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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笑愚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1-12-20 08:20:33



莫笑愚,跨界诗人,译者,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诗歌委员会委员。农业经济学博士、康奈尔大学汉弗莱访问学者。祖籍湖南岳阳,旅居美国。作品入选多种诗歌年鉴和选本,任《新世纪中国诗选》副主编,获第六届中国诗歌春晚十年诗歌成就奖、第三届卡丘•沃伦诗歌奖等。著有《穿过那片发光的海》和《水与火的中间是烟》两部诗集。





莫笑愚自选诗十首


残梦手记


我又梦见你了

雨不停地下,有看不见的爪痕


一个影像,物与我的异类

仅仅是回音


夜晚长满绿苔,秋风的缰绳

将你在黄昏绊倒


一转身,昙花已经凋敝

但你不能选择逃离


因此你爱

爱阳光,也爱尘埃


因此我只隔着梦境远观

倒下的瀑布成为大河


你总是忽远忽近

忽冷忽热,你手指冰凉


但周边的空气颤抖

有你心跳的节律


阳光斜照,云影带着风声

匍匐在花开的日子


你说梦的灵柩已经落土,而肉体新鲜

那么上路吧,一切还正是时候


我隔着长长的过道看你

像审视熟悉而又陌生的自己


高楼建好了,古老的斜塔将倾

你无法拆除这隔世的藩篱


还是走吧,把一条路从白走到黑

再把白天走成黑夜,把坦途走成崎岖


大雾再次从午夜升起

今冬不冷,大雪偶尔闯进屋里


(2015.12.12于芝加哥)



梦,抑或非梦


我总也整理不好那方橘色镶边的宝蓝色披肩

时辰就要到了,母亲迫不及待

就要打开寨门,看热闹的人在门外

像等待开闸的赛马,急不可耐地跃跃欲试

前蹄紧张地刨起身下的尘土,烟花四溅

一只赛舟,水手们已箭在弦上


长颈鹿在寨门外,昂起修长的脖子

优雅而闲散地吃树上的叶子

这是深秋,老树像秃头的父亲

头发稀疏,但金黄的树叶

将它从内到外照亮。仿佛灯塔

或古堡遥远的灯光,这老树

在傍晚,将我的脸颊和头发、手臂

以及蓝披肩,一起点燃——

我看见一个卡夫卡模样的人

举手抬起礼帽,从遥远的地方向我行礼


母亲和看热闹的人们等不及了

传说中的洪水在远处奋蹄

长颈鹿不紧不慢地吃树上不多的叶子

它们金黄,在暮晚的红云里通体发光

你回过头来,脸上浮现温暖的笑容

冲我挤了挤眼,在红云的投影里走出寨门

许多小鹿在人群的潮水中奔突

但我始终整理不好那方橘色镶边的宝蓝色披肩


(2015.11.23于北京)



梦里河流


一个梦境,一条河流

便是历史,是秦皇汉武的剑戟

也似唐宗宋祖的权柄

梦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结束

这于我、于历史、或者于现实都毫无关系


通天河上游飘来的影子,仿若幻觉里的白云或者黑鹰

你无法触摸虚妄的存在。在信息世界无形的蛛网状极速通道里

我不能假定历史,或者伪装先知,甚至播种童话

我也不能说服你。这个真实的梦境,竟是你身处的世界

你看那些意念的影子,已在梦的河流里开花


神秘的夜允许想象,允许你在光的背面成为太阳的或者地狱的骑士

而你不必在梦境里寻求真实。夜色渐深的时候,更不必在意

王者将把一切秘密收拢,把它们缝进无穷厚的帷幕

历史的隧道传来远古发酵的钟声,带着气泡的尾音令空气也一并苍老

你仍然看不到敲钟人,看不到他在哪处梦的河流里隐身


神的天空,太阳是一张摊薄的大饼,总有天狗悄悄偷食

梦的河流里飘出夸父持箭的背影

他射落的太阳落到我头顶了,瞬间令我长出一只犄角

独角兽开始在我眼球里复活,软体鱼从我的胃液里苏醒

我撕裂的胸口长出嘴巴,它说:我只想要一片面包,那将是我全部的生活


时间被压缩成一根轴,光无法穿透。我的影子说,我的胃不需要面包,鱼在这里正好

独角兽就要撑破我的眼球了,它预备将我和鱼一并吞掉

我带血的眼泪汇入河流,似火山喷发后的岩浆,周边是燃烧的火

通天河上的火呀!烧不死鱼就把我烧死

或者,借天上之水把我淹没,把独角兽和鱼一起淹没


梦中的河流,水面上漂着没有骨头的游魂

我想说我不需要透明的骨头,不需要透明的河流,或者透明的天空

如果非要不可,就让梦里没有胚芽的种子结出果实

让梦里叩门的骑士,隔着纱帘

用饥渴的眼睛透视我们渺小而孱弱的灵魂


让骑士的声音在耳边唱响

起来吧,梦中的人!太阳已经照耀在你的头顶


(2011.11.26于上海)



