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例自选诗十首
鲜例,诗人,1964年3月在汉口出生。写诗始于1984年初,有诗作发表或入录诗歌选集,著有自存诗集《一个理想主义者的低语》、《时间之伤》、《自动素描》、《身体里的甜》和《花环与哀歌:十四行诗》,诗学随笔集《最后的礼物》等。现居武汉。
鲜例自选诗十首
在依奇德里克
这里,阳光稀离斜向远处的山脉
岩石周围漫射出光芒
终年积雪的峰顶,还没有
消融童年的记忆
旧房舍的秃墙,剥落
有歌声穿过孤单的云层
在依奇德里克,找不到父母的身影
和一件保持住欢笑的玩具
碎石路边,废弃的油罐,锈蚀在寒风中
我用苍凉的手掌击打
它不再有回声
沿音乐之路,向着黄昏致敬
在依奇德里克,有朋友随行
坐在石头上把琴弦拨动,歌唱
曾经爱过的少女
看附近载重卡车慢速驶过
其后腾起亲切的沙尘,依奇德里克
摄影家的水槽
入夜。茶水和西贝纽斯的旋律
缓慢浸出
自动播放的照片。水槽的笼头滴着忧伤
沉默也锁不住内心的痛
来自神农架的冬天,15毫米镜头下的红叶
和枝蔓拼成梦境
带着雪,灰雾和淡蓝的星期日
心跳。还保持着远山的平静
一个摄影家的手与眼睛比赛
才有孟加拉国女人在门框里幸福地微笑
贫穷也不能阻挡
港口沿线交织的钢架和上升的星空
在此相遇。有时,动静之间
在摄影家端起茶杯的一瞬
我看见,他沉思
诗的沉默
有时,我在想——不必
用太重的力量,密集的词去写
窗下,纸片上一点光的抖动
它就存在
别让!带血的句子,一定要证明什么
此时。从人群里退出,从大街上
从空中
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加尔各答
从红沙岩古堡看过去的时候
晚钟轻拂,潮湿中夹杂着烦躁
雨点把哭泣的暗语
滴向墙角的沟沿,不记得
还有重放的歌声,也伴随春天的花朵
来到这里,加尔各答的旧街边
房舍布满灰褐色的斑迹,苔藓在歇息
她看见一张张苦涩的脸,朝向阿拉伯海
法国大使夫人的红色单车
斜靠在使馆门口的台阶上,这是杜拉斯的秘密
其中的幻影也到达过越南的西贡
印度之歌里有她的情人,如她所说:
循着,让自己消失的路
不是恒河,是大海,在海浪中入睡
或许,在无边的寂静里哭泣
和我,和加尔各答,在一起
云朵和一个人的速写
1.
梧桐树的一侧,叶尖轻扰,灯光流曳街面
和着祷告的钟声
闪现。在紫丁香的暗礁上,不必喜悦
政府的规划图比这精确
广阔的雨雾,还能汇集统治者的声音
比如湿地,正陷入沉思,仿佛忘记过去的比喻
天空也有云朵在坠落,这其中
上代人的叹息,兴许化作泥炭
偶尔的一粒气泡就是证明
不用问:白鹭伸展双翅摇晃的秘密,还活着
2.
此时,我在德里克•沃尔科特的诗里
寻找安慰,在窗前看阳光变淡
假定我住的城市,有一座塔楼
云彩在它的腰间游戏,不能怪
哪天会失去记忆,时间是个贪玩的男童
请再看一看,手掌里的汗渍,还有
正排练的旧话剧,带木围栏的公园
漂来闪光的来自平原上的河流
失眠的快艇偏离航线,菩提树
关闭微笑的眼睛,两个老人在长椅上争辩
3.
哀歌,广场之夜,除了一朵小花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属于,一个人
一个迷恋词句之间的距离
测量,打捞痛苦的人,不知道眼泪
是大海的起源,人民还有胜利可言!
它,从清朝的墓地,从黑暗中
在梦境里,湿滑的空气为它送过死亡的信函
拿破仑的头盔,盛过战争的血水
它,听到过一对情侣的呻吟
它的叮咛,让一个女人离开,也让世界安静
4.
