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柏霜，福建泉州人，厦门大学中文系毕业，反克诗派创始成员，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居福州。著有诗集《不雨之秋》（中国理想出版社）《无所不在》（作家出版社）《你的身体是一座仙境》（中国理想出版社）和散文随笔集《影子的盛宴》（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在国内外诗刊、报纸发表诗作，作品收入多种出版物。

王柏霜自选诗十首

八月独白

身处寂黑岭上，魂魄游走

我们整理被风吹乱的池水

取消对一杯酒的劝慰，月亮半梦半醒

持灯者照亮倒悬的路牌

路边沟渠水清无鱼，被删减的菜肴

又端上餐桌。灭灯的部分

狗吠的部分，自生自灭的部分

我们都一一以漠然关照过了

尤其是珍稀的蝶类、树木和石筑的巢

不许生火做饭、取暖，但允许避雨

那颗坠河之星的两侧

更多的星星见死不救，它们没有义务

挽留一个将尽之月

在海滩一样的焦土之上

我们挖出一大堆难言之隐

有确凿证据显示时间漫过此处的地表

剥落的苔衣穿在石头身上

我们踯躅着回到一本书的最后一页

像一个被遗忘的句号

空洞里发出红光，我们很远就看见

这样的暗号，比萤光耀眼

一杯酒仍未饮尽。阳具仍未勃起

凌空的池水碧波荡漾，像发情的女人

等待一具身体隆重插入

这一次夜颤抖起来，卑微的身体

像盛在碗里僵硬的黄鳝

风吹起来。无人机失去踪影

我们找啊找，不服从上天的旨意

换一泡茶吧，像换一张卧榻

生锈的气味如何消除

我们想尽办法，把铁围栏换成木头的

把头像换成一匹白马

爬上那座假山，尿尿，喊水来了

我们冲洗积垢已久的轿子

换一拨新人来抬

一直抬到八月彻底结束

我们说什么也不要发霉了的铜钱

假寐

牡丹睡在他们床上。他掀开

皮质睡眠，夜灯照亮了地上的保暖鞋

作为一个入侵者，梦并不起作用

他逃避不开一个又一个电话

影子重叠着向他奔来

像云朵追赶云朵

像羊群融入羊群。他闻到了焦味

垃圾已经焚烧过，火光冲天

温暖意犹未尽，味道犹如烤番薯

晚餐就吃一顿正宗的苦难罢

他拿起遥控器，不知道该对准哪里

声音也不知从哪里泛滥出来

他听着听着，谁提到牡丹花已谢

留下的种子产生了变异

明年的花会变得更加美丽

花的另一个乌托邦

我制造关于一朵花的悬念。加入

吊兰、爬山虎，野性未驯。带刺的婆娑

恶劣的天空下

我的呼吸有火焰，引起它们的关切

我咬动清晨破损的光芒

木质的牙齿被铁器所伤。时光的凹处

开满盛唐的花，碗口那么大

我被魔幻嗤笑的同时

叶片宽大。无洞。初长成。它们羞涩

它们齐放。像五月的芒果花

泛出腐烂的气味，比煮焦的豆浆难闻

我喜形于色。我形色匆匆。留在杯盏里

的余香，是玉兰在晨曦的体香

这里，玉兰不一定是一朵花的名字

经过我的风，刚刚拂过大丽花

黑色是她沉默的品质

我走进带刺之夜，坚持不喜欢玫瑰

坚持不向一堆疾病低头

黑暗强迫我睁开天眼，认准那条褪皮的蛇

它沐浴夜来香的复古气息

横行于世。经过我的屋檐头也不回

孤松海岸

海岸一向曲折

礁石摆放有序，却不是时间序列的讲究

犹如黄金时代的呈现

在鹈鹕安祥的眼神里

世界的变幻就是人类空荡的双手

双掌合起来的时候不一定有食物

张开以后不代表空荡荡

但愿松鼠不这么想

它们被宠坏了以后就不再躹躬

它滥用了人类的爱而不自知

孤松立在崖头是真实的形象

听了千百年的浪涛算是见过了世面

天下永远不会太平

但浪，仍旧打着浪，亘古不变

黄色之花、紫色之花布满

十七英里两旁，无人岛在远处

鹈鹕组成人字形在阴郁的海面翻飞

来看这景象的人

