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虎，德籍华人学者、作家、翻译家、四川传媒学院客座教授、德国《欧华导报》文化版主编，《看历史》、《东方历史评论》等杂志特约作者、微信公众号“摆渡者芮虎”主笔、台湾梁实秋文学奖得主。现居德国斯图加特和中国成都。主要著译：《进化论质疑》、《策兰诗文选》（与王家新合作）、《柏林：废墟中涅槃的凤凰》、《海德堡：歌德把心遗忘的地方》、《中华名人采访系列》、《心的岁月——策兰巴赫曼书信集》、《巴赫曼诗选译》、《荷尔德林诗选译》、《里尔克后期诗选》、《里尔克早期诗集》、《昆策诗选译》、《布莱希特诗歌选译》、《德国当代小说选译》、君特•格拉斯遗著《万物归一》以及鲁道夫•施泰纳华德福教育哲学著作系列：《作为教育学基础的人的普遍智识》、《教育艺术》与《自由的哲学》（编审）等。

芮虎自选诗十首

我的第二故乡

我的第二故乡

施瓦本兰德 ，

莱茵河发源的地方。

这里阳光充足，

葡萄阶梯通往蓝天，

这里有放心呼吸的空气，

葡萄架上的露珠，

是放心畅饮的琼浆。

这里草地四月，

无须围栏自成无边的绿意。

麋鹿在林间空地奔跑。

森林被砍伐了，

为新生的树苗腾出更宽敞的空地。

这里最美丽古老的建筑

是罗曼风格的教堂，

一道道精心雕饰的山墙

重叠着数百年的风雪

而人类对上天的敬意

塑成可经受风雪的信念。

这里是我的第二故乡，

即使在我的故乡中国，

我也时刻怀念这里的每一条道路，

每一座用黝黑的木干支撑的房屋。

每一条林间小径，

每一方野鸭成群的池塘。

在苹果树下闲逛的灰鹭

在无边草坡上漫游的绵羊。

 成都平安夜

成都今夜无雪

平安夜

我们等候主的降临，

他乘坐雪橇

从远方的雪地凌空而来。

成都今夜无雪，

他只能坐飞船来

停泊在新月桥下，

伴随成群的白鹭。

我们布置好绿色的枞树，

红色的蜡烛等待点燃，

圣诞老人在门外探出头来，

还有那雪人挺出的肚子。

这些都是幻象，

牧师还在狱中，

无人领唱赞美诗，

无人讲经布道，

只有一群孤独的人，

聚集在静静的斗室

默默祈祷。

哎，平安夜，

成都今夜无雪。

（2019年平安夜）

桃与柏

在寒风瑟瑟的冬日，

天空灰暗，怪石嶙峋，

清泉也谙哑了声音，

你枯干的身子，

匍匐在青翠的柏树下。

青翠的柏树昂然在上，

骄傲地展示绿袍。

寒风中，你低矮地屈居下面，

裸露着丑陋的枝干。

却以坚韧的根系，

钻入深深的泥土，

吸取大地的温暖。

你在默默期待，

那个即将来临的日子，

那是一个辉煌的节日，

以你命名。

那时，人们仿佛匍匐的朝圣者

爬山涉水，戴着口罩

翻山越岭，欢天喜地

为你而来。

人们赞叹你的芳容，

惊讶你的娇艳。

谁也没有注意

你身边依然翠绿的柏树。

而在昨日，

你还匍匐在它的脚下，

裸露丑陋的枝干。

（2020年5月3日）

彩虹桥

那时，

我相信牛郎织女的传说，

相信彩虹是他们团聚的桥梁，

那时，

我对着西双版纳边境的彩虹，

虔诚许下一个浪漫的愿望。

可是，

31年过去了，

记忆中只留下景栋 的锁链叮当，

奥格斯堡 难民营里的呐喊，

流亡途上步履艰难。

那座浪漫的彩虹桥呢？

依然在锦江上空展示美丽的倒影，

金风徐徐，

玉露晶亮。

