻体系列的也剔除了几十首。

这部诗集很薄,编辑说厚了不好卖。于是我就选了130多首,总共168页。

拿到诗集后我发现真薄,同时还发现,薄也不好卖。买得最多的是我自己。唯一的安慰是,买的人不多,但卖的人很多,当当30多家,京东50多家,淘宝110多家。我第一次发现这些卖家其实还是很有眼光的。

当诗歌参与了诗歌奖,诗歌就掺杂了利益与算计;当诗歌变成了诗集,它就成了商品,被搁在商店里,待价而沽。

所以我发现,当我谈论诗集与诗歌奖的时候,我其实离诗歌很远,离诗歌的纯粹性很远。不可否认,从充满商业气息与利益之争的诗集与诗歌奖到纯粹的诗歌,是一种精神突围,是一种向着天空的逃跑。

提到突围和逃跑,我忍不住想到了正在遭受特大洪灾的郑州。

这几天郑州遭遇特大暴雨袭击,损失惨重,让人揪心。最让人痛心的是郑州地铁5号线积水,导致12人死亡。

500多人被困在地铁里两个多小时,水位一点点升高,空间越来越狭小,空气越来越稀薄,被溺死、被窒息而死的恐惧像积水一样包围了所有人。

请注意,积水不是一下子灌进车厢的,它是慢慢渗进去的;水位也不是突然升到胸口的,它是一点点升高的。它先淹没人的脚背,然后慢慢往上爬,爬上膝盖,爬上大腿,爬上腰,最后爬到胸部。那种冷冰冰、凉飕飕一寸寸往上爬的,不仅有水,还有死神。是死神冰凉的、湿漉漉的舌头再从下往上舔,让人不寒而栗。

有人发了视频,我看见那些被困在地铁里的人都只露出脑袋、脖子和半截胸脯,还有一截截胡乱伸向空中的手。

他们绝望,恐惧,困顿,无处可逃。但除了少数人在呼号,哀叹,多数人都在乖乖地期待着,忍受着。

水位越来越高,空气越来越稀薄,有人已经因缺氧而晕厥了。到最后,我们有理由相信,有人直接被溺亡,被窒息而死了,如果不是被溺亡被窒息,那十二个人是怎么死的?但车里依然秩序井然,多数人唯一的行动就是从地板上站到座位上。

我看那个视频的时候,最希望看到的是那些快要被窒息的人一跃而起,一拥而上,大家齐心协力,奋力砸窗。最希望听到的是窗玻璃哗啦哗啦地碎裂的声音。

要是上帝关死了你的门,也关死了你的窗,你就只能做自己的上帝,不能破门而出,那就砸窗子。砸开窗子,最理想的是人逃出去,就算人逃不出去,至少空气可以进来。

我想说的是,写诗就是一种突围行动。从一种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中突围,从一种斤斤计较的利益算计中突围,从一种单调乏味的的繁琐平庸中突围。从一片死寂的虚无中突围,从一个漫长的哈欠里突围,从一场古老的沉默中突围,从一次无聊的对话中突围。

写诗还是从一种异化的状态中突围,在写作中和本真的自我相遇,成为自己。在世俗生活中,我们是教师、公务员、手艺人、商人、农民……写诗的时候,这些身份、标签和面具通通可以忘掉。这种忘记不是有意为之的,而是创作中人会不知不觉进入一种“入神”的忘我状态。忘我不是真的忘记自己,只是忘了那个虚假的轻浮的破碎的自己,找到一个真实的沉稳的完整的自己。

如果一个人在创作中都不能找到真实的自己,说明他已经假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要么就是,你的创作是一种虚假的、不纯粹的创作。

如果诗歌也不能让你短暂地摆脱异化,只能说明你已经异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要么就是,你喜欢的诗歌是一种虚假的、不纯粹的诗歌。

假人写假诗的例子比比皆是,反过来,其诗假,其人也必假。

对于诗歌的意义和作用,我最看重的是,写诗能让我们从一种晦暗不明的存在中突围。

人的存在并非自明之物。这句话我简单地理解为,第一,绝大多数人一辈子只是活着而已,而非存在着。第二,存在是一种非常微妙非常复杂的现象,人不能轻而易举地认识它、看清它、描述它。

对于每个个体来说,存在并非一种客观存在物,你能体验并描述清楚它,它就有;你若体验不到也描述不清楚它,它就没有。

那么我们靠什么去体验和描述存在呢?

海德格尔说,人活在自己的语言中,语言是人“存在的家”,人在说话,话在说人。可见要想体验和描述存在,都得靠语言。

可以说没有语言,就没有存在。不只是描述存在需要语言,体验存在也需要语言。

对存在的体验并非仅仅依靠简单的身理和心理功能去感受与体会,还需要一种探幽察微的意识之光去观照。

而意识的品质就是由语言的品质决定的。语言的品质决定意识的品质,意识的品质决定存在的品质,存在的品质决定生命的品质。

诗歌就是语言的极致,是品质最纯粹的语言。存在的幽微和复杂,用粗糙简陋的语言(载体或方式)是无法有效再现的。

诗歌的语言可以照亮存在,把个体的存在从混沌和晦暗中分离出来,就像让雕像从石头中分离出来,让音乐从音符中飘扬出来,让花香从花蕊里散发出来。

是的,写诗就是在纷争中在算计中在庸常中在面具中在晦暗中快要被窒息的时候,砸开一扇窗。从这扇窗子涌进来的,有清风,有明月,有鸟鸣,有远处的海景和松涛。

还要注意的是,你砸开的这一扇窗也会变成一个裂缝,一个洞,一道伤口。透过它,你可以看见黑夜有多黑,深渊有多深,伤痛有多辽阔。

透过诗歌这扇窗洞,我们还能领略到更多的可能性。比如沉默的价值,语言的边界,用语言去传达的沉默,用沉默去激活的语言。不能说出沉默的语言只是浑浊的喧嚣,不能擦亮语言的沉默只是空洞的死寂。

当我既想从语言中突围,也想从沉默中突围的时候,我就去写诗。写诗是沉默和语言在我们的笔下幽会,诗歌既是沉默和语言的婚床,也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在诗歌里,我是一个被语言包围的沉默者,也是一个被沉默包围的言说者。

下面我闭嘴,让我聆听各位的言说,也聆听你们的沉默。


陈再雄,男,穿青人,1995年出生于贵州纳雍。诗作散见《大家》《山花》《青年作家》《中国诗歌》等刊。著有诗集《暗度》。拖拉机诗歌沙龙成员。



他的周围包围着寂静

——读陶杰《被擦亮的句子》

/陈再雄

 

 

故宫的柿子蔫了

 

2018年第一次去北京

去了一趟故宫

在紫禁城的一棵柿子树下

一群戴红领巾的小学生

摆出各种姿势拍照

就在他们的头顶上

黄澄澄的柿子快蔫了

都没人敢吃

他们中有几个抬起头

指着柿子,特务一样低声议论

我停下脚步,等着有人

一把扯掉勒在脖子上的红领巾

噌噌几下爬到树上去

猩一样毫无愧色地摘下枝头的果实

但没人敢造次

他们排着队

像当年进宫的小太监那样

继续往故宫的深处走去

 

2018年,陶杰去故宫,写下了《故宫的柿子蔫了》,这是我认识他之后,在他的朋友圈,看到的,这首诗歌让我震惊,一个中学语文老师,在教授学生语文知识的同时,能写出这样有力道的作品,整首诗中的意念、手艺可见一斑,如果把他当成一首反讽主义的诗歌,我想应该是绰绰有余,朵渔曾这样评价过西川,“反讽主义者乐于做一个集大成者,乐于收集一切旧事物,尝试在一切旧手法上翻新花样。”

故宫、柿子、小学生、红领巾,寥寥几笔,一个简单的画面中勾勒出了一种寓言,时间空间的变换,构建了一种思维和想象力。

简易叙事的可能性。诗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简易的叙事,把一些生活细节慢慢剪裁,再精妙地设计,这就是一首好诗的来源,在我看来,陶杰就是一位别出心裁的裁缝,他挥舞手里的剪刀、针线,慢慢缝着他的旧布片,不一会儿,你看到的是一件先锋奇诡的刺绣作品。

