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马自选诗六首
藏马,又名臧马。原名叶瑜。上世纪七十年代中生于中国浙
江省温岭市。
1999 年开始创作。
杭州“野外诗社”成员。
“突围诗社”社长(第四届)。
上海“海上人文”与“海上诗歌”沙龙发起人之一。
作品发表于《诗探索》、《诗歌月刊》、《诗江南》等刊物。入
选多种选集,获过奖。
有独立诗集《别站在风口》《梦遗录》《母性的词》《四重奏》。
藏马自选诗六首
◎当我回忆起遥远的事物
当我回忆起
遥远的事物
和难以捉摸的往昔
爱情顿时涌入胸口
山岗上缓缓踱步的梦影
重又回到了身旁
它在耳边荡响着亲切的语音
它在眼前晃动着温柔的长发
像春日原野的深处
珍藏着温暖的池潭
我在岁月颤动的歌声里
又悄悄倾听它缓慢的呼吸
另一个黎明
谁在那儿呼唤? 在这样的时刻
这样的时刻 你要回家
你要裸露着 踏着露水小径 回家
回到那三叶草的家
你要打开
遮掩着的两扇窗户
一种眩晕
仿佛啤酒的珍珠泡沫
将在一场盛宴中,溢出
爱,畅饮后,那样热烈
而我能否找回自己
在那謎一样的眩晕里
我能否用一贯的沉默去迎接
四周的风吹草动,迎接
每一根拉紧的神经在身内
琴弦般的颤动,与奏响
在谁的手指的轻拨下,听
一首黄金提炼的乐曲,正缓缓升起……
——而与之对应, 受难的
可是迎面而来时,她瞳孔深处
布下的那场大火,点燃后
多么危险
在一阵血液与血液交换的
激动里,在一阵半是甜蜜半是
忧虑的狂想中,我看见
她身上每一颗细胞都变得
那么饥饿,仿佛一头行动的野兽
在渴望着喧响
◎简 历
这是我出生的小镇,这是一个叫
“新河”的古渡口;这是一座明代老桥
跨过了流水童年;这是两边的凉亭,这是
横匾:“水不扬波”;这是一个古码头
临空的阁子照耀着,投河的浣女们,夜夜
这是披云山----却像是一只倒扣的铁锅
这是功德碑,早已字迹湮没,曾记载了
戚继光的一场鏖战,在昔日;这是烽火台
站在这里,可以回眺,五里外,宋代
那个叫,戴复古的旧庐;也看得清
那个叫朱熹的老先生,徘徊在此地
用脚步测量着什么,一度
这是锦鸡山麓,一个晚清和尚开的私塾,如今
变成了一座偌大的中学,近万人在此
相濡以沫,早年,谁也一不小心,入了罟中
“文笔塔下莘莘学子砺志砺德学文学武学做人,
锦鸡山麓代代良师授智授业育青育英育栋梁”
可他的数学怎么每年都不及格呢?
图书倒是啃了不少,那个低年级的美女
也不见了;这是石头砌的古街,一步一个坑
像一截盲肠,弯曲;而隔着二十里外,那是东海,眺望着
仿佛比星空和博物馆们,更光彩夺目
而年年放肆的台风又是谁灵魂中的胎记
履历简单,却是必须的,这一切的印象
带着一具,漂泊的躯体落魄在人间
◎锻造坊
用水冲洗着这双油污的手
工人们收拾着工具,把这些
凌乱的扳手、螺丝和螺帽,逐一
安放在木箱里。有一片碎铁扎进了拇指
血丝随着沟槽,流进了地里
先是卸下那面罩壳。然后是
电机座——齿轮张嘴,缺了一颗牙齿
爬上这台机床的脖子,用凿,和三角抓
退下了它旋转时的沉重,而在
敲开的铜套里,轴承也变形了
把螺纹重新地绞了一遍。就像
早年,我父亲在做木匠时,用线钻
往深处拉动。而我父亲的父亲,却是
在一块不大的田地里,用犁摆动着
一遍遍地——他们也像我一样,半撅着屁股
有一次,在拉钻时,木头跳了起来
击中了我父亲的前额。而那面铁犁,却闪亮地
切开了我父亲的父亲,脚指中间的那个部位
可真幸运,我没像他们那样,残留下什么疤痕
宽宽地——血随着沟槽,流进了地里
也没有想到,今天,我会呆在这里。一整个
下午,蹲在机器旁,对付着丛多的零件
和油污。那个班长请假了。就像,我父亲
和我父亲的父亲(一个躺在了地下,而另一个
坐在了轮椅上),如果我不做,谁来替代呢。
