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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翔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1-12-24 08:21:51



刘翔,1966年生于杭州,现任教于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1987年年底开始现代诗创作,1988年成为民间诗刊《北回归线》第一期成员。1993年涉足诗歌评论与理论。同时,也有一些外国文学、艺术学和美学的理论文章。诗歌入选《自由诗篇》等20余种诗选,代表作有《三滴水》《在落日的祭坛上》《他》《声音组诗》等,曾获刘丽安诗歌奖(2001)、第三届江南诗歌奖主奖(2019)。著有诗论专著《那些日子的颜色――中国当代抒情诗歌》(学林出版社)、《从月亮到故乡》(浙江大学出版社)等。





刘翔自选诗十首



甜蜜的与苦涩的


甜蜜的是地中海的蓝色

苦涩的是它的海水

甜蜜的是天空中带刺的星星

苦涩的是洞穿黑夜的冷风

甜蜜的是鹰隼突然的俯冲

苦涩的是殉难在沙滩上的贝壳


甜蜜的、甜蜜的是舌尖上的冰淇淋

苦涩的、苦涩的是欲望涌出的许愿泉


甜蜜的是教堂的钟声

苦涩的是教堂门廊昏沉的老乞丐

甜蜜的是古罗马广场雕塑上的微笑

苦涩的是失业者和流浪汉脸上的谄媚

甜蜜的是那些台阶

苦涩的是爱情


甜蜜的、甜蜜的是回忆中的金黄和宁静

苦涩的、苦涩的是欧洲迷惘的心



一根大火柴


一根大火柴

那已经瞎了眼的火柴

它曾经鲜红,沾染了旭日的血气

如今却黯然神伤

一根大火柴

没有把自己燃尽

甚至还没有开始燃烧

却已经熄灭


一根大火柴

那闪亮的小火光

多么像黎明时候鸟儿的眼睛

多么像一碰就会消失的露珠

一根大火柴

火焰像一个美人在轻轻地蹙眉

哀愁着,在自己的叹息中燃烧

听任时间弄皱憧憬的镜子


一根大火柴

如今有着一块冰的好奇

任野草分开大路

那里凝结着从未有过的黎明

一根大火柴,它燃烧过吗?

黑色的雪飘落,飘落

潮湿的灵魂在四处游荡

失血的生活把自己投影在它的上面


我猜你也曾有过一根大火柴

放在生命的镜奁里

假如,它被点燃,假如它被点燃

也许青春的红晕会重来

一根充满红晕的大火柴

来到受惊的空气中

可是,命运的骰子,命运的骰子

让目光和道路同时熄灭



初雪


你比冬天更遥远

从记忆的烛台

你显影,你略微俯下身子

向不知是谁轻声问寻

可又很快地走开

你没有留下香气

我也不记得你笑的样子


几十年的日子就这样

像皮屑一样掉落

生活的灰尘,一直堆到了鼻孔

可是,谢天谢地

我还得勉强地去呼吸


奇怪的是,总是这样

你不必出现就已经在那里

有时,你从月亮的圆脸中睁开眼睛

有时,你从一段音乐中把头低了一低


在一些有雪的日子

心灵也会感到一丝凉爽

偶尔,我想到了你的名字

以及围绕着你名字的白色光晕

这名字在雪花中盘旋

有时清晰,有时模糊

有时是许许多多的大花纹

有时只是一些虚线式的游戏


有时,在本没有雪的日子

你带来了雪的致意

 