但是我相信,他身边的同事,应该也仅仅只知道他是一个诗人。

从简单到简单。陶杰诗集中,大部分词语和物件都是平时农村很常见的,煤、犁铧、感冒药、QQ、猫、狗、铁环、跳蚤、洋芋等等,表明这都与作者的生长环境息息相关,这些信手拈来的意象成一个个诗歌元件,毫无违和感;每一位诗歌写作者,生长的环境、写作的动机、写作的对象等都大异其趣,即便如此,陶杰还是赋予这些平凡且简单的东西生命,让其鲜活地呈现一定的意义,使其表达出自己想表达的独特内涵和意义,这种对于诗歌写作的思考,我觉得正是一个诗歌写作者必不可少的一项技能。

透过事物看作品和透过作品看事物,显然中间不能划等号,在《空山》里,“我见过很多种对‘空山’/解释:山上没有树林;树林里/没有鸟;有鸟鸣但没有/倾听鸟鸣的耳朵... ...直到一些/隐藏在暗中的嘴巴,开始/唠唠叨叨地叙说着这一切。被他们/提及的东西都渐渐/明亮起来。太阳在落山之前/看了一眼混杂在落叶中的/那张脸。石头喂养的青苔上/耸立着一座金色的雕像。”

整首诗是通过空山来慢慢延伸开来,没有树林,没有鸟,但是却充斥着鸟鸣的声音,有鸟鸣的声音,没有耳朵接收鸟鸣,这座山还是空山,通过空山来思考和呈现什么事空山,空山给人的印象和意义的影像在读者脑海里的显现,是截然不同的,这毋庸置疑,超过作者的个人差异来展现诗歌自身拥有的可能性,透过空山来看《空山》这首诗歌和通过《空山》这首诗歌来看一座空山。

陶杰喜欢寂静,或许他需要一个寂静来让自己保持温和,但他的这种寂静之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传递给读者,更恰当的说法或许是能影响读者本身的情绪,从诗人手里拿到诗歌,通过阅读来审视自己对这首诗歌的看法,对诗人的观察,这首诗带给了我们什么?我们要想得到什么?

反观,我们更享受的是这首诗歌里寂静的《空山》,如何让自己觉得震撼,是否有一股灵魂的力量牵引着,此刻这种寂静会慢慢地传递,从眼睛到大脑,再到中枢神经,这种本能的化学反应产生的变化,仍旧可以持续,我仍旧能感受到“山上没有树林;树林里/没有鸟;有鸟鸣但没有/倾听鸟鸣的耳朵... ...”。

从山到树林、鸟、耳朵、嘴巴,再到太阳、落叶、石头、青苔,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从听觉到视觉,一个简单而不重复的影像从脑海里铺陈开来。

自我的修复与检视。读陶杰的很多作品,很多都是在自我修复和检视,他不停地在一首诗歌中凝望自己,不禁想起了发明摄影术正像法的伊波利特·巴亚尔,他拍摄了世界上第一张自拍照片,这可不是一张简单地想拍摄自己的照片,作品强烈表现着“扮演着某人”,也就是说他们对自己熟悉且寂静的身体一直抱着一种幻想,幻想成为另一个自己,同时也希望自己能变身或者提高演技,这种冲动和执著的想法,在陶杰诗集里,很多诗歌都有影子。譬如《体内的潼关》之中,“我体内也有一座潼关,老是/彤云密布,连我自己/都只能像小偷一样朝里窥探/我听见嘚嘚的马蹄声,呼呼的/风声”。

在诗集中,很多作品都是陶杰在窥探自己的生活,也时刻在提醒自己的一举一动,一个自己虎视眈眈的看着另外一个自己,另外一个自己也在不停地给自己拍着写真,时刻有一种自己扮演自己的欲望,然后在作品中冷静地看着这些演绎,把一个个词语和句子从身体里抠出来,这或许就渐渐成为了一种魔咒。

陶杰喜欢寂静,在现实生活中。或许是他不喝酒不抽烟的缘故?也或许不是,坐在一起聊天还仍旧保持温文尔雅,他的寂静是发自内心。极少看见他参加许多诗歌活动的场合,也极少有人知道他,或许我们今天搞的诗歌沙龙,很多人都会疑问,陶杰是谁?你们要给他搞个研读会,确实有人这样问过我,我的回答就是,他是一位优秀且值得学习的诗歌写作者。


黄鹏:原名黄忠贵。1987年出生于贵州织金。有诗作刊于《绿风》《扬子江》《中国诗歌》《星星•散文诗》等刊。著有诗集《马蹄上的村庄》。拖拉机诗歌沙龙成员。



为了看清在水中晃来晃去的脸

——陶杰诗集《被擦亮的句子》随感

作者:黄鹏

 

1、别人写诗是为了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是因为要对陶杰的诗歌作一个读后感,我想,在和陶杰本人没有太多私交的情况下,通过阅读文本去走近陶杰,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毕竟文如其人,除了极少数聪明绝顶、智慧过人者能以文字欺世盗名,绝大部分写作者还是比较遵从于内心。

2、陶杰的简介特别简,除了籍贯和出生,他列出了在自己诗歌写作中具有重要意义的几次获奖。此前,我读过一些国内出版社出版的外国诗人的集子,两三百字的简介,就把作者从生到死、时代环境、家庭构成、平生趣事和主要艺术成就给概括了,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让读者增加了对作者的了解,但也让人产生了一种先入为主的阅读体验,可谓好坏参半。

就陶杰目前所获的几个诗歌奖项来看,它们均与如今蓬勃发展的互联网紧密关联,但是在我比较保守的认知里面,新传播手段急速发展下的文学作品,泥沙俱下在所难免。因此要掂量这些奖项的含金量,我还是得把目光放回到《被擦亮的句子》这部诗集上。

 

3、往往,序言特别是自序,最能体现写作者的心路历程和创作思想。阅读陶杰的代序,我就从中获取了不少信息:比如陶杰是农民家庭,他目前的职业,是教师,且与芸芸众生无异,陶杰也是戴着面具生活的其中一人。

但最大的区别在于:在日复一日的庸常生活中,陶杰拥有想将水面上晃来晃去的脸看清的强烈愿望,这,可以看作是陶杰进行文学创造的基座和出发点。加上他对语言的好奇和敏感,于是,对着世界念咒语——提笔写诗,也就成了陶杰穿透层层迷雾去探寻本真的可靠途径。

4、在《片刻的宁静来自对事物的确认》一辑里,陶杰显然对闪电和流水等自带时间属性的意象有着独特的偏爱,其诗歌中多次出现这些词语,特别是在《就过去了》一诗中,陶杰所写到的光明稍纵即逝。

这样的稍纵即逝,让人感觉他对光明有十分强烈的紧迫感和焦虑感,短暂的明亮会让他陷入悲伤甚至产生恐慌。这样的状态,我把它看作是一种辽阔广袤而又最基本的善良、和一个写作者能够行稳致远的必要条件。

5、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汪汪叫的人》这首诗被很多研读者提及,但大家看法各异,这很有趣。在我看来,《汪汪叫的人》这首诗所要传递的,是在严酷的生存法则之下,为了保全自己或者使既得利益最大化,人们不但学会了汪汪叫,甚至还去咬人,但是出于虚伪,我们是不会轻易承认自己已沦落为犬的。至于人为什么要汪汪叫,在诗中,陶杰借医生的权威之口说:是被狗咬过,隐喻性极强,讽刺意味极重。

多年前,诗人黄翔在《野兽》一诗里曾直白地写道:我是被野兽践踏的野兽,我是践踏野兽的野兽。其间的无奈、沉痛与悲愤,至今读来仍痛快淋漓且让人沉思不已。陶杰的《汪汪叫的人》一诗,与黄翔的《野兽》有着异曲同工之秒。阅读这首诗,还丰富了我对陶杰的认识,因为我从中开始隐约感觉到了陶杰部分诗歌的一个共同特点:既魔幻、又现实。

6、同样是从日常的幽微生活入手,在《绽放的方式》等诗中,陶杰从纷繁的现实中提取具有精巧隐喻的因素和细节,用散文化的笔调加以描述,十分巧妙地完成了从现实(如:一个男子跌到河里被送进医院)到魔幻(探病的人直接把花插在他身上、伤口里的花突然变得鲜艳欲滴)最终抵达或者回归到生活哲学(是对花的幻想让许多人的伤口久久不能愈合)的升华,其间的种种细节一波三折,使人惊心动魄、提心吊胆、浮想联翩,这种体验在我有限的现代诗歌阅读范围内比较少见,我把它看作是陶杰诗歌的魅力之一。

7、陶杰的大部分诗歌虽然短小,但却拥有小说的特质。为人所熟悉的生活场景,看似漫不经心的开篇叙述,突然介入造成的跌宕起伏,荒诞诙谐的故事情节,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结局所蕴藏的哲学意味,让陶杰诗作拥有了小说的体量。

