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水自选诗十首
系统 2021-10-04 10:08:25
辰水, 1977 年出生,山东兰陵人。参加第32届青春诗会。曾获第三届红高粱诗歌奖、首届山东文学奖等多种奖项。入选过《星星五十年诗选》《70后诗歌档案》《21世纪诗歌精选》等书及多种年度选本,著有诗集《辰水诗选》《生死阅读》诗合集《我们柒》。
辰水自选诗十首
在乡下
在乡下我常常为了割到更多的草
会尾随着那些茂盛的草来到河边
河的众多分岔向四下里流去
通常我会知道它们流向哪儿
或者是在哪儿因干涸而死掉
在这些河滩上还有那么多的坟墓
我至今都没弄清楚哪些是属于我们这个家族的
平时我为了尽快地赶回家去
就会抄近道穿过这大片的坟墓
这时我会比平常走得更快些
春夏之交的民工
在春夏之交的时候
迎春花开遍了山冈
在通往北京的铁路线旁
有一群民工正走在去北京的路上
他们的穿着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有的穿着短袄,有的穿着汗衫
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些女人和孩子
女人们都默默地低着头跟在男人的后边
只有那些孩子们是快乐的
他们高兴地追赶着火车
他们幸福地敲打着铁轨
仿佛这列火车是他们的
仿佛他们要坐着火车去北京
墓碑上的雪
我总是会和父亲谈及那些墓碑上的雪
那些黑白相间的雪
它均匀地落在每个墓碑上
不分显赫和贫贱
去年隆冬的腊月里
我和父亲轻轻扫去爷爷墓碑上的雪
又扫去奶奶坟上的雪
这些平凡的雪
它淹没了每个死者的坟墓
此刻,父亲轻声叹息
感慨于爷爷的老年之死
而死神正悄悄地逼迫着他
来年的雪也会落在他的墓碑上
阳光照射下
雪慢慢融化为水
父亲的名字就会从雪下显露出来
穿堂风
父亲被放在堂中央的小床上
他的肉体那么轻盈
好像随时都会因失掉重量飞起来
这时有风轻轻穿堂而过
吹起他那鬓角上早已泛白又枯干的头发
这些早已被我司空见惯的白发
如今夹杂在众多的黑发中间
显得格外眩目刺眼
此刻我无法关心自己内心的痛苦
母亲和弟弟他们内心的痛苦
我只在乎那些穿堂而过的风
它们从父亲的身上带走了些什么
父亲的灵魂随那些风又去了哪里
我只怀疑这个无法回避的事实
父亲他在一张小床上躺了下来
却再也无法像平常一样快活地醒来
为茅草立传
并非所有的茅草都有着一颗干瘪的心。
土层之下埋藏的根茎,
通透、明亮,带着微微的甜。
我相信这隐藏的部分,
里面的汁液,让一个时代的味蕾
集体反应。
斩断茅草的退路,
无异于背水一战,或者是逼上梁山。
在无用之地,建国、封王,
甚至自己也是自己的奴仆。
直到秋后,衰败的王国深处
暗藏着宿命的火灾。
一个收割的农夫,他的镰刀
钝如岩石。
茅草几乎接近于无用。结绳之后,
虚构的圈套已经产生——
用一根草绳赴死的村民,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茅草的力量。
挣脱它。用一个村庄的弧度,反方向
拉开距离。
为了写史,所有幸存的茅草
都活成了一个父亲。
另一个政府
我很难相信
在一个县政府的楼下,还藏着
另一政府。
一个蝼蚁的政府,它也有
十八层那么高。
但我在疏通管道的时候,
竟然惊讶地发现了这一切。
在蚁穴的深处,
也藏有一把县长的椅子。
即使是一张过期的任命,
也会被咬成滤网,
用来筛选天生的蚁卵。
突如其来的水流,
竟也能遣散一个非法的政府?