（2020年8月25日七夕）

菜花与诗人 

溪边高高的树干，

还没有发出绿芽，

地里的菜花，

已快要开谢。

菜花金黄的泪

铺洒田野，

哀怨诗人今年的缺席。

嗡嗡的蜜蜂飞来：

别哭，别哭，

有我们呐，

蜜蜂的蜜金黄，

正好配上你的眼泪。

诗人呢，

他们的眼里只有黑暗。

菜花问：诗人呢？

寂寞的蜜蜂在菜花丛中游弋

去年的诗人没有再来，

金色的蜜

甜蜜的诗

诗人看不到金色的菜花

只看到黑色的死亡。

没有春天的庚子年

冰雪封山，武汉封城，

一场瘟疫覆盖了华夏大地。

寒冷与口罩

封住了长江黄河，

中华民族，没有嘴脸，

萎缩的眼睛也被遮蔽。

花开了，

野外轰轰烈烈

而城里社区却鸦雀无声。

有花无人的世界

不算是春天。

在庚子年春天缺席。

直接进入炎热的夏季。

聆听你自己的钟声

新年之夜，

聆听你自己的钟声

不必去千里之外

听寒山寺的钟声，

不必漂洋过海

去聆听英伦岛的大本钟声。

你只需在任何一隅，

静处一室，

无论户外多么喧闹，

鞭炮和烟花齐鸣，

香槟与茅台相碰。

你只需静下心来，

听听自己心里的钟声。

钟声里有你的期待

也有神秘的谕示，

你无须理解

在你的未来

自然会有道路通往

你向往之处。

沙溪的风

一棵树

向另一棵树倾倒

一座山

向另一座山倾倒

如果没有风

万物皆静如石头

松树不会向柏树倾倒

溪山不会向华丛山倾倒

古石桥不会向河水倾倒

废墟不会向山坡倾倒

一个人不会向另一个人倾倒

如果没有风

世界只是一块缺心的石头。

（1月4日）

听洗尘吟诗

炉中火

烧着洱海边干燥的柴块

烧着分行文字的书籍

深黑的木头

苍白的纸页

只有从深沉的北方口音里

诗行

透出温暖的火光

死亡隐匿在冬日的雪地

北方的萧瑟

南方的丰盈

那只樱桃树上的小鸟

鼓浪屿岩石上镌刻的诗行

年轻母亲那双深情的手

兄弟间欢笑与眼泪

突然，琴声响起

西叶在演奏《致爱丽丝》

孩子们在聆听

窗外苍山之风的歌唱

（2021年2月1日，洱海边）

与树才饮酒

对酒当歌

我们却没有找到旋律

我们没有大碗

只有浅浅的小杯

我们都相信

醇厚的液体中蕴藏诗行

我们没有开始碰杯

就已经醉了

我们喝呀喝

从青花郎喝到茅台

喝得洗尘脸上泛出红光

壁炉里的火焰

酒杯里的琼浆

法兰西的波尔多

德意志的莱茵兰

在异国的语言里

我们寻找

那一羽失落的叶片

（2021年2月1日，苍山下）

日和云

日在远古本是斑斓的，

至少有十种颜色，

弈射掉了九个，

天上只剩下一个日

颜色单调起来

除了光还是光。

遮日的云却不是这样，

不仅有白云还有红云

五彩斑斓的云

在洱海边

我观望苍山，

苍山起伏连绵

十九座峰巅笼罩长云。

一道沉重的长云

十万里横亘天际的长云，

妻子说那是云

我说那是山

比山还高的山，

比山还长的山

沉重得令人窒息。

也许，更应该赞美那些浮云，

在蓝天上变幻无常的云。

格拉斯 说有一种职业叫拿云，

是李贺的少年心事吗？

云不见了，

日也不见了，

只有月亮还在那里。

（2021年1月22日于大理）

所有摄影：芮虎

      （编辑：张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