我甚至想,如果将这些诗交给成熟的小说家,不少诗歌是可以丰富和拓展为不少可以隐喻和照见生活的好小说的。特别是他这种用丰富联想在寻常生活的细枝末结上命令其开出奇异之花、结出迷人之果的本事,足可以看出陶杰是一位对事物具有敏锐洞察力、能熟练驾驭语言在波诡云谲或静水深流下自由翻滚腾挪的魔术师。

8、我有注意到:陶杰对日常生活有着乐此不疲的严密关注和深度开掘,在熟悉而具有相同本质的事物之间,他建立起了一条彼此暗中联结的秘密通道,借助丰富的想像力,他让哲学思辨在事物间游刃有余地进行着腾移转换,力图解构纷繁交缠的复杂图斑后将生活和生存的本质凸显,这使得他的诗作极具时代性和当下性。

更难能可贵的是,陶杰对当下生活和周遭事物有自己独立和成熟的认知并呈现出多维的立体感,这对于拓展我们的思维和思想方式去透视生活具有启示。

9、在《女人的立方根》一辑里,陶杰将敏锐的观察力发挥到极致:黑夜是一颗被手术刀遗弃的肿瘤,女人有着干燥剂般的寂寞……在多首状写女性的诗歌中,表面上,陶杰有着为人师表的波澜不惊,刻意保持着教书育人者该有的深沉、平静和正经;暗地里,他的心绪却有着一个正常男人的波涛汹涌、澎湃激情和想入非非。

总而言之,对于女人或者爱情,有时,陶杰擅长于把杯子里的水立起来制造瀑布;有时,他的身上,则会传来雪崩的声音。但无论如何,最终都不影响他在人间,继续跛足而行,也不影响他一个人,呆在一张纸的深处,制造爆破声。

10、有读者感觉陶杰的诗并不好读。在我看来,这样的阅读体验对于已有一定基础的写作者而言,是不错的考验和遇见。这至少警醒我们:新诗发展到一百年后的今天,我们都交出了哪些经典,如果答案是寥寥无几,那么我们是否还要一如继往地模仿别人、躺平在四平八稳中而不寻求革新。

“大雪,不是下给谁看,音符,不是为了安慰谁。有人没人,钢琴都会朝着天空,独自弹奏“。这是陶杰为数不多的故土题材诗里,我非常喜欢的其中两句,这种虽千万人吾独往矣的孤独和决绝,让人不难理解——无论思维还是语言,陶杰在做的并不是展示与呈现,而是探寻和实验。

同样,用这两句诗来形容陶杰诗歌的创作之路,阐述陶杰诗歌写作的状态、抱负、决心和独立特行,我觉得恰如其分!当然我也相信:眼下的陶杰,已经练就了一项闭着眼,也看得清在水中晃来晃去的岐义丛生的脸的高超技能。有这样的技能傍身,陶杰透视生存法则的火眼金睛和在诗歌创作中的飞檐走壁会更加熟稔和值得信任。




罗霄山,原名罗昌隆,男,贵州大方人,1982年生。有诗作刊发于《草堂》《山花》《诗江南》《诗刊》《星星》等刊,有诗作入选第44届荷兰鹿特丹国际诗歌节在线诗歌朗诵会及多个选本。获第二届“尹珍诗歌奖”创作奖。贵州民刊《走火》成员、拖拉机诗歌沙龙成员。



坚守光的伦理

——陶杰诗歌写作的几个侧面

罗霄山

 

 

1

 

陶杰荣获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第一部诗集奖”的诗集名叫《被擦亮的句子》,168130余首诗歌,基本概括了陶杰一个阶段的创作实绩。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20127月启动,至今已举办四届,背后是一批令人信服的当今前沿重要诗人、译者、诗评家及艺术家推动,形成了诗坛具有重要影响力的诗歌品牌。而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设立的初衷是“主动深入当代华文创作,把握其语言的、形式的、追问和反思人生经验的所有层次,在全球化复杂语境中,参照古今中外诗歌资源,寻找和确立有效的判断标准。”其评选标准主要是强调两点,即专业性和思想性。专业性,即是强调必须内蕴千古诗歌传统、百年超国界华文现代诗探索和三十余年来大陆诗歌写作的自觉;思想性,必须直抵当代人精神处境的深度。可以说,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的评选标准和原则,旨在为浮躁的诗坛打一针清醒剂,体现了向平庸开炮的锐气和重振当代汉语诗歌标准的决心。

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连续四届的评选,更多地向草根聚焦,挖掘出一批被诗坛遮蔽的独立诗人、实力创作者。比如,在北京文艺网的推动下,矿工诗人陈年喜走进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开展巡回演讲,《南方周末》等重要媒体作出报道。当下的诗坛,很多诗歌平台都注重推出一些现象型诗人,而大家在推出时将关注的焦点聚集到诗人的身份、阶层等容易形成“话题”的社会学层面,反而忽略诗歌文本质量,因此总是充满争议,毁誉参半,本质上让当下的诗歌现场更加混乱。与这些“推出”不同的是,北京文艺网推出陈年喜,则是试图为时代提供有力的见证,折射出的仍然是为当代诗歌立言、甚至立法的担当精神。这位身染尘肺病的爆破工人,在前不久的6月,台湾出版社推出了纪实文集《活着就是冲天一喊》,试图“重振《诗经》的民间叙事传统,挖掘中国人悲怆又炽烈的生命力”。而身处黔西北一隅的陶杰,正是北京文艺网挖掘的这众多沉潜的独立诗人中的一员。陶杰十多年来在自己的路径默默探索,形成了这样一本薄薄的诗集,其中对汉语诗歌的贡献,则早已超出了诗集的容量。

 

2

 

陶杰诗集《被擦亮的句子》,完美诠释了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对评选标准的定义,陶杰的写作无论从语言上、观念上和实践上,都体现了专业性和思想性这两重评选准则。

陶杰无疑是一个语言的炼金术士。他在贴近诗意的过程中,首先贴近语言,语义的延伸、抽离及能指,皆在语言恰切的游走中缓慢去抵达诗意的核心。当然,更多时候他在本能地稀释核心,因此他的诗歌语言努力构建一种向四周投射的系统。而在阅读中,读者可以触摸的一点是,尽管他以发散性的思维驱动语言,但都在打倒第一个核心的过程中,同时构建更高一层的诗意核心,或者说,他更在意的,是构建一个语言运行的闭环。然而,更为重要的一点,陶杰总能在普通的事物中提取出直击人心的部分,这需要对万物的洞察,透过重重迷雾的表象,穿透事物本身蕴含的哲学意义。譬如,在《纵火者》中,陶杰写道“他给自己写下墓志铭:这里埋着一个/一生中多次在自己体内纵火的人。”“多次在体内纵火”,瞬间让整首诗明亮起来,这种“纵火”的体验饱含鲜明的生命意识。这样的句子在陶杰诗歌中俯拾皆是:

 

他也把左手伸出去

但它什么也没抓着

他只能让它搭在床沿上,悬在空中

荡来荡去,就像一只够不着海底的锚。

             ——《失眠的姿势》

 

在默默行走的人群中

只有他会没头没脑地对着天空挥拳头,

仿佛又一种我们叫不出名字的猛兽

突然在他的身上醒来了。

             ——《几乎看不见的围困》

 

寂寞

就是一只哨子找不到嘴巴只能把它

当作铃铛使劲摇晃,一只鸟

对着一些画在纸上的耳朵鸣叫。

             ——《摇晃哨子》

 

因此,陶杰总能说出我们想说却又说不出的那个部分,这正是他语言炼金术中,贴近生命喊出秘密,呈现出的迷人姿态,这也更贴切地对“被擦亮的句子”这个诗集名给予了足够的阐释。当然,这需要练就一双善于发现诗意的双眼,更需要保持对语言的持续锤炼和锻打,不断增强语言抓取诗意的敏锐性。

 

3

 

可以说,新诗百年历史的进程,也即是诗歌观念嬗变的过程。尤其是当代诗歌以来,从朦胧诗发端,到新世纪开启大门时盘峰论战的学院与民间之争,第三代命名,口语诗、下半身的革命,这种观念的分野,充斥着政治运动的语义逻辑。客观来说,这些观念在新诗发展中,并非一无可取,它们构成了当代诗歌场域的丰富性,也展现出了新诗实践的多元性,但也不可避免地形成一些痼疾。譬如很多流派囿于自己的诗歌主张,形成一个封闭而不是开放的系统,诗人们渐渐失去突破和创新的勇气和锐气。尤其在当下,诗歌现场也难以避免被流量裹挟,一些诗歌现象被毫无底线地炒作,你方唱罢我登场,对诗歌生态而言,是一种极大的破坏。

