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桌自选诗十首
作者:半桌,生于四川,现居重庆。西联诗社成员
半桌自选诗十首
◎ 序幕
吉普停于泥泞。车门紧闭
我摁下车窗,抽着烟
看自己走入森林
走在秋天的海拔,一个收容所
直觉,经验和怀疑
蝉蜕般平息在腐殖质土中
如同脚踝深处雷声消失后的气流
稀薄着我
稀薄着手表和遗嘱
融合并分解掉事物的定义:
果后的最小之因
而不可穿越的
天空的根须一直被生长深色地充满
落叶像分水岭摇动
使风,比月光更明亮
我的周围放满行星的速度
◎ 滑梯
有限,才能形成成品
才能呈现出盛大,放得下
永不歇业的游乐场
才能放得下一个
鼓满知觉的我
才有重量坠着我的双手
如栏杆拖曳阶梯
阶梯,把高度切割成一块块成品
我步步向上,才能拎起
一个顶点
我才能站在这个顶点,站在
封装的我的余力上
如夕阳拎着黄昏
暮色愈沉,人形汹涌
滑板才能不断向前推移出口
缝纫般喧哗
◎ 衰老
不用拿伞。我喜欢手中的空
仿佛身体游离出去
不承担形状。我占用体积
占用不作为的真实感
晴朗本身就是一种不作为
在固定的天平上远近澄净
我可以填入此刻的记忆,或者不
或者两种同时发生
光滑地发生就像空气里有风
枝叶间有鸟天上有云
我也喜欢。抬起头就能看见
我所有的问题都在
与光的织物一样不具重量
◎ 仍然在此
必须沉默的境地——
在沉默之后,记忆把灌木的落叶
织入我的喃喃自语
我几乎蓬松。山顶磨砂窗打开
清晨踩着白猫爪垫赶来,无限宽阔的光之路
淹没了我所走完的秋天
到冬季的小径,到栏杆重复的湖畔
仿佛安魂曲结束后的无从感伤,水位平直
鱼群深潜水底
我把轻的那个自己投下
饼干和牛奶漂浮水面,持续着最后顽疾
的微弱颤动
填补了湖之薄钟的虚无
◎ 走过樱桃树
峡谷般的好天气在头顶合拢
悬挂着这根轴
从地底提取的时间
那汁液古老,它的表盘年轻
仿佛音节刚刚启动,每一次
雀鸟停栖的肺
小区围墙延伸另一根时针
从地名到地名。到一个地址
涂料剥落。我所依赖的秩序依然紧绷鞋面
但我踩到了泥土,泥土上
这根轴平放的梯子:它用过的阳光
层叠的简单迷宫
我在房顶行走,恍若不多的长睡
我抬起它的影子,然后放回
像头发,像头发燃烧后
我没有带走
我没有破坏它的完整
它占据着空气的的富足与无用
◎ 回到夏季
楼顶的大钟不可信。我用
爬过墙头的青藤
辨别时间。街道延伸。狭窄,破旧
八零年代的整洁像鸦影铺在
构树下,红漆铁梯下,少女光滑的双腿下
那是真的乌鸦。经过的窃贼
因记住它的叫声而成为人父人母
记忆是一片黑色羽毛,飘落在无人街口
的邮政自行车上,写:
“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呀。这是五月,或者六月
这是十月喷洒了沥青软化剂
的五月或者六月
我想起夏天没做完的事——
呼吸阳光,空气捏成风,路过这个星球
◎ 继续
人工湖,水的一个期限
我未曾尽力留取,或者无意错过
的流逝物,与被众生破坏的连续性
汇聚成浑浊深度。在这时间泡里
嘈杂的白日脚手架已经拆除
无数私人领地杂糅,互为
主人奴仆和劫匪。伤害之轻漂浮其上
无法分辨出影子和倒影
我像斧柄脱落,沉没于月光边缘的失真
锋利过的秘密在硝酸甘油片里扩散
把视听转化成迟钝的浮力
更迟钝的是这具身体。已经
老了吗?像虫鸣,像湖心亭和歌乐山
越来越矮小,安全,不再反光
我弯下腰,慢慢敲开银杏
从手指开始原谅那个叫生活的独裁者
以及叫我的这个帮凶
◎ 动摇
湖面平静。我忽视了水
正处于循环
我踩着落叶和锯末
被忽视的秋天的塌陷
随着鞋底,从浅棕变成深褐
我听到踩实的史籍,在
农业时代忽视的柔软
工业时代忽视的坚硬
以及在革命时期
忽视的因与果之间的道德书签
如果,这是一个停电之夜
我会看见鼠标打开的城市
里被忽视的钥匙
也会因为摸索方向的关节
忽视了楼栋编号所投映的秩序
我行走于浅层。而镜湖
镜湖之中,镜湖之上
星群都以疾速保持静止
仿佛肉体悬挂于心灵
◎ 未曾去到
晴朗使我想起海滩
车停下来
房子留在山中,一排排
像树丛中的长梯
挂着我未做完的事
叶子生长,落下
我走过的石条沙沙细响
别的人会相继踩上去
这是晴天,更忙碌的日子
他们微微弯着腰
铁丝一样清晰
而海
无所事事
无论投入汤勺硬皮书塑料拖鞋
还是点着的打火机
海什么都不做
即使投入水
海什么都不做
只是把巨大放在沙子上
那是在我想起海滩之前
它做过的事
它做过的唯一一件事
◎ 玫瑰
阳台逼仄。你的花瓣凋零
飘落,或者蜷曲在
我的老人斑里
这是我们最后的谈话
当你的声音消失
我没去剪枝
我穿上毛衣,抱着猫望向长堤
像独裁者望着独裁者
阳台更加逼仄
黑铁皮统治着星辰
那些鞋子,一次次丢失在白昼
我的跛灵魂
曾经到过那么远的地方
那里的你含苞欲放
四周是海,你是一杯泉水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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