沐在瑟瑟寒风之中

慢着

在和谐的春天，万物暗喜

那个被拒于门外的汉子也暗喜

他要在赋予他的时间和空间里筑巢引凤

将黑暗物质引为知己

怜悯那些暗喜的人作茧自缚

一起拴在一根脆弱的绳子上

一头系着谎言，另一头系着女人的经期

看他们在和谐的春天里

开心地弹冠相庆

而作为一个局外人，像陈先发一样

从窗口里窥视着盐

在语言的愉悦中寻找怜悯的词组

那些没有立场的人

尽管他们站到了春天的地界上

仍然袖着手

仿佛这个世界仍处于严酷的冬天

倾斜

黄泥跟随雨水又一次

掩盖了祼露在山坡上的尖利石头

“石块一再自暴自弃，

要用什么来支撑它日渐衰弱的自尊”

拿起电话，订购一打荆棘

用于夜深人静时的自救式惩罚

直到肤色发黑，心颤，尿完后一抖

梦里身体向死亡倾心

石筑之墙在背阴处敞开青苔之门

谁在挖墙脚？谁浪费赢的天赋

一再被洗劫的天井

谁的视野里隐藏着另一扇窗户

很久没有下雨，大地枯裂

“甚至于所有蒸发的水分都聚不成云”

他们在电话里讨论逃离的路径

重心渐渐向逃命的方向倾斜

睡前药

我独自一人，置身荒凉之地

身体里的链条日渐松动、断裂、脱落

乃至于塌陷、消失。孤鸟的形象

在黑暗中被描摹出奋飞的样子

安于墙内开着的花，刺

都被时间磨平。有人轻声说

“果然，那一天来的不早也不晚”

“竟然也有今日”。我答

五月的最后一刻

我忆起晚餐时看的美剧《杀手13》

我好像笼子里的兽

等待被放到案板之上问斩

我又像一个被判过无期的人

经过杀手的拯救得以在世上存活

并且活过了这么多年

那杯咖啡的苦味变得越来越淡

今晚，那只鸟突然有了人形

 “自诩为的过来人都曾受过重伤”

它说完，嘿嘿一笑

嘴里好像含着一片安慰自己的睡前药

听琴歌

鼓被琴吞噬。犹如黎明被黄昏替代

它们的勇气源自于刚硬的气质

但是琴声不遑退让

它坚守着最强大的主歌部分

混沌处紧跟在明朗部分之后出现

旋律回到裸身相裎阶段

巢坠落于午后

待哺的雏儿张开大嘴向苍鹰倾诉

天际线沉沦在某一道弦上

不死鸟化身成天使展翼归来

它们洁白的身影让肮脏的人自惭形秽

有一道伤口模仿河流

另一道模仿眼泪

它们交汇在一起的时候大雨滂沱

四分之一分钟处于低潮

那些吹奏者情绪仍然高昂，仍在鏖战

在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样亲密

它们相拥在一起，时间久了

就拔刀相向，就向往独立与自由

他们搅和在一起直到天地分裂

最后时刻到了

田野风生水起，春风汇集。世界晴朗

人们载歌载舞，快乐得像一群白痴

嘴唇为界

谁也不能越界。只有牙齿可以

血的标志之上，有更高的目标可以超越

夜晚的境界里，什么为主食

一场豪雨下到洪水滔天，夜晚什么时候

浮出水面。什么时候载舟

口水什么时候会覆舟。只有牙齿可以

将骨头含在嘴里，用嘴唇吐出去

用嘴唇呼吸，像鱼。像水流不出黑暗

是越过还是被侵犯。是顺从

还是抵抗，牙齿含而不露

谁露出狐狸尾巴，谁偷走悠长的悲悯

像墙的影子一样。像夏花落入豪雨

顺着内河，流到东湖，像赶一场约会

像一双嘴唇等待一个舌尖

一句话等待回应。一个人等待雨停

彩蝶出现在雨后，另一只也出现

蔷薇墙

与青苔隔墙相望

青色的墙恰似一列树根抵附于地

倚偎一堵花墙。甚至明月

甚至清风爽朗的初夏一杯茶水里边的温情

所谓空闲时间，是紫薇长出带金边的叶片

万物在透澈的眼睛里明亮

在花丛里，隐形的稻草人唱起鸟儿的歌

满地相思树碎碎的黄花，难道是相思模样

用神奇的笔法，在墙上画上一次离别的愁绪

和挥手的背影，一枝蔷薇即将越墙而去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