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求证
在欧洲之门前沿，紧密相连的
地理和语言鸿沟空前加深
斯拉夫的血肉亲情被权力意志
推至仇恨的绝境，而破裂
第聂伯河谷的春汛，迟迟不至
装甲车队碾压的雪和冻土层
咯咯作响，阳光和星辰
都在铁轮的倾轧之下呻吟不止
飞弹修整的争议，使正义
如傲慢而褴褛的说辞，随风飘散
幼儿园、学校和医院都在火力之内
而人的躯体并不总在死亡边缘
幻灭触动的泥浆没入远景
时空被着了魔的铁血大军围堵
令每根心的神经颤栗于体制的戕害
荒诞的积怨已然激怒在天的血缘
失去了不再回来的春天
莫非是被一个恶灵饕餮而消泯
莫非因为活着这件事阻碍了他
他从头角峥嵘而推知自己活着
2022年3月7日
基辅春雪
这样的春天，基辅下雪了，我们仍在打仗。
春天很严酷。
—— 泽连斯基
侵入和反抗焦炙于春天
日子加速抓住死亡这件利器
切割迫在眉睫的威胁和恐惧
雪默默地从双方的角力中飘落
成为晦暗中最明显的亮色
雪声称不寻求任何结果
当它抚平了被装甲车碾碎的公路
掩盖了到处狼藉不堪的废墟
它的温柔软语在树残枝断杆间
和凌乱的树篱上重新聚集起怀念
残酷事件和喘息之际的巨大鸿沟
似乎被遽然弥合，可以仰脸去吸气
去吐露母亲时常放在嘴边的语言
似乎它已靠近复活的东西
去为母语中最美妙的事物定义
但雪并没有从战火中被分离出来
它依然在被围困的心脏地带
被战死者的尸体和乌烟瘴气侵蚀
从噩梦，浴血到埋尸地
在上帝眼皮下勾画惊魂来袭
雪无法阻止死亡气息的漫延
哪怕它是天体的衍生之物
哪怕它奉献了生灵的纯净感知
在落雪旷野里的一架钢琴上
那弹奏的音符正消融于语言的沉湎
闪电战的幽灵
一切陡然猝发，编队的机群
如兀鹰群一般，啸鸣着漫过天际线
坦克车队漫延公路与飞机同谋，迅速
碾过冷雾弥漫的国境线
一种原始魔力企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测试权杖之下阳谋和阴谋的
运气。精准的飞弹使雷达和通信设施
顷刻变为盲眼和聋哑，城市建筑瞬间被摧残
浓浓黑烟漫过教堂圆穹之上的十字架
任这不加掩饰的，被迷信的焚火
和黑烟，从并不遥远的过去
古德里安｛1｝时代延伸而来，伴随着死亡
和逃亡的大面积发生。尽管孩童
和老人的泪珠不能结为一粒粒琥珀
为新时代沙皇建造一堵琥珀墙｛2｝；尽管
死神之舞困惑于遍地尸骸；尽管
安魂曲为死去的婴孩哭泣
为地铁内令人惶恐的夜与昼悲歌
但不时发出的警报声，轰鸣人间的
颅骨和胸骨，回旋于太阳射线
和晦暗之中。暴行梦游着
克里姆林宫顽固的臆想，再次玩火
在欧洲之门烙印石器时代
真实的魔法看起来很荒诞，确还是
这世界的话语、符号里有它
它是人自身构筑的自动机
因“未来的“空”已经规定了现在”｛3｝
当它构成令人窒息的地狱火时
无人能抵抗这不被遗忘的魔法
无人能阻止那个发明了人被撒旦操控
多功能合一毁灭人类的机器
重新归来。一只恶龙唤醒了一群兀鹰
它们阴鸷的鸣叫回荡于苍空
它们完全不关心春天的温情从何而来
在一个恐怖降生的时代，语言
超出了原形，直到自己无止境的变形
2022年3月5日
｛1｝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纳粹的名将海因茨•威廉•古德里安创建了突然袭击式的战术，以飞机和坦克配合的优势，快速，出奇致胜。
｛2｝1716年，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一世送给沙皇彼得大帝一座墙上铺满琥珀的，富丽的房屋。
｛3｝语出[瑞士]H•奥特《不可言说的言说》
暴君的名字
历史是一场荒诞游戏，它把公认的
名字，置放中心。他的影子盈满了
彼得大帝和斯大林的影子，让他的名字
叠加于他所慕求的衔接
在长桌的另一边，他向幕僚
和将军们递过低沉的弹舌音
在晤见它国首脑时，他面对面
递过鹰隼的眼神和交易线
他驾驶直升机，骑烈马，秀肱二头肌
从不忌讳自己的名字如偶像一样，飞走四方
他喜欢在各种场合，蚀刻感觉
进而在世界的最敏感部位
以脑液，臆想，置换安魂曲
独一无二的威权从利维坦｛1｝之梦出游
突然在穹窿之下，寻求
以火器改变春天的景色和气息
写他黑暗密度沉积如铁的名字
他用俄国青年卷进坦克履带的
血，写他淤泥的名字
从克利米亚，顿巴斯到卢甘斯克
从敖德萨，哈尔克夫到基辅
他用居民楼，和平广场和妇幼医院的
断垣残壁，写他灰烬的名字
用无数无辜者的断肢残躯
和尸体，写他恶龙的名字
“在他的傲慢中，他对世界的焦虑
多过于对自己”｛2｝或者相反
他用地狱火的烟尘，写他的名字
用鸽子和乌鸦纷飞的羽毛，写他的名字
用溅满血的雪，写他的名字
他寸步不让地在冻土层，写他的名字
他一遍遍地写，在春天的大地上
写他永不融化的名字
2022年3月3日
｛1｝levithan的字意为裂缝。在《圣经》中象征邪恶的一种海怪，通常被描述为鲸鱼。是恶魔的代名词，并被冠以七大罪名之一的“嫉妒”。
｛2｝｛语出卡夫卡《格言》｝
被一粒葵花籽迷住
被一粒葵花籽迷住
被乌克兰这个颠踬的国度迷住
它所接纳的乐园和风暴
支撑一颗应许的太阳
在蔓延于地平线的雪野和冻土之上
为大片的葵花林保持天空的热情
而扩展至八月黄金的回声
被一粒葵花籽迷住
被东欧平原的黑土地迷住
被琳娜•茨维拉｛1｝的金发迷住
茨维拉用她抛洒的热血
为一粒葵花籽寻找最终庇护
这是一个重大的转折点，倾向于
被青春纠结的告别和永生
被一粒葵花籽迷住
被心愿支撑的一架昼光的钢琴迷住
在它浴血的田野里耀眼地
奏鸣，使家园的废墟和坟墓
回应那音韵里持续透明的呼吸
就像礼拜天的教堂辉光
与它被震撼的同情和眩晕而振奋
｛1｝琳娜•茨维拉是乌克兰著名女演员，三十三岁的她是五个孩子的母亲，在基辅附近参加抵抗俄军的战斗中阵亡，被尊称为“乌克兰女英雄”。
孙谦，回族穆斯林，当代诗人。祖籍古都洛阳，五十年代生于青铜器之乡宝鸡。八十年代初涉足诗歌写作，出版诗集《风骨之书》、《新月和它的反光》、诗画合集《人马座升空》{与人合著}、《苏菲绝唱——穆斯林三部曲》。曾获台湾蓝星诗刊“屈原诗奖”、悉尼国际汉语文学奖、
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作品曾被翻译成日语、英语、阿拉伯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罗马尼亚语、波斯语、孟加拉语等国语言。
（编辑：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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