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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永君自选诗十首

今日好诗

2022-03-03 09:33:45



席永君,1963年8月,生于四川省邛崃市。新时期中国新诗重要流派——整体主义代表诗人。诗作收入数十种选本。作品被译成英、法、挪威等多种语言,在海外发表、朗诵。著有诗集《中国的风水》《下午的瓷》《春天的木牛流马》等多部。专著《古今第一寓言:郁离子全译》《南方丝绸之路》《安仁公馆》等多部。主编《诗歌档案》《门里诗丛》《门里•老成都书系》《在爆炸的星空下<成都诗选>》《巴蜀先锋文库》《中国•羌》《成都百年风物》等文学丛书多卷。历任《成都晚报》副刊编辑、《门里东方文化》杂志总编辑、《门里家居》杂志总编辑、《田园》杂志总编辑、《火车》杂志执行主编、《文旅》杂志执行主编。现居成都,《艺术村》MOOK创办人、主编。





席永君自选诗十首



|春天的三重赋格曲

——给弗朗茨•约瑟夫•海顿


没有哪个春天不被蜜蜂

那一盏盏嗡嗡的灯点亮

没有哪片花田不被蜜蜂

那呆萌的探花郎祝福

没有哪束阳光不被蜜蜂

挑逗,和它比试甜蜜的锋芒

阳光、蜜蜂、油菜花……

这春天的三重赋格曲

有如你的《弦乐四重奏》

看吧!这春天的十字军

这从你的大陆远道而来的新娘

她热烈的甜蜜的小蛮腰

惹得蜜蜂飞舞,不停劳作

在我祖先安息处,一只云雀在歌唱


2019年3月9日,成都。



|狐狸精在读书

——给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中

狐狸精在读书

她在夜里思念的书生

穿州过县,仍在赴京赶考的路上

她是红玉,她是小翠

她是婴宁,她是封三娘

多少年来,她爱上了书生

也爱上了读书

狐狸精在黎明读书

直读得庭前诗书漫卷,桃花满天

直读得道士上山,镜子重生

帝国的人口几何级增长

雄鸡在寅正四刻唤醒了她

她的另一个名字叫破晓

如今,她已不再读四书五经

她读卡夫卡,她相信

她思念的书生就住在城堡里

并且,早已中了状元

她相信,城堡是书生的黄金屋

而她是书生的颜如玉


2019年3月11日,成都。



|狮子座之心

——纪念雪莱诞辰223周年


成都的天空下着小雨,此时

如果我们去罗马,首先会到

那块僻静的“新教徒墓地”

在你的墓前献上一束中国玫瑰

一如你生前希望的,让鲜花

在你身上继续生长,点燃

大理石的火焰,点燃那颗

高贵的COR CORDIUM(众心之心)


时光流淌着静谧与圣洁

那里不是天堂,却将尘世

抬高了一寸,仿佛踮起脚尖

就能够着天堂

即使在冬天,也簇拥着

红唇绽放的雏菊、寂静的罂粟

虞美人、露珠亲吻的紫罗兰……

那些石头上、方尖碑上、花岗石岩柱上

早已刻满了罗马人的光荣

而你亲手建造的“唐璜”号小船

在那里常常溅起大海的涛声


当金星逆行回到狮子座

我们,一对异国的狮子座情侣

来到对你同样是异国的罗马

看望你,英国的云雀

英国的第一位狮子座诗人

我们的年龄已大于你在世的年龄

但你依然是我们的长辈

我们和你一样热爱莎翁


远处,塞斯蒂乌斯金字塔

在荣耀和流逝的岁月中低语

此刻,我们站在你的墓前

吟诵墓碑上的铭文——

那出自莎士比亚《暴风雨》的诗句:

