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棉：山东人，1975年出生，现居山东枣庄，远洋船轮机长、机械师、职业漂泊者。写诗多年，有作品发表在《诗刊》《星星诗刊》《诗潮》等刊物，曾被评为《诗歌周刊》2017年年度诗人，现任世界诗歌网论坛总监。

石棉自选诗十首

这样生活了很多年

这样生活了很多年

一个人在一群人中间

他们走，我跟着走，没有人觉察

我的异样

没有人知道我擅长什么

这样生活了很多年

独自占用一面夜空，群星中

我失去光芒

我是心甘情愿呀！甘愿我的光

不为人间所知

这样生活了

很多年……很多年

在无人的旷野里抒情

我有朴实面孔

仍是一个刻苦的老实人

关于不确定性

大冷的天

看西边的楼房竟比以前瘦了很多

像塔，也像树

走进去。天冷，声音也寂静了

我独自在里面走

要是走在塔林，我会变成

冥思的僧人

要是走在树林里

我就应当变成一头

暗怀杀心的野兽

倒立

耍猴人敲了五遍锣，挥了五次鞭子

猴子仍然拒绝

倒立。围观的人

开始向场内吐唾沫、扔玉米粒

咒骂忤逆的猴子

猴子不恼不怒，捡起一粒玉米

吃完又捡起一粒。不时瞟一眼

烦躁不安的人群

太阳下山的时候，猴子已经

挨了二十几鞭子，但是它仍然

拒绝倒立。它吃光了地上的玉米

慢慢走回自己的笼子

我说的冬天

我说的冬天

不只是从陆地上飘过来

几片雪花

寒冷是漫长的

出了白令海，仍然是冬季

有时，风停了

海面像冰冷的丝绸

我说的一望无际

我就在里面

人间，分布在一个圆上

我说的眺望

是对整个星球的

眺望

我说的温暖

是阿拉斯加和烟台，都晴了

秋末书

葫芦挂在架子上，抱紧细小的藤蔓

秋风正在吹大它们的身体，也催着枝叶老去

下一秒，时间的举动难以预知

我坐在泡桐树下

置身在不息的衰老中，静默如风中薄暮

而荫影渐大，蚂蚁蜷缩于棕黄的身躯

匆匆绕过落叶。它们忙着练习藏匿之术

它们刚刚出生

已经错过了和风细雨的好时辰

播种者

他把种子埋进颜料深处

细密的布纹中间，虫子伸出触角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站在荒地中央的人，可以叫让，也可以叫保罗

他的妻子在矮房子里烧饭

或者打理畜舍

他看不见她，热风

也只能吹到画布边缘的椴树丛

凝固的夕阳把一大块金色

留在麦地上方

他挥动右手，保持顺从的姿势

等着太阳下山。他停在1888年的六月

从未向前迈进一步

景物

空荡荡的老街

如果此时有人走过

我会把他写进诗里

跟不懂得落叶的女贞树

写在一起——

天空像一匹洗旧的床单

路边悬挂着瑟瑟颤抖的果实

脚下几片

别处飘来的黄叶。我跟一个

互不相干的人

走在相同的景物里

矮山

就当是所有山头都这么矮

不必劳神去想别处

在这里养羊，羊的快乐

就是我的快乐。清溪流去东方，山腰的风

温和透明。我们走着走着就到山顶了

就当这山顶

是人间的高处吧！下山时候

我走在前面，啃去的青草又长出来

我走在羊的前面

我关心山下的房子

羊走得慢呀，羊关心它们的青草

微观世界

一座小而又小的房子

必须配上一间

小而又小的厨房，空气中才有

像样的味道

——我冥想之时，那些俯身在我

器官上的生物

正在艰难的挣扎中

建造房子，挖掘沟渠……有些起义

有些赶来镇压

我衰败中的身体

为此提供

源源不断的自然的力量

有时我感觉到震动

但不敢猜测

这震动的含义。有时我感觉到

安宁，我喜欢这安宁——

它们终于从

迷雾般的尘世回来，走进厨房

埋头烹饪另一种生物

羞惭之诗

田鼠也会悲伤？拖着

疲倦的尾巴，在田野里走

那个简陋的家里

孩子们快要饿死了。冷风

灌满了小小的身体，它明白

它们活不过这个冬天

它现在只想回家，跟孩子们

死在一起。它在田野里走

缓慢而又悲伤！写到这里

我感到羞惭

我过完了半生，却对田鼠的世界

一无所知。我不知道，最后一刻

当它终于回到家，把孩子们

搂在怀中——对

就是那一刻——应当让它感到幸福

还是让它继续悲伤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