在浓烈的语气中,它投下刺耳的嗡鸣
它,走过饥饿,疾病和苦难的森林
在雨里寻找,一点人类的痕迹
它让西班牙,让整个欧洲陷入恐怖
死亡的封锁线上,铁丝网在缠绕,燃烧!
不及一声问候的祖国,十字架在生长
尽管细雨下的街角
有一对情侣还看着对方的眼睛,低语
而我回家的路,必须绕过他们的心跳
是的,我愿意在黑暗里沉默,妄想
5.
有人说,谁能点亮一盏灯给远方
在一个人的日子里才可以安睡
石竹花开放的时辰,不必关心大地上
人来人往的喧闹,只要手中
还有一支画笔,记下不再争执的一段哑语
我看见一小点星空,从昨晚
到今晨,西亚维娅•普拉丝的钟形罩
被焚毁的书稿,准确的译笔
比起大声音的怒吼,斥责
眼泪更有力量,它能湿透一个人的心愿
6.
想一想自己,也想一下不知所想
一个两手空空的人
又回到那个清晨,回到河水消失的地方
橘红花自落,月明窗纸破
只可惜用一生捏紧的拳头渐渐松开
如果不是你,如果山顶上的路
还没有走过,就低下高昂的头
我会推一辆自行车去灯塔旁望海
让海浪翻一翻自己的旅程
手持诗卷轻声默诵,歌唱死亡
看 雪
冻雨过后,看雪花在空中轻摇
寒风落处一地忧伤
避开喧闹的市区,野外的小旅馆窗前
把大衣脱下,这时想起童年
看雪,在手心里融化,再打开
通红的胡萝卜,引来两只觅食的灰鸟
一只远,另一只近
雪地上一丛芦苇留下风的形状
圣米迦勒教堂的钟声
那钟声,坡形屋顶和巴赫的弥撒曲
在复兴路的夜空回旋
彩色玻璃的长窗迷朦
教堂门前,行人稀少
一幢仿古宅院在隔壁建成
街边,烧烤架上,油烟升腾
不远处的菜馆和酒楼传来市井的嬉笑
今夜,我不访朋友,独自走在钟声里
看从地铁站冒出的人流,覆盖街面
保安街杂乱的旧式民居和喧嚣
破坏整个街区的繁荣
当然,那质朴和率真的气息
使怀旧的人得到安慰
附近竹器店,修车铺和水果行
还保留着记忆中的一点味道
再次走过,听着圣米迦勒教堂的钟声,走过
经过咖啡馆
让停留,在这忘记时间的温暖,可我
经过咖啡馆门前
多次之后,还是被浓香吸引
读过保罗•策兰的诗集,而不面向死亡
这难得的喜悦触及双肩
三月初,紫藤花的细腰颤动
催生春天的气息,摇晃
咖啡馆玻璃门转开一对情侣的对视
我探身的样子,迷惑住自己
身影在地上移动,心有片刻
在回味清晨雨中的轻雾,咖啡馆里
有一只苍蝇,在阴暗处划动翅膀
一个女白领低语,对着无声的手机
此刻,我站在咖啡馆门外,天空暗了下来
向日葵的低语
深秋。让金黄丧失力量,到达时的郊外
被暮色胧罩
风车、栈桥、垂柳、水岸边立着的向日葵
露出黑色的靶心
呵,我不去扯动风的衣襟,而在
它的身旁沉默,幻想阳光再次透出云朵
清扫工
秋风,扯动落叶的弧线,幻想的消息
就在不远处簌簌降临
一个老园丁,在院里清扫,要扫走这些
红的枫叶,黄的银杏,枯的竹针
他总是一个人,在不断地扫
有时,望着高处还绿着的梧桐
用手指抹一下额头的汗渍
他身后的地面,露出泥土的青痕
也有柏油道上,暗光沙哑
清扫是清扫者的行动,他知道
今天扫走的落叶,明天也许还会再有
那怕不是在秋天里
那怕没有了落叶,他也一定会扫
一定会,清扫工总想去扫,不干净的地方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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