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自选诗十首
伊甸,少年时代种过田,青年时代当过工人,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在教书和写作。出版过诗集、散文集和小说集十余部。2015年从嘉兴学院退休。
伊甸自选诗十首
鞭炮之真相
我想把鞭炮放到月亮上去
惊醒正在打瞌睡的嫦娥
来地球上传授你的奔月技巧吧
你会拥有八百万粉丝
我想把鞭炮放到银河岸边去
让百无聊赖的牛郎吓一跳
牛郎,不要那么没出息好不好?
鹊桥相会时你该扛起织女就走
让变态的王母娘娘暴跳如雷
我想把鞭炮放到雷电中去
让它们比比谁的吼声更厉害
谁能让天空和大地发抖
我想把鞭炮放到彩虹上去
几缕阳光和水汽布置的幻象
该破灭时必须破灭
我想把鞭炮放到美杜煞的头顶
把这凶恶的命运之神吓得魂飞魄散
让那些气势汹汹的蛇落荒而逃
我要拿回我的命运,把它交给另一位
又美丽又仁慈的女神
围墙之真相
围墙绕着我转圈,它转了
一圈又一圈
仿佛要永远转下去
我想把它推倒
它却来推我,它把我推进
泥潭、疯癫和遗忘
它的神色越来越严峻
仿佛一座铁青着脸的悬崖
大地不敢抬头望一眼
围墙高得快顶着天了
如果苍天在一阵剧痛之后
突然发怒,围墙会不会落荒而逃?
楔子之真相
我的骨头要楔入一块旧木板
让它痛,让它呻吟
让它接受它已千疮百孔的事实
让它认输,让它说出
它从煊赫走向衰败的真相
我的恨要楔入一堵道貌岸然的高墙
让它流血,让它挣扎
让它像野兽一样疯狂
让它垂头丧气,让它发现
它只是一段即将倒塌的断垣残壁
我的怀疑要楔入一个时代
让它左躲右闪,让它戴上
或吓人或迷人的各种面具
让一阵风吹落它头顶的帽子
让它低下头,接受时间的审判
楼梯之真相
向上或者向下,楼梯
不发布命令,也没有暗示
但你仍得向上或者向下
没有人知道,是你在选择
还是命运代你选择
有人说:向上是天堂
向下是地狱。而你分明看到
有人在大厦顶上跳楼
有人在深渊里追赶野兽
你没想那么多。该上楼就上楼
你在天台上看看永远神秘的
地平线,再伸手抚摸一下太阳——
它酷似孩子天真可爱的脸颊
你没想那么多。该下楼就下楼
你忙忙碌碌地种花、养花
跟蛤蟆和青蛙交朋友
跟蜗牛和甲虫谈经论道
楼梯从不充当算命先生
也不想冒充哲学家。楼梯就是楼梯
它不悲不喜,不爱不恨
“但有谁知道——我的疼痛
我的恐惧,我最疼的破碎和断裂?”
收音机之真相
收音机里的声音来自
地球之外。一种神秘的动物
试图发出神谕
许多人抱着收音机
像抱着一个狐媚的妖精
他们连梦都摆脱不了
对妖精声音的摹仿
抱着收音机的人排成
整齐的队伍,在半空中走啊走
他们的脚步声接近打雷
他们昂起头,只看太阳
不看大地上的野草和蝼蚁
收音机越来越膨胀
他们拼命钻进收音机
争着做一个冰冷的零件
履历表之真相
一句话像一头野兽
吞下了我的十年,二十年……
几个词像脚镣和手铐
囚禁我的大半生
我的血已凝固,变黑
成为规规矩矩的一竖一横
一撇一捺。我的所有器官
萎缩成逗号或者句号
我的骨头被抽离身体
架成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格子
我的脸——我已经没有脸
我的忧郁和喜悦——一概省略
我的一生——一页脆薄的纸
被谁捏在大拇指与食指中间
扔进水里或者火中?被谁压在
山一样的表格之下,永远翻不过身来?
陶罐之真相
它离开安逸的泥土,选择
另一种命运。它心甘情愿地
被人捏、揉、搓、压……
经历一段和火焰的孽缘
它硬起心肠,高温、严寒
和孤独的折磨,它
眉头都不皱一下。即使把它
囚禁在一个阴暗的地牢里
几百年,几千年,它绝不会呼救
“人类啊,你们可以遗忘我
抛弃我,但我活得比你们更久长
我见识过一个个未代帝王的恐惧
乱世英雄的狂妄。没有一把龙椅
是稳若泰山的,没有一种奇迹
每天像太阳一样升起”
它不渴望被人发现,它也不怕
被人发现。无论在大地深处
在博物馆,在阴谋与金钱
狮子般张开血盆大口的场所
它面不改色,以一缕似有若无的
带着嘲讽的微笑,冷冷地打量
人世间的悲剧、喜剧、闹剧……
它知道,最后留下的必然是
舞台上和舞台下的——一片空空荡荡
手机号码之真相
十一个数字,十一只
不断重组队形的鸟
在苍茫的天空中,你们带来的
蓝色,红色,白色和黑色
要给我染出一个怎样的人生?
当你们从空中降落,缓缓地
栖息在我瘦弱的肩膀上
我伸出手抚摸你们的翅膀
感觉我自己也长出了翅膀
我想和你们一起飞
你们像受了惊吓似的
突然腾空而去,一眨眼
你们躲进白云和乌云,或者
躲进太阳、月亮、星星,甚至
不顾一切地躲进正在坠落的陨石
我的追赶和寻找是徒劳的
我是过于慌张的伊卡洛斯
我是抱马痛哭的尼采,我是
割自己耳朵的梵高,我是被十一只鸟
撕碎了灵魂的一个虚无的影子
皮鞭之真相
皮鞭卷起的风暴
——绝望,仇恨,冷酷……
皮鞭从不忏悔
它被挂在墙上或者被扔在地上时
依然是一条蛰伏的毒蛇
黑色的火焰,魔鬼的舞蹈
屈服或者反抗,夺过皮鞭
或者双手呈上皮鞭
我们要么是高高扬起皮鞭的人
要么是在皮鞭下求饶的人
我们从不做第三种选择
皮鞭渐渐地进入我们的身体
成为我们的动脉和静脉
我们的骨头和神经
箭之真相
一支秦代的箭吼叫着
正在空中寻找目标
一支三国的箭始终插在
历史的胸膛上,我们听不见
呼救声和呻吟
我们只听见欢呼和歌颂
一支古希腊的箭
我们捡起来又扔进大海
它溅起的波浪我们轻蔑地笑笑
博物馆里那支清代的箭
说了太多陈腐的话语
只有几块石头在洗耳恭听
只有一支箭,只有一支箭
人们望眼欲穿——有一个顽劣的孩子
总是把弓拉开,但始终
不肯射出那支神秘的箭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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