一首诗歌必然会折射出作者的观念。读陶杰的诗集,我反复考察的,也是他诗歌背后反映出的诗歌观念。陶杰并不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他的写作从来都不是躺倒在既有的经验上,而是持续地在技艺的深海中攀援,从他诗集中各小辑的考量,基本能看出一些脉络。第一辑“片刻的宁静来自对事物的确认”,总体感觉稍有生涩,这或许与初次进入对一个诗人的集中阅读有关,但这一辑基本奠定了整本诗集的基调,譬如持续的内省、荒诞的戏剧性、对人的生存困境的揭示以及异质的表达,等等。第二辑“不对称的人”,发散性的思维更为明显,但可看出在技术上转型、突破的痕迹,第二辑的大多数诗歌均有毫无破绽的铺垫,但总又在结尾处习惯性地滑入一种对细节的“观照”中,并不是说,这种对细节的“观照”不好,而是这种“观照”在深入细节的同时也封闭了诗意敞开的可能性。

第三辑“女人的立方根”开始,陶杰还偶尔陷入对结尾细节“观照”的惯性之中,但整体已跳出了第二辑的困境,越来越呈现出写作的丰富性,因此更加灵性、更加自由。我相信这种突破一定经历了一个刻骨铭心的阵痛时期,庆幸的是,他找到了可供想象力驰骋的技术支撑和广阔空间。第四辑“头疼也是对头的一种肯定”,第五辑“被词语包围的沉默者”,第六辑“和茅草搏斗”,这三辑的创作,展现出了雄阔的创作野心,更加游刃有余,作品的完成度也日臻完满。最后一辑“慵懒的叙述”,到长诗《一个家族的味觉史》时,形成了技艺集大成的气象,无论是诗歌异质的叙述、对现实的指认还是投射,都体现出了一场词语的狂欢和冒险,这狂欢和冒险又如此恰切和可信。更难能可贵的是,十多年来,陶杰并没有被诗坛形形色色的主义、口号所蛊惑,陶杰始终只是陶杰,既不是“先锋”的拥趸,也不是“古典”的门徒,他始终沿着自己既定的道路不断实践,回馈给他的是成熟的风格和更加自由的空间。

因此,由作品出发,我们可以看到,陶杰的诗歌观念其实始终秉持一种后现代语境下的先锋特质,从不畏惧难度写作中的风险,始终坚持革新意识,生生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诗歌实践的先锋性,更应体现于此,而不是一种口号、一个标签、一个姿态。陶杰的诗歌观念恰好是对诗坛流行观念的一种提醒、一种冲击,那就是保持自身的独立性,在洞察生活的基础上,深入生活的现场、语言的内部、精神的暗流,完成诗意的焊接和戏剧性的建构。十多年的持续实践,难免被各种各样的潮流冲击,陶杰能始终保持这种独立性的高度自觉,这得益于他背后坚强的文学观念的支撑。


4

 

陶杰的诗歌实践体现出鲜明的创造性。我们来看一段话,“妖妖抬起头,仔细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嗵’地一声跃入海里。等到我把脸上的水抹掉,她已经游出很远了。我看到她迎着波涛冲去,黑色的身躯两侧泛起白色的浪花。她朝着广阔无垠的大海──无穷无尽的波涛,昏暗无光之下的一片黑色的、广漠浩瀚的大海游去了”。这是王小波小说《绿毛水怪》中的一段叙述。

 

一夜之间,他的毛发全绿了,

睫毛阴毛都是绿的。

父亲愤怒地骂他,说他是怪胎

母亲放声大哭,妻子也哭

后来眼泪变成了抱怨。

         ——《绿人》

 

读到陶杰《绿人》这首诗,我总感觉似曾相识,后来我找到这个感觉可能来源于王小波小说《绿毛水怪》,更远一点的渊源,可能来源于卡夫卡的《变形记》。陶杰的诗歌中,绝大多数依靠叙述在驱动,可以说,叙述构成了陶杰诗歌的主体性框架。一边阅读他的诗歌,我一边想起王小波小说《红佛夜奔》中的这一段,“李卫公年轻时在洛阳城里。总想考数学博士,然后就可以领一份官俸,不必到街上当流氓。这是知识分子的正经出路。但是他总是考不取。这倒不是因为他数学不够精通,而是因为考博士不光是考数学,还要考《周易》,这门学问太过深奥,而且根本就不属于数学的范畴(我看属于巫术的范畴),所以不管他锥股悬梁,还是抽大麻,总是弄不懂。所以每次考试他只能在《周易》的考卷上写上‘大隋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再署上自己的名字交上去”。陶杰与王小波的叙述手法极其相似。在陶杰的诗歌中,叙述变得更为开放,有高度灵活性和自由度,是极其有力的催化剂,使得读者的思维由正常变得无序,由无序而感受变异,在变异中体验荒诞,从荒诞中产生愉悦。这个阅读过程很奇妙,充满了蛊惑和冒险,最终又极其熨帖。这其中还有一个最为明显的特征,那就是幽默感,陶杰诗歌的幽默感体现在一些精心裁剪的细节,这“幽默”恰恰是错乱与变异之后给人的新的情绪体验,在惊异中上升为一种快感,这种惊异中的快感,就是我们苦苦追寻的诗意的来源。几乎每一首叙述氛围较为浓厚的诗歌,陶杰都在努力营造一些幽默的细节,这些细节成为他语言异质的特征,也成为了诗意的转换器,推动着诗意向更深层次迈进。叙述作为一种古老的语言技术,在新诗实践中得到解放,也为新诗实践的开拓作出了难以替代的贡献。置于新诗百年进程,叙述的运用为新诗打开了一个个重要的空间,持续推动新诗突破创新。陶杰成为一个叙述的自觉实践者,他可信的文本恰好对诗坛“叙述能否入诗”的争论提供了有力佐证。叙述不是问题,关键是怎样叙述。

 

5

 

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对评选标准要求“必须直抵当代人精神处境的深度”,陶杰的诗歌正好是这种“抵达”的有力回应,或者说,陶杰诗歌抵达的、呈现的就是当代人的种种精神困境。从第一首《减法》开始,这种精神困境就鲜明地展示在读者眼前,乱糟糟的屋子,孤岛般的人,“残缺”在体内埋得那么深。人的孤独千古亦然,而诗人就是在人群中最为孤独的那一个。接下来无论是“多次在自己体内纵火”(《纵火者》),还是“一种镜子被打碎之后/镜框再也找不到脸的寂静”(《天上花海》),“但坐在家中/你会突然变得像异乡人那样归心似箭”(《来自旷野的音乐》),“在她衣服覆盖的地方,或者/她的体内,还有一处致命伤,/秘而不宣,却无坚不摧。/它正从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上帝一样注释着我们这些蒙在鼓里的人。”等等。可以说,陶杰把这种现代人精神的困境写得深入肌理。尤其在第三辑“女人的立方根”中,这个“她”没有固定的对象,有时是一位明亮的少女,有时是那个在枕边的脸色泛黄的人。无论是哪一个,都不便用确信的细节去指认现实,而不得不通过梦幻的细节去营造一种梦境般的处境。这个梦境依然是困境,是两性中无法逾越的鸿沟,是天然的不可调和的性别上的矛盾。

陶杰对精神困境的揭示,巧妙地避开了对现实逻辑的求证。或者说,陶杰要解决的不是现实如何挤压人的精神处境,他只是清晰而明确地呈现出困境的状态。这样处理的好处是,可以不用担心陷入意识的漩涡,形成道德的说教而面目可憎,因果逻辑自有其存在的空间,他不需要去揭示这种逻辑。因此,尽管在少部分较为现实的题材中,陶杰都小心地避开“揭示现实”这个剪不断理还乱的陷阱,而是将其拔高到精神层面去神游太虚,展开想象的伟力来铸就诗意的核心。其实,他的逻辑需要读者去认真体察一些细节,逻辑隔着几座山,才冲向他所揭示的困境。我们可以想象,消费主义时代,每个人都被资本裹挟,我们困于其中无力自拔,我们对抗不了现实,那还可以用荒诞的想象给予自己安慰,比如陶杰用幻想一个“她”,来完成生命中有趣的部分。可以说,陶杰所展现的诗意如何虚幻,说明了现实的挤压就如何有力,而困境,即是面对现实的全方位高压,我们唯有接受并举手投降。说到底,这种想象力营造的梦境,本身就是对现实的投射。当某一天我们回过头来,会发现其实陶杰已经为那逝去的年代做了一些时代的切片,为我们保留了一个时代人的精神的呈堂证——一个个精神囚徒的被挤压、被损毁、被扭曲的怪异形象,最终所蕴含的深层寓意就是呼唤人的自由和灵性,人的精神的丰满和自足。