他的一切都没有消失

只是经历了海的变迁

已变得富丽而又神奇


2015年8月5日,于成都。


珀西•比希•雪莱(1792年8月4日-1822年7月8日),英国最伟大的抒情诗人。



|火刑书

——纪念乔尔丹诺•布鲁诺殉难415周年


昨夜,我又梦见鲜花广场

那儿,罗马的鲜花又一次怒放

仿佛春天格外青睐广场上

树立的布鲁诺雕像

那雕像永远面朝梵蒂冈

就像海子永远面朝大海

据说,那儿是中世纪与文艺复兴时代

罗马最粗暴、最有生气的地方


雕像在梦中旋转,旋转

瞬间幻化出牛头马面,幻化出

火刑柱与高高耸立的绞架

我在梦中翻了个身,顷刻

鲜花不再是怒放,而是熊熊燃烧

1600年早春的那场火刑

即将上演。春寒料峭啊——


寒风就要吹灭这场大火

“火,不能征服我,未来的世界

会知道我的价值。”布鲁诺慷慨陈词

刽子手发抖了,赶紧给他穿上

火的衣裳,用火焰封住

真理的嘴唇;用“地心说”

牢牢锁住“日心说”的喉咙


黑暗的广场上,火光照亮人类的面孔


在蔬菜和鱼类出没的广场

火焰加持了布鲁诺的一世英名

让他成为言论自由的殉道者

让整个意大利蒙羞


由此想来,布鲁诺的异国前辈

阿里斯塔克斯何其幸运

早在公元前三世纪,这位希腊人

就创立了“日心说”宇宙观

只是,他的“渎神之罪”过于超前

而亚里士多德与托勒密的才华

过于耀眼,才逃过一劫

他的学说有如火焰打造的戒指

被扔进无明的大海,直至

哥白尼出现,才将这枚戒指

打捞,戴在人类的无名指上


*意大利思想家、自然科学家、哲学家和文学家乔尔丹诺•布鲁诺(Giordano Bruno,1548-1600),因宣扬“日心说”与宇宙无限,于1592年被捕入狱,最后被宗教裁判所判为“异端”,于1600年2月17日在罗马鲜花广场被处以火刑。


2015年1月30日凌晨,成都。



|车公庄

——给莫非


川流不息的车辆

分开了公主和庄主

分开了自行车和行人

这个秋天,欧几里得

仍在肇庆演算他的几何

利玛窦仍在赶往北京的途中

他深谙挂羊头卖狗肉之道

他要让天主教穿上袈裟

要用记忆术打开中国的大门


去海里寻找宝石的人

回到了岸上,在车公庄

低端人群像晚明传教士

一大早被扫地出门

白果也被扫地出门

只留下满树的叶子

像汤若望的观象台

在高处收集风和鸟声

收集顺治皇帝的轱辘


仿佛利玛窦的记忆宫殿

在车公庄,一片树叶

就是一座花园

一棵银杏树就是一个帝国


2018年11月9日,北京车公庄。



|九里堤一席谈

——给柏桦


在交大九里堤校区

我们边走边聊,不在乎

身旁的行道树偷听

其实,偷听也无妨


这是深秋的下午,湖水

想腐朽就腐朽,树叶想掉就掉

不会为了迎接某个节日

而在枝头刻意招展


你说:人要遵守时间的法度

五十岁以后,人便是大人

寿便是大寿,可以老来太极

不可妖娆,与花朵争春


你说:柏慢尚未耍女朋友

席商尔就是贾樟柯

塔尔科夫斯基的《镜子》

要好于《乡愁》


你问:吴勇在干啥?宋炜发财了吗?

你已戒酒,万夏已移民美国

孙文波的儿子在德国

如今已是梵文博士


你说:诗乃吾家事

出了好几部诗集

与版权有关,与版税无关

月亮与六便士不可兼得


你说:革命要诗与学问

也要请客吃饭

如是,不如去登高

秋天是我们摆下的盛宴


夕阳并非校园里的告密者

可以隐身湖畔的草丛

也可以随我们乘地铁去市中心

“在广场上喂鸽子才是正经事。”


2019年10月1日,成都。



|吃相论

——给杨然


每一种食物都有属于它的

吃相,就像每个人都有

自己的吃相,所有的吃相

都是对饥饿、半饥饿的反抗

你把筷子伸向餐桌上的一块

鸡腿,并慢慢递进嘴里

咬!再咬!使劲咬!

这鸡肉怎么这么硬呀?

亲爱的大厨,怎么没有

把鸡煮成顺服的状态


于是,你来我往,你的牙齿

和鸡腿杠上了,展开了拉锯战

莫非是在响应遥远的《论持久战》?

“狗日的,这么硬?”

