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蒙，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出生。著有诗集《故国》《世界突然安静》《无尽藏》等五部，作品入选多种选本，部分作品在马来西亚、德国、法国、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发表。大型公益性网站《南方艺术》创始人。曾获当代国际汉语文学大奖、封面新闻2018年十大诗人等奖项。现居四川。

曾蒙自选诗十首

加深

你拿着自己的病历走在

为数不多的应急通道。

下午是热情的

两旁都种上了自己的树

你可能

低头承认自己的病

和痛。

你远离了熟人，而寒意在加深。

无法容忍光的透明与温暖。

你容忍身边的人：

老人、儿童、孕妇

他们有自己的新年和咳嗽

日复一日

乃至重复。

口服液、针头以及血

还有输液管里的水珠。

你逐渐承认了风、树叶的作用

你承认了岁月

和自己的衰败。

你走在密集的人流里

渐渐融合在更多病人中

分辨不出自己。

2019.1.7

边缘

在中国我有很多故乡。

每一枚月亮都有背面和阴影，

不管是瞿塘还是嘉峪关，

我精通血脉的走向。

我致力于国计民生，

懂书法和绘画，

我了解诗歌中飘零的秋意

被长江所笼罩，

被不说话的白帝城阻挡。

我喜欢的美食，

将杭州锻炼成舌尖上的江南，

并延绵而下，直抵黄州

与海南。

我目睹了孤鹭与落霞，

也见证了王勃的七种死法。

我将最小的微粒

收藏。我不是黄公望，也不是

富春山。

我站立的地方，

曾经落木萧萧

瘦石林立，滔滔江水洗净了

人生。

我留白的边缘，

深藏富足与贫穷，滋养出更多

意境与诗意。

我将一如既往陷入

尘世，与困扰。

2019.1.9

宽窄

你拥有的黑暗自有其光芒

与曲折的通道。

那转弯处，站起一位死者

他死得从容。

一月因此变得黑暗。

一次就够了，

一次黑暗能照亮一年。

最后的战栗

以及亡者的正午，

微粒般的灰尘上下飘忽，

同时带来了光线

与转弯处的阴影。

你看不见矮小的影子，

忽然这矮小的影子便会纠缠

最尖锐的水泥板。

那里，通向的两条路

只有一条供人选择，

是午后通往死神的道路。

又宽又窄，

那仅有的坡度，

将来者的路死死锁住。

2019.2.18

角度

关于前世，知之甚少。

我有过一些潦草的青春

也有过一些难以辨别的真相，

模糊不清，

那些该来的都来了

比如洪水、梦中的猛兽，

灾难与幸福。

彼此熟悉又陌生。

我离开的时候，

风总是朝向风的方向使劲地吹；

我来的时候，

风也是使劲朝着风的方向吹。

我不知道自己的方向，

我没有方向感。

甚至，我不理解街道，

跟自己有多少关系。

我失去了最值得拥有的过去，

也失去了最不该拥有的过去。

月光中有人朝着灯光走去，

夜色中，也有人背着路灯独自行走。

孤独的风声，

只会浇灌，从各个角度

深入到骨骼与辽阔，

就像寒风与寒风不期而遇，

不辞而别。

2019.2.20

疾病

我总是想到拐角，

那致命的地方

总能爆发出疾病、瘟疫与死亡。

我忘记不了午后的小区

弯曲得十分完全，

十分陌生。

附近的遮挡物成为盲区，

成为晨雾。

楼房突然出现，具有很强的形式感。

没有任何仪式，

没有欢迎，只有谢幕。

一个人的病有多痛，

一个人的骨头就有多坚强。

我总是想到拐角处

那里有被风扬起的尘土。

总是那么忙碌

总是那么休闲，

朝着某处升腾，

郁郁寡欢，情不自禁。

2019.2.27