受精卵和蝴蝶


饱满而肥硕

一枚受精卵,在梦中

张开满身粉红的嘴

无数丰腴的唇

像春天盛开的花瓣

毫无保留地朝向冥王,袒露

它们处女的花蕊


谁在讥笑我,声音

尖刻而嘹亮

仿佛救护车呼啸而过时的哨音,仿佛

战争时期的空袭警报

一种彻底的凄厉和孤绝

蓦然咬噬我梦中的头骨和神经

此时,我已被囚禁,无处可逃


受精卵在我掌心欢蹦乱跳

以肉蛆享用腐尸的满足

从潮湿的阴沟

发出巫女的请求:

“来吧,你这胆小鬼、恶魔、凶手

来将这粉红的绳索套上你

枯瘦的行将就木的脖子”


“丑陋而变态

你这梦中人

受精卵的异类

来!来接受我们的

眷顾和拯救

——以腐烂的尸体的名义

——以所有死亡的兄弟姐妹的名义”


我穿过梦的边缘

走进一枚蝴蝶的梦中

她在梦中抱着自己——这只丑陋的蛹

仿佛肉蛆,浑身长满乳白和灰色的嘴唇

吸附在母亲干枯的尸体上

用层层丝绦裹缠自己,那茧

仿佛汉白玉的碉堡,仿佛月上寒宫


一条河流

许多大大小小的河流

在我的掌心奔涌

受精卵溅起高声大笑的浪花

它粉嘟嘟的身体浑圆

而鲜嫩,像多汁又

美味的牛扒


受精卵在我的手掌上

发出珍珠的光——

啊,一枚珍珠

粉色的珍珠,浑圆

而通透,充满新鲜的肉体的诱惑

——这稀世的奇珍,照见我饥渴的眼神背后

无处可逃的焦灼的灵魂


受精卵剥掉自己珍珠的画皮

满身的嘴巴发出尖笑,像空袭警报

像载着心脏病人疾驰的

救护车

夜晚的妖女倾巢而出

在我的掌心上跳舞

那么丑陋,仿佛肉蛆,仿佛蝴蝶的蛹


我在自己的梦中

踏碎蝴蝶梦的城廓

一道闪电,从血液的河流传递到指尖

我伸手,想要触摸蝴蝶斑斓的鳞片

却只见瓦砾和水晶般的碎片

从粉红的受精卵躯体上

纷纷扬扬地剥落,肉汁四溅


(2014.05.13于北京)


注:一个关于蝴蝶的梦,实则是关于蝴蝶蛹的梦。原以为只是自己的思梦,却不料COPY CATS很神勇,很快就出现了一群蝴蝶蛹。



槐花雪片般飘洒


昨夜,我在梦中

看见刺槐开满白花

一个老者在刺槐树下修理骨头

白色的骨头像一朵朵白色的槐花

雪片般飘洒,在漆黑的墙根下


老者修理骨头像修理玫瑰花枝上的尖刺

玫瑰尖叫,穿透我的青铜屋顶

一扇天窗,天光

从屋顶的洞口直泻而下

槐花雪片般飘洒


老者说:冬天快来了

蟑螂会横行,猫头鹰和田鼠会前来觅食

蜘蛛会到你的耳朵里做窝

用层层蛛网将你包裹,你的骨头

状如槐花,雪片般飘洒


老者在我的梦中,修理

夜晚的骨头,微弱的星光

遗落林间,此刻如果有人死亡

天使也不能令他复活,天使像槐花

在我的梦中雪片般飘洒


当黑鸦飞临头顶,老者嘴含口琴

说出谶语:音乐是一剂良药

在你的骨头中开花,白色的槐花

让你成为音符,秋夜的音符,冬天寒冷的音符

在你身体的黑夜里注满咸咸的海水,咸咸的海水开花


昨夜,我在梦中梦见一个老者

他手持利斧一路砍杀

他说:我要修理你的生命的槐花

就像修理你的黑暗的生活

我的梦中,槐花纷纷扬扬,雪片般飘洒… …


(2014.11.07于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


后记:昨夜果然做了一个梦,梦中果然有一个老者以及白色的槐花,除此之外,只有空无。



孤旅


沙棘,海底盛放的花朵,以及流荧忽明忽灭的微光

请在夜的深处集体苏醒。用一束光的传奇,将夜劈成两半:

一半高高置于头顶,如火炬,或者启明星

另一半,且将它踩在脚下,让它在地的深处沉陷


死寂是夜晚长满利齿的森林,猎人设下的陷阱直通另一扇门

既然光抵达不了遥远又深不可测的地心

失血的唇无法开启思想之旅,不如用沉默代替囊中的箭

以流星的速度刺破黑夜通道里从远古复活的咒语


瞎眼的人在黑暗里比我更懂得如何抵达彼岸。不用指南针,也没有罗盘

我甚至无法携带一双水肿的脚,在荒原上蹒跚前行。该死的喘息!