你念念有词。眼前晃过一位

戴耳环的女郎。耳环即铁环

路灯下看书的童年就在不远处

这黑色幽默,给你的吃相

硬生生打上时代烙印


每个人面对食物都希望

优雅再优雅,谁不想在餐桌上

做一位体面的绅士

但餐桌如同书桌,有时

无风也会掀起三尺浪

把蓝墨水瓶打翻

把修改了九遍的诗稿

吹到窗外的柳枝上

任柳絮和疾风朗读


看你吃鸡腿那夸张的样子

七分欢喜,美在心里

三分痛苦,装给大家看

哈哈!你分明是在和食物

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鸡腿有所不知,暗自得意

“我就是煮不火巴,我的肉质

就这么坚硬,看你把我怎样?”


耳边响起猫王的《监狱摇滚》

看着你吃鸡腿的样子,我想起

饕餮而又长寿的纪晓岚

我想,我们能否回到从前

绕过李鸿章、左宗棠、袁世凯

绕过被慈禧幽禁的光绪皇帝

在一片温饱中,坚持自己的饥饿


2019年7月7日,成都。



|祈祷书

——给嫣儿


时光在摇篮上晃动

我祈求,暴雨来临前

乌云,这水墨的孪生兄弟

收藏她第一根白发,就像

收藏天鹅的羽毛

众星围着狮子座舞蹈,我祈求

星辰归还她唇上的美人痣

也归还我的朝思与暮想


海岸线展开时光的秘密

童年,凝视着我们

我祈求,第五日的海风

梳理鸥鸟的翅膀

也梳理她南方的发辫

梳理我的一颗蜀国遗民之心

送来彩云裁剪的花衣裳

唤她回到青涩的八十时代


那时,雪山也在远方祈求

南窗摊开天空和书卷

蓦然抬头,阳光在布濮水里

嬉戏,她举着童贞与荷叶奔跑

蝴蝶追逐着她的花裙

黄昏的炊烟抚慰着乡愁

我祈求,乌托邦升起

并邀她到最高的一只鸟巢打坐


2015年7月23日,二稿于成都。



|量子时代的苹果

——给姜厚福博士


这只苹果并非伊甸园的苹果

并未教唆蛇诱惑亚当和夏娃

让他们偷吃自己而心生羞耻

由此被逐出伊甸园悔恨一生

这只苹果也从未坠地,从未

在看似不经意中唤醒本来就

醒着的牛顿爵士。这只苹果

和万有引力无关,并未带来

声势浩大的工业革命。这只

苹果不是彰显青春和性感的

牛仔裤,它永远只是它自己

叫苹果,从不叫“苹果牌”


这只苹果和乔布斯没有关系

尽管乔布斯在打坐中闻到了

佛法,内心充满无限的禅意

他的心尚不柔软,依然坚硬

他的苹果看似有个缺,其实

代表了牙齿和野心。不是它

被别人咬了一口,是它随时

想咬别人一口。如是,雄霸

天下,打败所有电脑和手机

这只苹果是古老东方的苹果

中国的苹果,姜博士的苹果

是被权能量子水加持的苹果


这量子时代的苹果没有原罪

无须忏悔,一身轻松。它比

砸醒牛顿的那只苹果更神奇

如果说,乔布斯的苹果无限

接近智慧,那么,这只苹果

更接近善。这只苹果能治病

腰痛、颈椎痛、关节痛……

更能被我们放放心心地食用

这只苹果,诠释着食品安全

诠释着健康。这只苹果拒绝

象征和隐喻,拒绝一切修辞

真真切切,普普通通,因为

它原是一只量子时代的苹果


2015年1月20日,成都。



|只有泪水被委以重任

——写给母亲的哀歌


带着二十年前的寒冷

又一次,十二月的风吹拂我

泪水中,我写下洛丽玛丝

那向虚无盛开的玫瑰

我把头也朝向虚无,眼泪

如泉水,从微闭的双眼涌出

测量着嘴角的弧度

也测量着我内心的悲恸


这落叶般嗫嚅的双唇

曾一再吟颂花朵和少女

吟颂故乡的山川风物

此刻,我要张开双唇

为母亲的辞世号啕大哭

这人生的至暗时刻

只有泪水被委以重任

照耀我,如母亲的乳汁


2020年1月5日凌晨,成都。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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