 

6

 

而我最后要说的,也恰恰是陶杰对于人的精神困境的揭示,还可找到更多切入的方式和展开的可能,譬如让对生存的悖论呈现更扩张一些,让诗意的逻辑更严密和明确一些,让情绪的释放和对现实细节的指认更精确一些,即是说,沿着这条道路,陶杰还有更广阔的的空间等待去开辟。诗歌作为先知般的文体,其更大的意义就在于揭示生存的真理而维护诗性的正义和尊严,陶杰诗集中的每一首作品,都在为诗性正义和尊严而战。现实尽管令人无望,还有诗歌为我们呼唤希望。杜甫在《秋兴》第八首中写道“采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苦吟作为杜甫的遗产,提醒我们要持续坚守诗歌的初心,尽管各自的道路不同,但都充满挑战和曲折,甚至无数陷阱在等待我们。但我们都应该坚持做“擦亮句子”的那个人,坚守光的伦理,坚守诗性正义,坚守诗歌尊严,相信总有一天,光会普照大地。

 


若非,男,穿青人,1989年出生于贵州大方。业余煮字疗饥,写诗和小说。拖拉机诗歌沙龙成员。



难读之诗与语言泡泡机

——陶杰《被擦亮的句子》读后

若非

 

诗歌是有难度的,无论是写诗还是读诗。早在一千多年前,司空图就在《与李生论诗书》开篇感叹:文之难而诗尤难!又言: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在我短暂的诗歌写作经验和阅读体验中,写诗之难自不必言说,读诗之难则可粗浅分为两类:其一是平庸的,读起来乏味的,像口含一截枯木,使劲儿咬,除了腮帮酸痛,再无其他味道;其二是好的,优秀的,读起来充满无限回味,像舌头舔舐一束花朵,你能享受到它美好的味道,却很难说出具体的味道。基于司空图“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的准则和实际阅读体验,窃以为,陶杰的《被擦亮的句子》是难读的诗集,它属于“读诗之难其二”,其难读还在于,它的味道往往是充斥着冒险、反冲和刺激的,是美好而又刺痛的。在我看来,这是一本有难度的诗集。

《被擦亮的句子》系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第一部诗集奖,是组委会、评委会在浩瀚现代诗场中披沙拣金的收获,其品质自不必过多言说。书名“被擦亮的句子”,并不是诗集中某一首诗歌的标题,或者说某一首诗中的句子,他是完全由诗人在诗集之外重新创造出来的。作为“被词语包围的沉默者”,诗人为什么会创造这么一句话作为书名?我想,那应该是因为,它代表着,或者说阐释着诗人的某一个观念、理解、认知,抑或是对自我诗歌本身的一个认定。在我看来,这个书名其实很有意思。一方面,它将诗人和诗歌的交互哲学内嵌其中,关键词“句子”对应的是诗句,“擦亮”则对应着诗人在一首诗歌中的功用。这里的“句子”首先是被动的,是一种存在之物,像一棵树、一株草、一块石头、一粒尘土,是本来的、当然的存在物,诗人只是将俗世的灰尘清扫开去,让诗歌的光透出来。由此,诗歌创作变成了两个本来的存在之物之间的勾连、交互和摩擦,最终相互抵达和完成。另一方面,书名其实又暗含另一种影射,擦亮的,未必只是句子本身,因为在这本诗集里,蒙尘的生活本身也被擦亮。

《被擦亮的句子》还常给我一种阅读上的错觉,我理解为一种诗人的不在场,或者说,抽离感。就好像在我的身后,诗人默默无言地,拿起笔,扒开生活最平凡的一面,把闪光点一笔一笔抠出来,铺垫、叙述、论断,最后笔锋一转,冷不丁地,把人间万象狠狠地砸在你的面前。隐约之处,一记重拳打在的你的身上,你感觉到疼痛、难堪、羞愧,回过神来,诗人自己早已隐身俗世之中,无处可寻。阅读中我曾一次次惊叹于如此大隐般的书写,诗歌站起来的同时,诗人没入了波澜不惊的生活中。“一条腿走向你/另一条后退”(《半人》)。你以为什么也不剩,他又像一台语言泡泡机,偏又从涌动的暗流底部,吹出几个耐人寻味的泡泡来,给人以反复的降维打击。所以我今天的发言主题,就叫《难读之诗与语言泡泡机》。

总的来说,跟所有我们读到的其他诗集一样,《被擦亮的句子》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极少数书写的无效性、类同化及其带来的阅读疲劳等普遍性问题,叙述的刻意带来的匠气感也偶有存在。撇开这些,以我粗浅的阅读和理解,我还想再从以下三个维度,或者说三个关键点,来破解陶杰用语言创造的这些迷人的泡泡,再谈谈我阅读的感受。

其一,诗歌的发生上,是冒险,甚至是冒犯的。在《被擦亮的句子》一书中,冒险和冒犯,是大量存在的。我们随便读上几句:“我看见他的老二,像一枚弹头/高高翘起。”(《裸体男子》);“去商店买酒:喂,穿裙子的/小白兔,来一瓶电流。/你够不着?嗯,叫你爹,/那头长颈鹿准够得着。”“我既不是方的,也不是/圆的,简单地称为椭圆真他妈叫人沮丧”(《液态人》)。

当然,冒险和冒犯,并不是说这些诗歌里多写了几句“他妈的”,也不是多提几次身体器官。我理解的,是一种对生活、对常规、对传统、对抒情乃至对自己的打破和重建,这才是真正的冒险和冒犯,因为这意味着大概率是不讨喜的,甚至会是会招人厌恶的,因为他往往给先入为主地给人一种不适感。实话说,我在最初读这本书的时候,切实地感受到了这种不适感。

如果仔细阅读,我们会发现,他书写的对象、描述的细节、叙述的话语、情绪的强调,很多表面看起来都是非常日常、简单的,灵感往往来源于一次细微的观察、一场平凡的所见,但诗歌立起来的角度是通俗中透露偏僻的,叙述循旧中带着机巧,语言流动貌似平静又暗流奔涌,就是在这样看起来很简单的偏向于口语的诗写中,潜藏着一个固执甚至偏执的反抗者、冒险者。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他通过诗歌打破了事物固有的秩序,或者说,打破了一种常规甚至普世的识见,用一种冒险的甚至是冒犯的方式,找到了属于他的诗意挺立和呈现的路径,最终达成了对生命种种的一次新的开掘,从俗世逼仄的夹缝里,萌生出一朵朵诗意之芽来。

其二,诗意的呈现上,是撕裂的,甚至是残酷的。毋庸置疑的是,陶杰的大量诗歌都不是“美好”“温暖”的,他似乎并不屑于大篇幅去书写风花雪月本身,而执着于风里的沙子、花调谢的落败、雪掩盖着的污秽、月被啃食的无情,他将万物扭曲,将人和飞禽走兽颠倒,尤其人的异化成为一种常态。

比如诗歌《汪汪叫的人》:“他希望从他的嘴里跳出一只狗来/以此证明/汪汪叫的不是他本人……他偷偷溜进卫生间,伏在便池上/将手指深深探进喉咙里/但是他什么都没吐出来/一阵疼痛,他看见/第一节中指上有几个齿印,并微微渗血”。这首诗,让人不得不想到卡夫卡的《变形记》,我还读过陶杰的一个小说《渐冻人》,我觉得《汪汪叫的人》与小说《渐冻人》之间,也是有一种内在的链接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的,聪明的讨巧的作家和诗人,总是让苦难的世界开出一朵花来,告诉你,即便苦难深重,依然有温暖的阳光会照在的你的身上。这是体制刊物最喜欢的一种书写方式了吧。但卡夫卡不会,陶杰也不会,苦难就是苦难,苦难的结尾,往往是更深重更绝望的苦难,这才是世界和生活的本质。所以,人,异化为动物(比如说前面的狗),终究不是一个错觉和幻像,诗歌的结尾,诗人写道:“他来到医院门诊室,医生说/被狗咬成这样,得打狂犬疫苗。”很普通的话,但是很有力量感,诗人用医生的权威诊断,给了诗歌中的“他”以沉重的、致命的一击。