在到达山顶之前,鞋子是旱海里两条张嘴拼命喘息的鲩鱼

鱼鳍没有肺活量,更别妄谈追寻祖先在荒漠里走过的足迹


终于知道,我已经与一枚春天的种子失之交臂——

它用冬天的白雪做羽翼寻一方沃土时,我正用自己的脚丈量万里荒凉

咬牙不说痛,只需侧耳细听石头对星空的耳语:当石头缝里

长出一串荆棘的刺,朝圣之人,身后便是一片独有的风景


墨黑的夜,一束光刺破天空。请许可失语的日子

将世界分成两半:一半交给白天,还思想者以思想

一半交给黑夜,让梦在夜的语境里与鲸鱼一起抵达海床

于这样的黑夜,朝圣者眼里压抑的欣喜已然漫过头顶的星光


(2011.11.06于上海)



昨夜在梦中


昨夜有梦

我在梦的黑暗与混沌中,在清晰的意识之外

像蝴蝶,盲目地煽动翅膀;像时间

蹒跚于风之外


一切都是无意识的——

微尘无意识地在空中漂浮,光像水不由自主地流动

而涌动的日光,灯光和雪的光,被光源驱逐

在我沉重的眼皮上流浪


于自设的围城之外,我身不由己地沉浮

一条流浪的鱼,跳进梦里的大海

灯光涌出海面,湿漉漉的

探手拎出沐浴中的太阳


昨夜在梦中,我是孤岛上的一棵花椒树

来自非洲的白鹭花,开在孤岛中央

自主的是风,它缓缓地吹

缓缓的,在花蕊上摇晃,大汗淋漓… … …


(2016.02.04于北京)



梦中驱逐一只野兽


黑云来自四面八方

在天空汇聚

灯火早就灭了

山里的夜晚

所有事物的出现

都有可能

唯独静谧和空无

不可能——

雄青蛙

用低沉的声音

呼唤伴侣

一声紧似一声

仿佛旧时的更夫

提着一面铜锣

沿无人的小巷

孤独地走着

提醒沉睡的人

锁好门窗,防火防盗

雌青蛙在远处

此起彼伏地应和

一群穿绿衣的青楼女子

她们的婀娜

藏在轻柔的衣裙下

隔着夜的轻纱

给所有梦中的人下了毒

只有酒醉之人

不必思考

就揭穿她们的伎俩


我在梦中驱逐一只野兽

它庞大的身躯

像渐渐膨胀的黑云

从天空下移

扑向我的身体

它有青蛙扁平的嘴

和大象的四肢

它一张嘴

就吞噬了整个天空

世界成为无序的黑洞

它一抬腿

城市就被它的巨掌碾碎

一堆杂乱的瓦砾

更夫的尸体


我在梦里驱逐

这只野兽

它的影子

隐遁了又回来

像挥之不去的黑云

我仿佛听见

更夫微弱的声音

在旧巷子的上空飘荡

夜晚像一面破铜锣

被绿衣女子当做镜子

在午夜梳妆

雄青蛙在今晚

将举行婚礼

我在梦中

驱赶一只野兽

或者被野兽驱逐


(2017.04.22于高安)



梦里一只黑鸟


一只鸟在梦里

它的飞翔是虚拟的


虚拟的黑鸟,在我的梦里飞

像一个小小的谎言


所有的谎言都褴褛

黑鸟折断了翅膀


它坚硬的喙,在梦里翕动

吐出真相:——


黑鸟

是枚剥光了壳的坚果


失去翅膀的鸟

可以是黑鸟,也可以是白鸟


那白色的翎羽,在梦里

也是黑色的,夜晚和它别无二致


我在梦境之外

借用了夜的翅膀


我是夜

是夜的灵魂和心脏


黑鸟惊现月亮的面容

失去翅膀的人,都有了鸟的形状


我独守这个秘密

用岩石,刻下夜晚流水的纹理


(2016.06.03于北京)


后记:昨夜有梦,梦里有鸟,一只黑鸟,是以记之。




一只猫出现在梦里

夜晚陷落在猫的眼球底部


圆弧向上弯曲

是猫在笑

还是我在笑


夜晚是一个客体

融入猫的神经

被猫感知


猫的世界

夜晚并不黑暗

万物明确得像白昼


因此可疑的不是夜晚

而是自我认知能力

不然夜晚的黑为什么只被我窥见


掀开夜幕的一角

猫脸上弯曲的弧线

隐藏某种未知的危险


而先知必须有能力预见

猫眼底的夜晚

像静止不动的深潭


我在深潭的边缘犹疑

猫在我的身边藏起神秘

夜晚的黑并不是黑


猫是危险动物

它的陪伴也是深潭的陪伴


(2019.08.13于北京)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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