小老鼠手帕


记得小时候,每天上学

妈妈都会让我带上一块手帕

一块折成小老鼠的手帕

它是灰色的

像妈妈脸上的灰霾


我把它打开,它是灰色的

我用它捂住脸

学校的上面是灰鼠皮一样的天空

一面苍白的旗帜冻得瑟瑟发抖

乌云中,有亿万只老鼠

惶惑地奔蹿而去


雨还没有落下

手帕还是又干又皱

捏在一双不知所措的

冻僵了的小手上



当贝壳还没变干……


当贝壳还没有变干

它是一只软体动物,包裹在

美丽的外套膜中,栖息在

柔软摇曳的柳珊瑚里

细小的触须顺着海流生长

海流上面是凛洌的星光


当爱情还没有变干

含泪的目光久久凝视

表情和语音都飘忽而柔和

当一切在黑暗中静默,可以听到

彼此体内发出的涛声

青草就生长在爱人周围


当观念还没有变干

人们会相互倾听,当问题还没有变干

它会回到事实的海底

在细节的沙砾下寻觅

顽固的礁石长满柔弱的藤壶

问题的礁石开出灰白色的花朵


当你所钟爱的身体还没有变干

保持住悲哀的湿度,保持住

幻觉的湿度,在黑暗中写一首诗

写一首湿润的诗,写一首柔软的诗

保持,保持住你生命的轮廓线

在大海还没有变干以前



方言


那只白鸟,她的方言

是飞翔,是翅膀击碎的

一小片云

那一滴雨,她的方言

是涟漪,是莲花所承受的

破碎和脆弱


你的方言是泪水

是泪水干了以后

那盐的无瑕

你的方言是

那只坠落的白鸟

它被泪水的弹片击伤


你的方言是情绪的深呼吸

让痛苦化为风琴的低鸣

让死寂的教堂发出回声

你的方言是一只白鸟

是她的坠落,她的呜咽

是她所失去了的白色



流浪的白银


你为什么总是流浪

无法找到自己的故乡

流浪的白银啊

你坚持着白雪的方向


流浪的白银

在每个最小的地方闪光

路过骏马 路过庄稼

路过时间的坟场

蝙蝠的白光

倒垂在你的前方


流浪的白银

在月光下低低地流淌

那是含泪的目光

你坚持着白雪的方面


在声音的白银里

你流浪,你流浪

你和月光一起流浪到人间

照亮那些敏感的耳朵


从小城到都市

你彷徨,你寻找,你彷徨

流浪的白银啊

你仍然坚持着白雪的方面



用声音打一个银器……


每当满月升起

银匠们开始工作

他们的土屋里发出

“丁咣”、“丁咣”的声响

樱桃木的小锤子

就是这样,敲击在银盘上


而你把银匠们的手艺

带到了雪山上

带到了溪水边

你把银器放在无言的远方

从此,白银开始流浪


哦,带长命锁的女郎

哦,用银簪锁住夜之发髻的女郎

你用声音打一个银器

用声音、月光和白雪打一个银器

再加进去你自己的呼吸

让碎银子

在你心的坩埚中融化

你用声音,打一个银器


你用声音打一个银器

还注入了一汪静水

露珠与鸟的眼睛

一起在树叶间等待黎明

而白银在流浪



诗歌和银器


在昏暗的火炉边

一盏氧气灯

它喷出的火焰把白银融化

一个小墩子,一把小锤子

一把小錾子,一把小锉子

还有一双粗糙的手

还有一颗炽热的心

就可以创造一个锃亮的空间

一个让牛奶沸腾的银壶


而我也一样,我用笔

用纸上的白色制作银器

用灵感那炙热的吹管

融化汉语中的白银

我用樱桃木的锤子

敲打诗行中的每个词语

直到它昏迷、稍稍倾斜

在黄铜的模子下

我敲击每一个段落

使它又结实又空旷


可是,这并不够

我制成的容器还不过是丑陋的粗坯

我锤錾、我錾刻、我镌镂

我让银色的花丝编结起来

可这些也不够

我还须用沉思的景泰蓝作染料

让这诗的银器

能够适应雪山上的蓝天


但这也还不够

我必须把这流浪的银器

浸在黑夜那深沉的井水里

浸上很久很久

直到冰凉而固执的月亮

用她温柔的目光

将它洞穿



你的声音……


你的声音里有什么?

一定有面包、果实和结实的果篮

有星星、落花、空山

有空山里流浪的白云

还有比老屋个子高一点的炊烟

有一个孩子,他刚学会笑

笑得比哭还难看

哦,燕子回来了,春天

就在它们翅膀的边缘


你的声音里有什么?

一定有一股冷冷的泉水

绕着苦竹的老根流过

那么多的鸟都飞走了

马蹄上的花香已经死去

一只孤独的鸟

站在临水的枯枝上

它明白,喃喃低语的白雪

是冬天惟一的真理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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