可以说,在这本诗集大篇幅的作品里,他固执而又巧妙地将一切庸常的事物摆出来,用对话,用白描,盘点、扭曲、撕碎,而后组装,让看似简单的语言,迸射巫术一般的力量,诗歌张力得到了极致的扩张。我相信诗人很清楚这种冒犯和扭曲的代价,他的独特和可贵之处在于,坚持了这种冒犯和扭曲,让这些诗成为“陶杰”的,而非其他的;让诗歌的读感成为了刺骨而难忘的,而非庸常乏味的。

其三,诗旨的追求上,是深刻的,甚至是充满寓言感的。《被擦亮的句子》还可看作是一部扭曲的寓言式童话。如果细细默读,凤凰、老虎、狼、蜜蜂、鸟、萤火虫、猴子、虫子……再看标题《会酿蜜的狼》《虚构的老虎》《嘎嘎叫的凤凰》《关于金鱼的猜想》《孔雀的屁股》《发呆的动物》《狗尾草先生》……仿若置身一个辽阔的动物园,叙述气息、句子构成乃至诗意情绪常让人误入“童话”之境。

正如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组委会、评委会在给《被擦亮的句子》的授奖辞里说的那样:“这是罕有的一部成人童话。”这是诗人苦心经营的扭曲的童话,用寓言式的诗写,凝聚了成人世界对美好想象和当下现实的不爽、不乐意、不甘心和不苟同。

比如在《称呼》一诗中,诗人就通过小孩(儿子)的视角,将人的交际与动物的交际,作了一次神似的类比,并表达了一种干脆、通透的处事期望:“喜欢就蹭蹭,不喜欢,各走各的”。

还有《虚构的老虎》,“一只老虎/丝毫不顾动物的颜面,跟着我/走人行道,说普通话,用毛茸茸的爪子/数人民币”,这哪是动物,这特么写的就是人呀。又写:“后来它在前面跑,我在后头追/一头动物领着一个人/没头没脑地跑”末尾是一句“扑通一声,你/你的老虎跳进人海淹死了”。写虚构的老虎,最终的指向,却是实实在在我们,和身边的每一个人。

它更是披着童话外衣的成人省世宣言,诗人隐身其中,满怀悲怆,试图在简单的日常的平庸的乏味的生活图景里,切开一个小小的介入生活、社会、人生和命运的口子,使劲掏出人类社会和现代文明被遮羞布挡住的那些细碎来,因此有一种独特的美学立场被贯穿全书,像诗句写的那样,“声音太响,人如孤岛”(《减法》)的孤寂、“为了寻找活着的感觉,每天/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办公桌”(《沮丧》)的虚无,它们最终又都孤注一掷地指向众生的无奈、悲哀和困境。

及此,我脑海里便莫名地浮现出两个等式:擦亮=点燃=刺破=呈现=建设;句子=众生=万物=你我=内心。这里面隐含着一条“擦亮—打破—建设”的方法与路径,也隐含着一个“句子—众生—内心”的初始与终极,它是革命的,暴力的、反叛的;却也是有持守的,返璞归真的。于是问题止不住跳出来,执行者是谁?谁能将“句子”“擦亮”?谁是这上帝般的存在?我的答案是诗人本身,只有诗人拥有这样的上帝之眼,从最为平凡庸常的世俗里,洞见生活的生命的命运的深刻哲学。

是的,擦亮句子,就是一次洞见。我以为这是最好的诗歌状态——诗歌,或者说好的诗歌,必然是一种洞见。于是,前面兜兜转转的叙述似乎都不再重要,一言以蔽之,陶杰的《被擦亮的句子》就是诗人对俗世生活的诗意洞见,是一本难读的洞见之书。诗人退出了诗歌,但他语言的泡泡机,永动地印照人世万象的悲喜,永动地吐纳着现实生活和人类困境的复杂与多样。



苏勇,男,彝族,1987年生于贵州威宁。民刊《零度诗刊》主编助理,著有诗集《第五朵火焰》,现居七星关。拖拉机诗歌沙龙成员。



臆想症是他语言的面具

——读陶杰《被擦亮的句子》

苏勇

 

“写诗就是一个为语言着魔的人对着这个世界念咒语。”陶杰在自己的诗集《被擦亮的句子》序言里如是说。在整本诗集中,陶杰用充满了臆想症的语言,把隐匿于自身的情绪,在回环往复的拉扯中,抵达了一种童话般的、充满着魔法的场域。

首次认真读陶杰的诗集《被擦亮的句子》,是在我从贵阳飞往济南的飞机上。当飞机进入平稳的气流区域,我刚好读到《淡忘》:“……一个人独坐/坐到日薄西山/夕阳刚刚漆过的院门/只用一分钟/就进入了暮年/一回头/原野空旷我抬头,目光跃过邻座,窗外是平静的云层。此时,我拥有的是身处高空的平静,看似安稳,却危机四伏。当我读到《液态人》:“……我在一首诗里写道:我既不是方的/也不是圆的/简单地称为椭圆/真他妈叫人沮丧此时,飞机发生了一阵剧烈的颠簸。只此一震,陶杰的语言与我就成了陌生人。陶杰,是一个执意要与文字对峙的一支笔。

疼痛产生伟大的诗人吗?这是我想要再次论证的话题和结果。陶杰写作的时候,尽量把自己放在一旁,让臆想成为主角。这是明显的一种苏格拉底式的浪漫主义。有些偏执的主线,又过多地附加着想象。他看见疼痛并深切感受疼痛,生活中各种使人“卡壳”“愚钝”“笨拙”的疼痛有时候是高高端着的,另外一些时候又是深陷心底深渊的。在他试图走出这些疼痛的时候,往往又让自己迂回,回到疼痛的主角中去。当他患上“臆想症”的时候,自己会变得轻盈地“飘起来”,生活就是美好的样子。在《眼泪》一诗中,陶杰心里住着一个喝了“仙水”的神仙,但他却清晰地看透自己是随时会“摇晃”“倒塌”“碎裂”的一个“锥子”一样的念头而已。

生活的致“深”与致“重”之永恒,在陶杰的脑海中根深蒂固,他一直在不断地用“打结”的句子,把眼见的“真相”描述为臆想的“结局”。为什么不直接说出现实的苦?因为陶杰执意要与句子过不去,因为他是一个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的人。他在从浅的地方,催促着自己,扭打着自己的思维,走向更深的深处。他正在与现实“撞击”,并有些“好战”,且不断出现“相战甚欢”的局面。在《和茅草搏斗》一诗中,他写道:“我也在用我的笔,和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正在淹没我的茅草搏斗在《几乎看不见的围困》一诗中,他描述了一个人,因为长时间与头顶的蚊子搏斗而形成了一种习惯,当他在茫茫人海中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向空中挥舞拳头,以至于让人认为“仿佛有一种我们叫不出名字的猛兽/突然在他的身上醒来”。

生活的面貌是多棱的。陶杰在将各种“俗事俗物”经过臆想之后描述的现状,正是“真实”的体现。真实的刻骨铭心,使“语言”对“现象”的触摸更加清晰,使“剖析”与“叩问”后的真理更加显而易见。乐队野外合作社有一首歌叫《复活》,歌词写道:“我告诉自己,不能被困在这片绝望的城市里,我要把卡里的钱全部取出来,抑制住因兴奋而带来的紧张。我知道热烈的火焰,来的凶猛,却难以维持,我告诉自己,只有死神才可以重生。你是一个解放者。”这段歌词恰好可对陶杰的诗歌作贴切的注解。

陶杰的臆想症,语言成为了一种面具,而这样的面具对俗事俗物形成了过滤。这种过滤,使他绝对地掌握着自我的话语权,而又从描述的景象中剥离出来,同时又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是“一切”的主角,他正在亲身经历,他就是藏在“一切”里的一把匕首,正在割裂与撕碎那些深沉的痛感,那些隐藏在臆想语言中的“真实”,正在被他语言的手术刀巧妙地打开、化解。

在《一位牙齿过敏者的告子书》一诗中,陶杰描述了一种即使面对仇恨,也要有具体的位置和明显的走向。即使面对幼儿的教育,也不忘记语言的魔力。但其实仔细读读,整首诗歌存在一种和谐或匀称之美,存在一种妥协之感。从整本《被擦亮的句子》诗集中,难得的妥协并不多。