过道里的门

通向过道的门有当局的法则，

也有市民的诉求。

过道的门

敞开，又关闭。

那幽幽的光线

明显来自于另外的家庭

另外的组织。

过道的门，被风吹开，

没有风的时候，随便被人推开

又随便晃动几下

回到原处。

回到远处。

有人靠近，有人离开，

过道的门，都会让出位置。

远处的门，有波澜不惊的平静

也有被狂风拍打时愤怒的激情。

一个人走过去，

另一个人侧身进来，

过道里的门，都给予起码的尊敬。

我看见，

有人走进了神秘江湖，

有人走进了集体，

过道里的门义无反顾，

既打开，又可能随时关闭。

2019.4.1

反抗

反抗不了自己，

你却拥有被迫弯曲的身躯，

连同美丽而又残酷的现实。

你与先生共谋，

也与先生背道而驰。

这栩栩如生的命，

这风生水起的城。

每一种朝向，你都务必认清。

你企图去认识，去理解，

去向深沉、低处的水致敬。

水被迫风化，

被迫干枯，

被迫消失。

你满足于街区的清晨，

也感谢清澈的少女

跑过去的夏天。

你被时代遗忘，

跟石板保持距离，

你有说不完的累和苦，

你有千姿百态的沧桑

与皱纹。

当水滴顺墙而下，

滴落出更大的层次感，

仿佛被包围，

被包裹，

被疏散，

雨声里没有旗帜，

周末也没有远方。

2019.4.19

理由

我收复了平原的辽阔

也容忍了峡谷的陡峭与风的凶险。

风是有秘密的

也是坚守诺言的。

当傍晚莅临夕阳和群山的时候

也是我阻挡欲望的时候。

城里还有书籍与书房

没有谁能轻易触及它们的呼吸，

即使夜色与人心也不能。

再多的桥梁都不够，

再多的温暖都不够。

我倾听了疯狂的吼叫

也无视了渺茫的灯光

笼罩树林，

夜色与黑暗一起，步入到厨房、

荆棘边的花台。

是什么闭上了眼，

是谁，总想解释溪流与草木的关系

溪流与草木流经的方向，

正是落魄的脊梁，

被埋没的脊梁。

如同山峰，如同声音，

总有些来不及躲避的理由。

2019.4.28

相识

我会与白昼和星星为伴，

我会哭泣。

你贫穷的脸能见度很低，

即使在夏天

都能笼罩住冬天的雾霭与萧萧落木，

无端纠缠，无端忍耐。

我找到的不是一把钥匙

而是一扇门，一堵墙，

一种见不到光的黑暗，

黑暗中少见的牙齿，

混合了爱与恨

隔绝人世。

风还认得你，而灰尘跑向了邻居

对你视而不见。

你是隐身人，

每一栋楼房你都熟悉，

你熟悉垃圾，

熟悉夹缝中生存。

当梦开始醒来，

我祈求你再见永生，而不必忘记疼痛，

不惜忘记项链、珠宝

与求之不得的口福。

我在黑暗中与你相遇，

但终究会擦肩而过，

互不相识。

2019.5.23

闪烁

你投身于洁身自好的周末，

就像一种传说，一种江湖。

你迷失于周围的故事，

那些老年人才有的胸怀

使得你不断惭愧。以青年的距离

拉开了大峡谷的跨度。

你见识了风度、河流与石头，

而流水从没有终止，

也从没有理想。

当一切变成街道，以及拥挤的车辆

尖锐的咆哮。

你隐藏的小区，被阳光炙烤

如此强烈、清澈、没有边界。

你懂得生存

懂得不屈的真理。

懂得沟壑和沟壑一样的黑暗

照亮你的脸和沉思。

走来走去，你送走的何止是冬天

还有海水一样咸的泪水。

你听到的雷声不是雷声，

你看见的闪电也不是闪电，

每一种窗户都关闭，

每一种窗帘都有自己的姿势。

你无视这些，表达不了山峦与粮食

你有很多渴望

但是你注定孤独。你倾心于洞察

与聆听。当你仰头

注定能理解满天星辰

卓越的闪烁。

2019.5.24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