管理员是孤独的,
他不断操纵着流水,时断时续。
濒临灭绝的王国,
水灾丛生。
我相信它的溃败源于偶然,
而更多的政府,人去楼空。
另一种光
冬月,母亲为一根无法点燃的火柴哭过。
童年的雪,
比人到中年的现在,厚了许多。
在积雪里,摸索一盒火柴
这种寻找光源的动作,重复一生。
顺着窗棂的缝隙,射入了一支光。
雪地里反射的光,
带来了寒冷与孤寂。
我为即将升起的一轮红日而祈祷,
它用一种光来消灭另一种光。
为了追赶那些逃跑的光,我劈开一根根的木柴
挖到一颗颗腐朽的心。
这些轻易化为齑粉的物体,
像一个个失去眼睛的父亲。
只有光是新的,
在一场即将到来大雪里,
我仿佛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另一种光,
藏在复杂的雪花里……
祖父的偏旁
昨夜,再一次从梦见祖父的梦中醒来。
借着我的一具肉体,
仿佛要灵魂附身。
而我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他,只是他的一部分,
只是他的一滴血液。
对于童年的祖父,我须等到潦草的中年,
才能摸到他的坐骨神经。
多年的疼痛,他几乎不吭。
像秋后的老蝉,
固守着一段枯木,然后等着一场霜降。
在还没有到来之前,
他便随一阵秋风而去。
他狭窄的床头边,遗弃的烟嘴,一个便宜货。
犹如他的一小截衰老的肺,
已被熏黑。
被他压过的身影,显现在床单上,
佝偻,弯曲。
将他扶起来,像折叠一床被子,
却并不轻松——
僵硬的身体,伴随着“啪、啪”之声。
这命运的老年,
如同一截朽木,稍有外来之力
就会被摔成碎块。
像一个字的偏旁,
四分五裂。
作为长孙,我所继承的并不是铁制的农具。
驽钝与锋利,
似乎早已与我无关,
转移到纸上的是一支秃笔,它像犁。
分解。拆装。
面对祖父剩余的部首,族谱上的字
显然已不够用。
再次建造一个村庄,
或者是给氏族的坟头上添加男丁。
一个世纪,
像一阵风一样刮过,
从地主少爷到贫农,祖父活到见证自己
跌落到的深渊。
我怀抱着错谬的汉字,难以入眠。
在发霉的偏旁里,
要如何才能给一个通假字安上假肢?
盐从天上滴落
——借帕斯捷尔纳克诗句为题
只有到了冬月,故乡的盐才肯从天上滴落
穷人伸出茅草般的脖子,
接住。
企图不浪费任意一滴
但更多的盐,落在别墅
落在工业区,落在黑色的伞上……
滚落在地。
水里便被掺入了无尽的咸
我无法怀疑这专制的盐分,它来自天空的哪一座宫殿。
被腌渍的命运,
像冻鱼,赤裸裸散落在冬天里
如此卑微,又如此决绝。
一年中最困苦的日子到了,想到这里
我开始收藏盐,
用力摊开两只手掌。
过街马戏
多年前的一场马戏,
常常会在记忆里失真。成为一面镜子,
镜中的野兽,
狰狞变得比玻璃还易碎。
在幼小的眼睛里,
老虎却并不是纸老虎。而是吃人动物中的一种。
(如今的“打老虎”,却成为另一种隐喻。)
那年的夏天,吹来异乡的人。
一群瘦小的表演者,
仿佛来自另一个国度。
陌生的瞳孔,比所有的兽眼
更为惊悚。
没有人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会带来病恹恹的野兽。
那时,连我们自己也是饥饿的,
对于肉的渴望,
不亚于一只老虎。
作为一个围观者,记忆的偏差
不可避免地发生。
到底是老虎,还是狮子?
来到乡村的野兽只有一只,钻火圈的那一只。
不抽打它,
它就不表演的那只。
一个孩子,他内心的凶恶几乎
与生俱来。
戳痛一只困进笼中的老虎,
居然成了游戏。
那么多的嗜好,为什么这个唯一更适合他?
欺负一个弱者,
全部源于本能的力量。
现实中,一个再凶残的人,也会成为笼中的另一只狮子。
而我,不过是一只温顺的绵羊。
围观者如同药片,很快就会被溶解
消失而去——
马路上空荡荡的,
几根老虎的毫毛,被风吹走。
记忆里再一次恢复了原来的地貌。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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