总体来说,阅读陶杰的诗歌,仿佛思想在被他牵引着,窥探他各种臆想隐晦深处的秘密,被他“破碎、即兴、随心所欲、丰沛的奇想,和强烈的反叛”等各种意识流裹挟,那些充满着童话色彩,有着丰富的反讽色彩和荒诞意识的表述,无不像闪电一样击中胸腔的肺叶,转化为一种窒息又通畅的快感。陶杰的诗歌色彩是鲜明的,表述有着个人独特的坚硬的质地,戏谑不失厚重,沉思中充满雄辩,不断站在自我对立面,通过否定自我,获得心灵的解放。

  


陶杰部分诗作:


纵火者


就像在一块受潮的擦皮上划火柴,他狠狠地

握紧自己,就像抓住一只温暖的门把手。


风不停地吹,一支队伍从他体内迅速撤退。

渐渐累了,老了。动作像抽风。


一道闪电埋在他的血液里,没有升空,没有惊动过

任何一个女人的梦。


他给自己写下墓志铭:这里埋着一个

一生中多次在自己体内纵火的人。



失眠的姿势


女儿在他身边睡着了,她的小手

搭在他的胳膊上

他不敢动,仿佛

那个部位在发芽

他睡不着,他先后翻阅了

一部诗集,一部小说,一部文学评论

还逛了微信朋友圈

看了一段方清平的单口相声

还是睡不着,有一会

他以为怪自己姿势太僵直

于是就模仿女儿

蜷起身子,侧向一边

他也把左手伸出去

但它什么也没抓着

他只能让它搭在床沿上,悬在空中

荡来荡去,就像一只够不着海底的锚。



几乎看不见的围困


在一条狭窄的河坎上,

一个悠闲自在的男子,突然

撒腿飞奔。

他一边奔跑,一边挥舞右手

和头顶的空气搏斗。

多年前我在另一首诗中

描述过同样的场景。

两次举止失常的

是同一个人。

他没有疯,不过是

走着走着,脑袋周围

突然冒出一群细小的飞虫。

它们缠住他,用一种

听不见,并且几乎感觉不到的围困

折磨他。这么多年,那种东西

一直追逐着他,让他

不堪其烦。在默默行走的人群中

只有他会没头没脑地对着天空挥拳头,

仿佛有一种我们叫不出名字的猛兽

突然在他的身上醒来了。



摇晃哨子


即使爬到最高处去绽放

又如何?即使将花瓣

染成鲜血的颜色又如何?

在这里,只有溪水

流淌的声音。寂寞

就是一只哨子找不到嘴巴只能把它

当作铃铛使劲摇晃,一只鸟

对着一些画在纸上的耳朵鸣叫。

一个人,一天到晚

对着镜子做口型。最后

走进一阵大风,他想听听

自己体内花瓣飘零的声音。



绿人


一夜之间,他的毛发全绿了,

睫毛阴毛都是绿的。

父亲愤怒地骂他,说他是怪胎

母亲放声大哭,妻子也哭

后来眼泪变成了抱怨。

你们别折腾了,他说,也许

我的前生是一棵树。

那么,他们说,你能结果子吗?

不能,他说,不是所有树

都要结果子。

你能干什么呢,他们问。

我能让孩子们骑在我的脖子上

就像骑在一棵树上。

他一天比一天糊涂。

你放机灵点,父亲揪着他的耳朵说。

你吓跑了我的树叶,他说,

吓跑了我的露珠。

我在治疗你的神经病。

老爹,你这样严肃,早晚会得病

不得病也会变成鳄鱼。

我就叫你鳄鱼老爹,或者鳄鱼姑姑,

叫姑姑更容易让你变回来。

他的父亲背着他对他的母亲说

你看到了,得送医院。

他母亲叹了口气说,先别,既然他说他是

一棵树,我们就让他多喝开水。



天上花海


“天上花海”指的是

开在韭菜坪之巅的韭菜花。

韭菜坪其实是一座山,

贵州最高的山。

我感觉韭菜开花就是满天繁星

改头换面在人间聚会。

我不知道韭菜花

为什么要开在那么高的地方。

山顶贫瘠,寒冷,不长树木

看不见鸟影,听不到虫鸣。

我们在滚滚烟尘中抬起头

看见那里大雪纷飞,但雪

就像落在尸体上一样寂静

一种镜子被打碎之后

镜框再也找不到脸的寂静。

一只空空的蛋壳

注视着这个白茫茫的世界。

别叹气,这场大雪本来

就不是下给谁看的,就像来年

沉默的山巅升起亿万个音符

也不是为了安慰谁。有人没人

这架钢琴都会朝着天空独自弹奏。



来自旷野的音乐


有没有人相信,有一种投降

是为了让沙子看起来像雪一样白。

毕竟,雪比沙更容易

进入我们的梦境。

但身外之物丢得太多

又会被月光冻着,反过来

穿得暖和的人可以把一地白霜

当月光来欣赏。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种

菜场小贩手中掂斤播两的美学。

我知道有一种音乐,让我们

不再计较雪与沙的区别,连自己

写错字都不计较,但坐在家中

你会突然变得像异乡人那样归心似箭。



一个家族的味觉史(长诗)


