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利欣自选诗十首

假肢

一副假肢起身，渐渐可辨人形。

槛栏已经很曲折了

花儿迎着风探过来

晨起六时一刻，我穿戴整齐站起来

直到钛合金钢管，脚板，螺丝，遗弃我 

当论及“正事”，想到1994年12月的大火怎样用吉尔伯特，兑换其它的“拥有” 

  ——“我知道怎样处忧患，处沮丧，处丰饶… …”

可雅各、以撒没有告诉我，怎样处置虚无

冥想八行 

——偶然的存在

我被赠予痛苦和丧失，也被盲目贯穿活着

我在冥想之上打个结，便于更深的记忆

从松间月照回到无知的气味

冥想的日子是默契的

群峰的寂静远未超出我的静默

诸神回到更远的山上，星系送我

大自在。我承认：一颗信笃之心有了动静

冬至别对着暮色太久

我以为经历过的沉沉暮霭

和捡到的蓝鹳羽毛、如雪的白鹤

一样奇妙

对于四点钟过后突然而至的暮色

不能看得太久

暮色深沉

这黄金般大肆加冕的白昼之王

胸腔里的火焰并未熄灭

它正在冶炼对万物的吸纳术

荒芜的小树林

托举着群峰。我走在其中的影子

抬着晃动的地平线

落日以下，锈红的铁越来越沉

以至长久凝视落日的

那个人，把自己抛锚于另一侧的山边和大海

一开始

跛子受缚于行动。譬如我

一开始，我有一种沉默，比起急于表达的扶桑

远古的建木更能治愈我

——森林末端的那棵棕榈，苍老于夜

枝条也仅仅搭建些热烈的深渊

想到这极寒的一月，它挨着一本破书的边缘

里面是冻住的词，生铁一样咆哮

“如果要毁灭，该有多么的困顿”

我扶杖而行，跟着一条秘密的路径

走进秘而不宣的光明之中

而光明，只有三十多岁。血，也不过三十无多

我与这光明相见，从一团灰暗摩擦出灵犀

“如果要毁灭，该有多么的困顿”

我和跛腿的人类，敲击风寒的髋骨，奏出副歌……

山岗上，我试过了月亮

山岗上，我试过了月亮

明显的月晕

让整个天空现出了瓷器般的安静、光滑

白天，我试过了人群

从他们中捞出哗哗作响的腐殖物

更多时候，我试过了寂静

试过了草本植物、木槿、白桦和杂沓的马蹄

寂静有亿万年了，仍有光芒

那个身怀空阔的人

仿佛那些马匹，饮着山谷，让自己变凉

自省书

替石头活着，就领回了花朵的命运

替病活着，疼就有了依附的肉身

替药活着，那苦汁的大海涌动如恩情

替愚钝的自己活着，与自己对峙多年的那个人

就醒着

那个提着裙子的女子

一边在月光下撒盐

一边凿下一块伟大的荒凉

亮出“我和我们”布满伤口的身份

经历过大雪的人

上好的一日。上好的寒霜

洒净前尘

皂荚树已没有果实。夕光轻轻照临

有人踩着秋水，走进古老的冬季

我见到那个我时

一个从怀里释放山脊

另一个，目送宿鸟与落日

寥落的星子，种在斜坡上

经历过大雪的人

繁复的黑暗，在她温存的心上获得终止

江水斧斫着好看的斑驳

有时我会梦见碣石站在一片大水中

江水抱定它，或急或缓

时以一种持久的摩挲与撼动

远山有雾，认不出隐于石头里的

如风，如意气，如书生

我突然有了某种对酒之心——

望及处，一个人怀上沧海

云帆仿佛泅渡的云

江水斧斫着好看的斑驳

碣石因其顽劣而透出深邃的花纹

流水在空心的穿越中造就音乐

那是关于长啸的

另一个模本。排开竹筏

流水在空心的穿越中造就音乐

山峡传来回声，乌雀更像

时空讲述的声音，推送又一个鸡卵脱壳似的日出

精神生活的分野在于——

一个人内心所藏，探究变化里罕见的内容

跌宕、冲刷比浮世之欢更有耐心

——你知道，我终于透过星光布下的稠密手稿

取我前身，一路打探人世的下落

开始

空下来的池塘，就是

要自己无用。好让被去年闪亮的孤独用旧的空无

夜夜堆在它胸口

香客散尽的寺庙，就是

要做一次无人的道场。时间久了

石头也是一堆会诵经的和尚

经得起空阔的人，孤灯那样谦逊

莲荷结着它的藕。一尊菩萨从石头里脱胎

我把我，向某个宽广的结局，推了出去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