孩子,还在妻的肚子里。可这也仅仅是
仅仅是曾看得见的生活的一部分。偌大的车间也
并不比,田亩狭窄。以及木头。你想像着
它们,就是词语的另一类组合,从我
父亲的父亲开始,就已经在脑海中扎根。
◎他之诗
他说他的头发竖立在那儿
泥沙的间隙里发质有点硬,也许吧
他说他的那顶帽子,还戴着,挺好看的
不知道好看在哪里,但就是好看
他说他的衣服很整齐,整齐得
像是一直立正着,不知道为了什么
他又说他的人很胖,胖得有点浮肿
当然了,那十多个日日夜夜
他说他真的很重,说不出的重
指尖都这样重,连毛发都那样重
他又说他的脚有点白,哦,看起来
是有点白,直直的,白中泛黑
他说,他的嘴唇也有点破了,一道
很深的印痕,不像是因为亲吻
他说他猜测是在打捞时,被铁钩子
一阵擦破的。那么,接着,他又说
他的裤带儿有点紧,你看,都快涨裂了
哦,腰部,多么结实的一条牛皮带子
他又说他的膝盖也变形了,就像
睡得太久的人那样,僵硬着一块铁
而一只脚上的鞋还没有松,看下面
这根鞋带比在平时扣得更紧。哦请不要难过
他说他的脸还是很清晰的,或许
更洁润,有三十多岁男人的些微意态
是的,这一点,我也知道,曾经
他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有趣的人
他又说他的胡子看上去像一个卖烧烤的
但在照片上看去,脸形又像一个老师
他说他那天是不是喝酒了,你瞧,他
鼓胀着的头部,有着一圈婴孩般的光晕
接着,他又说他每天都会接收这样一些
但没想到这是个诗人,原来诗人是这样
悲伤得可爱。他想起了他的眼睛怎么
眯成了一条缝,再也睁不开,他看不到
他的瞳孔是什么样的。而这
和他的工作的慎密不符合,有点为难了他
他说但他当时不想损坏他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件
现在好了,得到他家人的同意,可以
更深地了解他了。他说他先用剪刀
剪开了他的衣服,然后,终于露出了
裹着的皮肤。他说他在腹部划了一下
那暗紫色就分开了两爿,而刀尖
再向上,胸膛也就打开了。这是一副
好身材,符合生理学包含的一切范畴
他说他的心脏很好,肾也不错,以及
肝、胆、脾、胃,就是肺不好
对不起,里面积满了河水,喉管里也是
他说肠子里好像还有没消化完的
一些东西。他说是不是吃了海鲜和面
芹菜和肉。又是不是吃得很饱
但可能饭后没去散步;而肉真的
挺厚的,骨头在里面,可能很受气
他说没想到他也是那样听话躺在那里
一声不吭。而他也真的更没想到
会花了近四小时去了解,因为秉着职业的
道德良心真的很仔细真的他想呈现对外面
疑惑着的一个精确的答案。而现在
已经找到了——他说最后的结果
其实和他初次见到他时
所判断的一样,好了这下我们都放心了
他说还是早早回家去吧(哦,没想到
他的家在千里之外),但如果有疑虑那就
再等等吧,反正躺在这个冰柜里也挺好的
他说他要走了。他说但你们一定要记得
帮他穿好衣服,怕是光着身子有点难受
也难看。他说他刚才都记不清
那把刀子在这身体里切裂过多少次了
哦,请千万不要难过,千万
人生难免会误失而这只是
一个小小的例子而已。接着,他又说
总之真的是很好,是一具很健康的躯体
一边说着——他把他留在了尸检房里——
然后自己一边收拾着法医用的那些工具
最后,他提起了袋子,走到门外,把它仍进了
车子的后备箱。再见,然后他摇摇手
摇摇那只用消毒水洗过的手掌。
说再见了,再见了祝你们好运,永远地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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