我小时候,祖父喜欢喝茶

但他只喝一种茶

不管红茶绿茶香茶白茶

新的陈的贵的贱的

统统放进一把深不见底的铜壶里

焙一焙,直到它们

变得像他的脸一样黑乎乎皱巴巴

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

爷爷把所有的茶都变成一种茶

把所有的味道都变成一种味道

爷爷喝茶,只用瓷杯或瓷碗

只坐椅子,不坐板凳

这个仪式还包括一把扇子、一种声音

就是我们喝烫水的时候

把水吸到嘴里的那种嗞嗞声

问题是,喝温茶和凉茶

他也要发出这种声音

在他老得像一盏煤油灯以后

他继续依靠这种声音解渴

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

放下杯子他还要咂咂嘴

这种声音像糖水一样浸润着我们的耳朵

直到我们心甘情愿地

照着爷爷的样子将一口浑浊的茶水

吸进嘴里。一瞬间

仿佛敌人占领了我们的嘴巴

将我们的舌头五花大绑起来

慌忙吐掉,但舌头

多年以后还像缠着胶布

爷爷咧开瘪嘴笑笑,淡淡地说

多喝几次就习惯了

爷爷心情好的时候,我们缠着他

让他说说奶奶,说说他和奶奶的故事

奶奶死得早,我们都相信

她死在自己花容月貌的年龄

她留下一个营养不良的男人

和三个营养不良的儿子

他就用他的茶和喝茶的嗞嗞声

喂养这些面黄肌瘦的儿子

爷爷很少谈奶奶

却一次又一次地跟我们提起老太爷

他说他制茶的手艺就是老太爷

传给他的,铜壶也是。

而这二者最初的拥有者

是老太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一次他把受潮的茶叶放在铜壶里

焙过之后,茶更爽口

沏茶之前先把茶炒炒慢慢就成了

我们家族的一个传统

把各种味道的茶叶搞成一种味道

是我们祖传茶艺最大的特色

为了维护这一特色,家族所有人

只能喝我们自己加工过的茶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概莫能外

为了振兴家族的事业,发扬家族的传统

喝这种茶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为了让人爱喝这种茶

据说可以采取以下措施

一个人没有适应家族口味之前

不让他接触其它类型的茶

孩提时代,每天点燃一把艾草

薰薰他,其它草也行

通过烟薰为什么能改变一个人的口味

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

可惜这种方式对我父亲

毫无作用。他曾经

喜欢喝绿茶,喝绿茶

是从喜欢泡绿茶开始的

就像在游泳,他说,而我们的

只是溺水

但是爷爷为了家族的荣誉

禁止他喝绿茶

他就喝酒,坚决不喝自家的茶

他多次想离家出走,离开这个

五官扁平沉默寡言的男人

有一次,东西都收拾好了

只等天黑就开溜

爷爷走了进来,他看见他

步履蹒跚,背驼得厉害

要是你妈在你就不会走了,爷爷说

接下来他开始回忆奶奶,回忆奶奶做的饭菜

那时候我们多有口福啊,父亲说

其实奶奶留给他们最美的记忆是

她的奶汁。她奶水丰富

她的儿子吃,她的男人也吃

他们的舌头在黑洞洞的嘴巴里

变得湿润,像冬眠的野兽一样

醒了。他们意识到

他们共同拥有一个暗淡的黄昏

多年来,他们第一次当着对方的面流泪

第二天,在硬邦邦的白天

他们的舌头又回到了硬邦邦的状态

他继续喝他的茶

他继续喝他的酒

他们又成了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前不久,我带了一盒绿茶去看父亲

他说,我不喝茶

你喝的,我说,你喜欢绿茶

早忘记了,我只记得酒

他伸出让酒精泡烂的舌头

并递给我一根缝衣针

我轻轻戳了戳,没反应

父亲说奶奶的样子他都忘记了

他的舌头也忘记了奶奶的味道

我说我也喜欢喝绿茶,其它茶也喝

我儿子也喝茶,更喜欢咖啡

他曾经把茶和咖啡掺在一起喝

把雪碧和可乐掺在一起喝

在芒果汁里加怪味豆

我想帮他把关于绿茶的味觉找回来

也把关于奶奶的味觉找回来

他问我怎么找

我说我正在写一本关于味觉的书

我想记录下各种各样的味道

绿茶的味道,红茶的味道

白茶的味道,香茶的味道

各种茶包括我们家族制作的这种茶的味道

咖啡的味道,咖啡茶的味道

怪味豆的味道,芒果汁加怪味豆的味道

酒的味道,舌头被针刺的味道

爷爷喝茶时的嗞嗞声的味道

奶奶的奶汁在一个孩子和一个男人舌头上不同的味道

我还要记下露水的味道,一只蚂蚁被露水围困的味道

闪电的味道,星空的味道,闪电划过星空的味道

既无闪电也无星空空无一物的味道

嘴巴张开发不出声的味道

伸出手指不知道指哪儿的味道

味觉失灵慌里慌张的味道

味觉泛滥花香和荊棘同时缠身的味道

父亲认为有些味道是说不清的

我说这正是我要做的事

把味道描述清楚非常重要

比如,你忘记了奶奶的容貌

但只要你记住她的乳汁的味道

她的怀抱的味道,她的亲吻的味道

并且把这种味道传递给我们的舌头

我们就不会把她和另一个给予你这些馈赠的女人搞混淆了

要是你记错了,或者说错了

你就是给我们虚构了另一个奶奶

也许你说的这个女人是我妈

或者你交往过的一个青楼女子

父亲说,什么狗屁味道,你把我搞糊涂了

照你这么说,我还真拿不准

我们一直讨论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你奶奶我虽然记不太清楚了

但大概的印象还是有的

就像昏暗的远处一个模糊的影子

现在让你拿探照灯一照,什么都没了

你看你,说是要帮我找回

关于你奶奶的味觉,结果人都整没了

还有根据你的理论,是不是说

我想不起或说不清绿茶的味道

绿茶就不存在,那这是什么呢

父亲指了指桌上的绿茶

奶奶肯定是有的,我说

就算我不相信上帝,也绝不怀疑奶奶的存在

只是真实的奶奶可能跟你和爷爷描绘的奶奶都不一样

我想象的奶奶和真实的奶奶,也可能不一样

但我们在想到她的乳汁的时候

舌头都会醒过来,这一点是相同的

绿茶也如此。我打了个哈欠

世间绿茶千百种,就算同一种

不同的舌头对它的定义也有所不同

同一条舌头早晚尝到的味道

打盹儿时和清醒时尝到的味道,都不一样


父亲用两杯酒平息了体内的争吵

像软体动物一样瘫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也喝了两杯,但我不行

我清醒得像一台测量酒精度的仪器

我又喝了两杯。走进门诊室

一个左眼和右眼正在闹别扭的医生接待了我

医生,我头疼,乱得很

为什么你的眼睛眨动得不一致

我的眼睛好好的,医生说

怕是你的左脑和右脑打架吧

要不就是喝酒了

不怪喝酒,我说

要怪就怪喝得太少

那就多喝点

你说得对,不是请你帮忙来了吗

我伸出舌头给他看

看见了吧,我说,我的舌头上

山头林立,吵吵闹闹,让人不得安宁

请你帮我处理一下,让我回去

能像死猪一样一觉睡到天亮

他的左眼眨动了一下,接着

右眼也眨动了一下

我看到他的眼里有两个我

我看出他的两只眼睛尝到的味道不一样

说你喝多了你还不信,他说

没听说谁用眼睛尝味道,再说

你怎么知道我尝到的味道不一样

我说我的味蕾发达

所以我能看出你的两只眼睛步调不一

我说我还知道你的左手和右手

将一把手术刀握在手里的感觉也不一样

握在左手你想用它救人

握在右手你想用它杀人

医生说不对,不管握在左手还是右手

我都想用它杀人,最想的

是杀死自己

你这么敏感,他又说

不仅影响睡眠质量

还会影响走路的协调性

说实话,你应该忘掉

那些让人不得安宁的味道

他建议我做个小手术

将无关紧要的味蕾阉割掉

要是怕痛,你可以

早晚喝几盅,多用酒精泡泡舌头

我说我不想走我爹的老路


医生说你喝茶吗,喝茶就好办

他从桌箱里拿出一把铜壶

说那是中医治疗神经紊乱精神分裂失眠多梦

胡言乱语心神不宁的最新研究成果

用法很简单,沏茶之前

先将茶叶放在铜壶里焙一焙

我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接着我又嚎啕大哭了一通

医生问你这么伤心你爹死了吗

我说不是我爹死了而是我看见

我爷爷那个老不死的又活过来了

我又哭又笑等到戏做足了

我拿起那把铜壶指了指壶口说

其实它更适合做男人的便壶,你看壶口

刚好放得进我们的小弟弟,撒尿不会溅出来

如果我是金斯堡或者亨利•米勒

说不定我真的会将小弟弟掏出来插入铜壶

然后一边哗哗撒尿一边嗷嗷大叫

可惜我不是,我甚至不敢做一个

披头散发吊儿郎当不高兴就骂娘的嬉皮士

我是光荣的人民教师,我的笑脸

和血淋淋的痔疮一样灿烂

我的舌头打了结,许多味道

我已经尝不出来也说不出来了

我的身子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喝祖传苦茶时的

扭曲状,就像一根从阴沟里长出来的豆芽

心情郁闷的时候我想骂人,以此寻找

为舌头松绑并伸到一条瀑布下去消毒的感觉

但我知道装疯卖傻也得适可而止

要是我胆大妄为地将小弟弟插进铜壶

万一吧嗒一声壶口收拢或者弹出一把刀子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另一种合理的想象是

当小弟弟随心所欲地按顺时针或逆时针方向

在铜壶里搅动,你会忽然听到

一盏探照灯被打开的声音

你的小弟弟一下子照亮了那把铜壶黑魆魆的

深渊,和深渊里白森森的骨头

绿茶的白骨,红茶的白骨

西施的白骨,貂蝉的白骨

稽康的白骨,阮籍的白骨

康有为的白骨,谭嗣同的白骨

太监们心中和下体都空空如也的白骨

小脚女人扭曲如麻花仿佛仍旧在尖叫的白骨

其中一位肯定是我奶奶

也许还有你奶奶

但她们都已经失去了体香和乳香

不管是杨贵妃的味道还是奶奶的味道

现在都只剩下一堆白骨酸腐的味道

这种味道像迷雾一样淤积在我的脑子里

笼罩在我的脸上,我看见

我的脸在镜中像在水里一样晃动、扭曲

但我看不清这是一个快要溺死的人

还是一只快要溺死的猴子

我张开嘴叫他。如果他真是

一只猴子,我该怎么叫

一边模仿猴子叫唤的声音一边嗯嗯地答应自己

会让我陷入一只脚想跳一只脚想走的恍惚

还好,观察雾气从自己的嘴里飘出来

也是区别人和猴子的一种方式

嘴巴闭得太久了

舌头上也白骨累累,说不清

一枚李子和一颗杨梅的酸味有何区别

一位高僧和一块石头的沉默有啥不同

反正当我沉默的时候我感觉自己

一会像高僧,一会像顽石

但高僧和顽石的肚子里都有一块肿瘤

肿瘤里埋着我们来不及品尝的味道

以及我们想说而未说出的话

父亲一生都试着用酒精去稀释

他体内的肿瘤

我们家族有许多人死于这种肿瘤

但到死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死于什么病

他们只会哀嚎,或大喊大叫

我不要哀嚎,也不喜欢

大喊大叫。我不是猴子

也不是只会一边大叫一边捶打胸脯的大猩猩

我喜欢用放大镜观察自己的舌头

我的舌头有些地方红,有些地方白

还有大片灰色地带和晦暗不明的区域

如果我说大西洋的深海区也有这种幽灵一样

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是不是有点像

用一头大象来安慰一只吃不着骨头的狗

考虑到狗的温顺,我的叙述中

还得有一只突然闯进花园的老虎

它必须让那些在风中一边倒的植物陷入混乱

并散发出星空一样的味道,否则

这些理性的比喻对我来说无非是

一次次划燃火柴以照亮暮色四合空虚浩瀚的火柴盒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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